谢宝衣和几个医生匆忙赶来。
叶青然冷眼望着这一切，心中发堵。
这又是何必？
那把刀本来是要捅在她身上的，可他却捅向了自己！
她拖着疲乏的身子，一步步往外走。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追过来。
“叶青然！”谢宝衣满腔怒火，“你和我哥之间的谁是谁非，我一直不想置评。可现在这件事，你做的太过了！你竟然亲手结束了一个小生命！你到底是个什么女人！”
叶青然心中一股钻心的痛略过，她狠狠咬住下唇。
如今，再费口舌又有何意义！
“看到了吧，就算你如此负他，他也舍不得动你一下。你这个凉薄无情的女人，高兴了？开心了？我哥上辈子做了什么孽，竟然遇到你？”谢宝衣依旧不依不饶。
叶青然双目似有泪光。
“叶青然，给我一句话，能不能和我哥重新来过？”谢宝衣压抑住心中的不甘，挤出一句话。
叶青然撇过头，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向眼前那条暗淡无光的小路。
路是自己选的，不悔。
——
春天很快就过去了，转眼间初夏来临。
叶青然依旧忙碌着。只是，叶介之的生意颇为不顺，刚起步的地产因为安全设施不完善，死了几个工人，政府封了工地，工期延迟，资金周转不过来，银行里的人已经一拨拨的来叶家讨债了。
有一笔钱是用叶家宅子抵押从银行贷出来的，银行方面催了叶介之数次无果，就开始派人来叶家丈量宅基地面积，估算价格。
这日，送走银行催款的人，叶介之就倚在太师椅上叹息起来。
何玉芯给他端过来一杯茶。
他，年前还意气风发，如今，鬓角已经有了星星白发。
世事无常。
何玉芯轻声道，“我们就这一处房子，如果被银行收走，以后住哪儿？”
“我还想在银行贷一笔钱，可现在无人帮我！想当初，茉茉与唐承珣订婚，那些同僚，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要给我几分脸面，如今啊，都躲着我，怕我跟他们借钱！你教得好女儿！放着唐家少奶奶不做，硬要读什么破书，读完书，不还是要嫁人！”叶介之气得敲桌子。
“你休要怪茉茉！当初你拿房产去抵押，我就不同意，如今赔了钱，你倒有理了？”
“我不跟你吵！”叶介之愤愤起身。
“放着好好的绸缎铺不管，偏要搞什么地产，你到底亏了多少？今天家里已经来过三拨讨债的，平时你都不回家，如今赔了钱，回来的次数倒勤了！”
叶介之满腹愁肠，“别人做地产都赚得盆满钵满，我这运气也忒背了！刚把钱投进去，就死了俩工人，赔了一大笔钱不说，还延误了工期，这什么时候开工还是个未知数，借银行里的钱每天光利息——哎，不提也罢。茉茉如果不拒唐家的婚事，有唐承珣这棵大树给撑着，我所有的烦心事不都是小菜一碟！”
“你还提唐承珣！这才半年，就原形毕露了，报上哪天没他的花边新闻，不是包戏子，就是养明星，幸亏茉茉年前与他解除了婚约，若真嫁了这种人，怕是连哭都找不着地方。”
“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唐承珣位高权重，只要能让茉茉做正房，又何必计较那么多！现在啊，去做人家的姨太太，人家也未必要！”
何玉芯板起脸来，“我这辈子是没有福分了，可我女儿嫁人不求富贵荣华，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更别说做人家姨太太。”
“茉茉就是被你教的油盐不进！如今不光唐家老太太厌烦了你那宝贝女儿，连唐承珣都死心了，你们娘俩心愿得逞了！”叶介之冷笑。
“妈——”不知何时，叶青然已经站在门口。
“哼！”叶介之冷哼一声，大步走出叶家小院。
叶青然的心早已被父亲中伤的有了抵御能力，自打年前拒了唐家的婚事，叶介之要么不回家，回家就对她冷嘲热讽，没拿正眼看过她。刚开始，她也会偷偷的哭，次数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毕竟父亲有心疼病，不能惹他生气。
“茉茉——你爸做地产赔了不少，正在气头上，口无遮拦的，别往心里去。”何玉芯努力挤出一抹笑容，安慰女儿。
叶青然又何尝不知，最近家里经常有债主来催债，她能做到的就是拼命地写稿子，能多赚一个是一个。如今，她在写作上越来越娴熟，与去年同样篇幅的稿子薪酬已经翻了一倍。
“妈，这是前几天的稿费，你收好。”叶青然从衣袋里掏出十几块现大洋。
“茉茉——苦了你！别累着，我和吴妈每天也能做点零工，我们省着点花就是了。”何玉芯一阵心酸。
年前，叶介之恼怒女儿退婚，就不给家用，如今他赔了钱，更别说给这个家钱了！
