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闻茉莉店铺的大名,今日一见真是不同凡响。”一个娇柔的女子声音传来。
叶青然抬眸。
老熟人了。
陈书缨。
“小姐,您想要点儿什么?”一个机灵的店伙计已经奔了过来。
陈书缨鼻子冷哼一声,甚是不屑。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可是上海滩赫赫有名的唐承珣唐先生的太太!”陈书缨身侧的一个女佣帮主人义正言辞地教训着小伙计。
小伙计反应很快,忙点头哈腰,“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太太您大人不计小人过,这边请——”
叶青然低下头继续她的工作。
她不想多事,但又忍不住瞥了眼陈书缨的腰身。
一如往昔般苗条。
再过几个月,她的肚子就会大起来吧。
唐承珣,既然你当初已经选择了陈书缨,为什么还要舍身来救自己?给自己幻想?
多情滥情的男人!
怪自己遇人不淑,真情错付!她银牙暗咬。
陈书缨迈着悠闲的步子,在店铺里晃来晃去。
“叶小姐贵人多忘事,不认识我了?”
叶青然放下手中的账本,起身,“唐太太的大名如雷贯耳,怎会不认识!小店货品还算齐全,让伙计带着你选几样时兴的,看在老相识的份上,给你打个折扣。”
“折扣?我买东西从来不要折扣!这款,还有那一款每种颜色给我包上一块。”陈书缨语气软绵却又透着十足的不屑。
叶青然笑着起身,亲自动手给陈书缨包了七八块旗袍料子。然后拿出算盘一算,“四百二十三个现大洋。”
陈书缨轻轻挥手。
一个女佣已经识相的把钱袋递在她手里。
“五百现大洋,不用找了。”
叶青然笑着接过,打开,点出七十七个码在一个女仆手里,“收好了。”
陈书缨冷笑一声,“你有你的原则,我有我的原则,今日来这里,我是情非得已。”
“任何人的情非得已我都不想听。天不早,小店要关门了。恕不远送。”叶青然这句话等于下了逐客令。
陈书缨抿唇一笑,精致的脸蛋上堆满了温柔。
“茉莉女子商铺,好名字!茉莉?茉莉原来是你啊!”她声音轻柔,却又带着刻骨的恨意,“我家里随处可见的就是这种低贱不上品的花!它们在院子每条道路的两旁,在客厅的角落里,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我的眼,我的心。”
“我听不懂唐太太的话。如果嫌那些花碍眼,就管住你家男人别让他放。”叶青然推开门,示意她们出去。
陈书缨反倒笑起来,“总有一天,我要让它们滚出唐公馆!”
“那是你的本事。”叶青然微微一笑。
陈书缨故作坦然与两女佣走出铺子。
“掌柜的,真有你的!”两个店伙计都围过来。
“对这种钱多的人,狠宰就行。她刚才的几块料子我按照平时三倍的价格算的,以后再来,你们按五倍价格给她算。”
大家笑着应下。
陈书缨来这里存粹是找茬,叶青然卯足了劲儿要敲她一笔。
叶青然走在回家的路上,抬头看到一抹下玄月刚刚升起。
路上行人星星两两。
前方拐弯处一个男人正倚在路旁的车身上,弹落手中雪茄的烟灰。
是他。
叶青然淡淡看他一眼,他眸色深不可测。
“既然那么缺钱——为什么不肯接受我的钱!在你眼里我就那么让你恶心!”唐承珣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都沦落到参加那种低俗的比赛,也不来找我!叶青然,你可真有骨气!”
“唐先生,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那种比赛虽然低俗,可它给了我想要的名气,我的铺子能用它赚到钱。我就能养活妈妈和弟弟。你,管的太多了。”
“钱?我给你!”他狠狠塞在她手里一打银行存票,“这些,你一辈子都花不完!”
“唐先生,花你的钱,我会睡不着觉。我可以自食其力。你已经有家室,好自为之。”
唐承珣死死抓着她欲逃脱的手,“对你来说,我就那么陌生?茉茉,我什么回报都不要!——你每天这个样子,我心里难受。”
叶青然心中一痛,难受!你也会难受!你难受为什么要碰陈书缨,与她有孩子?
她看向他隐隐怒气的脸庞,“请你尊重我的选择。”
“你可以接受钟淑淑和江静雪的钱,为什么不可以接受我的?难道作为一个普通朋友也不行?”
“我们何曾做过朋友?别自欺欺人了。”叶青然冷笑。
唐承珣捧起她的小脸,狠狠吻了下去。
浓浓的寂寞夹杂着不甘,掠夺着身下女子的芳香,他只想用这深深的吻来诉说这些天的思念。
“啪!”叶青然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颊。
唐承珣怔在那里。
“我想过平静的生活,管好你的太太,别让她像疯狗一样四处乱咬。”
叶青然把手中的存单扔给他,头也不回地走掉。
唐承珣紧紧咬住下唇,望着逐渐消失的身影,一拳打在车身上。
子夜时分,唐公馆灯火通明。
“少奶奶,先生回来了——”一个女仆兴冲冲地敲开陈书缨卧室的门。
“啊,快,帮我换件衣服。”陈书缨从熟睡中猛然清醒,快速下床对着镜子补妆,然后打开卧室的门。
一个颀长带着浓浓酒味的身影已经把陈书缨推进了卧室。
“承珣——”陈书缨激动万分。
女仆偷偷退了下去。
唐承珣一脚把门踢上。
陈书缨双颊绯红,她对着唐承珣微微一笑。
因为她知道自己笑得不露牙齿时是最美的。
“你喝酒了?我给你倒杯醒酒茶。”
唐承珣一把拉过她,狠狠把她摔在床上。
他一只手开始解身下女人的睡衣扣子。
陈书缨脸如红霞,他是不是——
回心转意了?
他们已经结为夫妻一个多月了,平时她想见他一面都难,更别说——
“我——自己来——”陈书缨羞涩地关上床头的壁灯。
唐承珣狠狠钳住她的双手,冷笑起来,“关灯?你以为我想做什么?你就这么急着与男人上床?你不是一向知书达理,温柔娴静吗,怎么,也迫不及待想着那件事了!”
陈书缨满心的期盼顿时消散,这个男人不是来求欢的,是来找茬的!
这么快,那个女人就去告状了!
她把怒火压在心中,语气一如平时温婉柔软,“承珣,你喝了酒肚里不舒服,我给你放洗澡水去,洗个澡就能好受点儿了。”
“我还看走眼了,身边有这么一个体贴温柔的解语花!”唐承珣狠狠