半年来，养家的重担都压在了女儿稚嫩的双肩上，看着女儿房里的灯每晚都要在过了子夜才灭，看着女儿越发瘦削的脸颊，看着女儿回家后匆忙的身影，她的心早就碎了。
“妈，我去趟眼镜店和邮局，很快就回来。”叶青然又提起书包。
“换下校服，我给你洗洗。”何玉芯望着一脸倦容的女儿。
“回来再换，邮局六点就下班了。”叶青然整理了下浅蓝色的短衫，出了家门。
她不像钟淑淑对衣着有着近乎偏执的热爱，以前妈妈给她做什么衣服，她就穿什么，这半年，她忙得无暇顾及个人形象，几乎一直穿着女师浅蓝色短衫和黑色及膝裙子的校服。
最近，她的视力又下降了，不得已又配了副度数大的眼镜，今日周六从学校回来的早，她要把眼镜取回来。
初夏的风和煦温润，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她一直紧绷的神经线不由得放松了，街道旁热闹的店铺，大声的吆喝，使她有种从自我幽闭的生活中堕入红尘的感觉，以往闲暇时与钟淑淑江静雪看场电影，逛逛百货公司，那种闲适，那种舒心，如今对她来说真的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侈。
她先在眼镜店取了眼镜，又赶往邮局。
“青然——”一个久违的声音传来。
“淑淑。”叶青然笑着应道。
“你最近怎么这么忙，一直见不到你，我还以为你失踪了！”钟淑淑调皮地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你可是越来越苗条了！青然，我又重了八斤！八斤呢！”
“陪我去趟邮局？”
“好唻，反正我也有事找你，边走边说。”淑淑痛快答应。
“淑淑，最近是不是在你家店里帮忙？”
“哎呦，有我妈和我哥，哪能轮到我！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呀，参加了‘陶夫人’名媛沙龙，一周三次，什么舞会，酒会，西洋文朗诵，可算是开了眼界。有时间没，我把你介绍进去？”
“我哪有时间。每天除了学习就是赶稿子，稍微有些延误都要扣掉稿酬！”
“这些日子，报上怎么老有你的文章？我哥天天拿报纸杂志看，好几次都忘了给顾客拍照。问你个事儿啊，你和你那位唐先生是不是吵架了？”
叶青然一愣，她与唐承珣解除婚约的事，至今唐家也没在报上刊登启事，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她还是唐家未过门的少奶奶。
“提他做什么！”她不悦。
“青然，你可看紧他！他经常去‘陶夫人’，那些有姿色名望的交际花，二三流的小明星，都争着给他献殷勤，他倒好，来者不拒。一定是你冷落了他，男人嘛，逢场作戏很正常，但你千万把握好分寸啊，我给你说——”淑淑放低声音，“他现在跟那个演《风月传》的洛意感情不一般啊，你可小心了。那个女人整一个狐媚子，不光长得美，还有一手撒娇卖乖的好本领，都说，洛意比当初的林红夕更娇媚，更得唐承珣欢心。”
叶青然肩上的书包差点滑下来，她深呼吸，平复一下自己起伏不定的内心。他的风流韵事隔三差五就会见诸报端，虽说已经习惯了，可亲耳从淑淑那里听到，还是别样灼心。
她一直沉默。
“你这个正牌少奶奶怎么没反应？我还得告诉你，金明珠有事没事也总往‘陶夫人’跑，青然，你现在是四面楚歌。”
淑淑甚是关切。
“谢谢你泛滥的爱心和关心。淑淑，好久没见静雪了，明天礼拜天，我们去找她？”
“你还不知道呀，静雪上个月就随潘竺余去南京定居了。”
“去南京？为什么？她不做教员了？”
“做教员一个月累死累活能挣几个钱？潘竺余家虽说比不上你那位，可家境还算殷实，他们去南京是因为潘竺余升职了，如果静雪肚子争气，给他们潘家生个儿子，如夫人的位子算是占住了。”
“那个男人有老婆？”青然不解，静雪怎么甘愿做小。
“何止有老婆？家里还有四位千金大小姐呢！最大的也就八九岁，小的刚会走路，她老婆一进潘家门就连着生了四个女儿，潘竺余又是单传，这不，他老婆才默认他在外面小公馆养着静雪！”
叶青然心里很不是滋味，静雪怎么会喜欢上一个有这么庞大家庭的男人！半年来她一直忙，根本就无暇找静雪和淑淑，淑淑还是以前那个快乐无忧爱八卦爱打扮的淑淑，可静雪已经做了人家没名分的姨太太。
“潘竺余对静雪好吗？”她想起宗元那句没头没尾的话来，好像是说潘竺余是个花花公子。
“新婚燕尔当然好得蜜里调油了，以前的潘大少也不是盏省油的灯，仗着他老爷子有钱，吃喝嫖赌样样行，相好姘头一大堆，如今有了静雪倒安分些了，如果静雪一举生个男孩，就好了。”
钟淑淑知道的可真多，叶青然此刻只有做听众的份儿，插不上话。
“青然——”钟淑淑脸上泛起红晕，“上次在‘陶夫人’我和宗元一起跳舞了，我们聊了将近一个小时。”
叶青然望着一脸憧憬的淑淑，轻声道，“你还喜欢宗元？”
钟淑淑笑起来，胖胖的脸上如春花绽放，“那么出类拔萃的男子，我怎会不喜欢！我们跳舞聊天，聊的都是你。”
“我说最近老打喷嚏，是你又在背后议论我了？”
“没话找话呗，他一定是对我有意思了，以前他总躲着我，现在为了接近我，只能从我的好朋友——你这里找话题来给我套近乎了！”钟淑淑自我沉醉。
叶青然心中立刻否定掉了钟淑淑这个自以为是的想法，宗元何等人，他那张慵懒风流的俊脸上虽然经常带着不羁的笑意，不同于唐承珣的冷然自若，可他骨子里却有一种独在云端的睥睨和从容，寻常的小花小草是入不了他眼的，看上钟淑淑，不太可能。一定是唐承珣让他从淑淑那里打听自己的消息。
她心中又暗骂自己，为嘛还存着那么一丝幻想，人家都莺莺燕燕成群了，还胡乱猜！
两人很快到了邮局，青然寄出几份稿子，又领了一个小包裹，她尖叫起来，“是阿芷寄来的！”
“谁是阿芷？”淑淑一脸好奇。
“好朋友。南京的。”青然一脸幸福，“半年不见，真的很想她。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青然，有件事求你。”
“看看，长时间不见面真是生分了，都用上‘求’了！”叶青然嗔怪起来。
“怪我，怪我！青然，我不求你，只给你说一声，明天你又没课，陪我去报个名好不好？”
“报什么名？”
“当然是我们上海‘月历小姐’选拔赛喽！你不会不知道吧，我想了好久才下定决心参加的，明天是最后一天报名的时间了，静雪不在，你可一定要陪我去！不准说不！”钟淑淑脸颊微红。
“既然我们淑淑都开金口了，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去！明天几点？”今日见到淑淑，叶青然心情难得这么好，她也想稍微放松放松，缓解一下疲累的身心。
“明天七点半，百乐门门口见。”
☆、第六章 洛意
次日是个礼拜天，时值初夏，花红柳绿，燕语莺啼。尽管南京政府与反蒋势力在中原地带正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上海仍是一副歌舞升平，繁花锦簇景象。
所谓“月历小姐”，就是经过层层选拔，选出几个容貌不俗的女子，拍些漂亮照片做成月历牌。
去年上海已经举办过一次“月历小姐”大赛，由于这种比赛会让女人在公众场合搔首弄姿，引起很多酸腐文人老学究在报上口伐笔诛，大骂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加上参赛者又少，赛事只进行到初赛就不了了之，但却捧红了几名略些姿色女人，一年下来，这几个女人顶着“月历小姐”的光环凭着万千手段混迹上海各大舞会沙龙，有的成了名媛，有的成了二三流小明星，有的成了达官贵人的姨太太。这些无疑给当初一直观望却没有鼓足勇气的女子们打了一剂强心针，于是乎，今年报名的女子络绎不绝。
钟淑淑比叶青然来得早，她化了精致浓艳的妆，穿了紧身的浅粉色洋裙。
“淑淑就是有眼光，裙子一等一的漂亮！”叶青然由衷赞叹，淑淑每个月花在衣服上的钱比她一年都多。
“‘云霓’的最新款！这次我可下血本了！老天保佑，进入前十就行！”钟淑淑双手一合，无比虔诚，“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叶青然看着被淑淑丰满的身子撑得快要爆开的的西洋纱裙子，心中为这件漂亮衣服默默哀悼三秒钟。
她想起唐家那个衣帽间里，满满的“云霓”女装，裙子，旗袍，大衣，皮草，连鞋子内衣都有，好像某个人说过，是给她准备的。
绵绵往事如云烟。
她收回思绪，与钟淑淑跟着一些涂脂抹粉的佳人进了百乐门。
几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围在等候室里叽叽喳喳。
“听说了吗，这次的比赛可是浦光银行和大光明电影公司联手操办的。如果入了围，有机会签约做演员！”
“都说这次报名的就超过二百个了？”
“据说，这次前三甲的奖金是四位数现大洋！拍月历做广告还有分红！”
“听说连洛意都报名了？”
“洛意？那个三流小明星？她不是傍上唐承珣了，何必再来参加比赛，与我们抢？”
“听说洛意出身不好，父亲是烟鬼，母亲是赌鬼，这几年她在电影公司一直不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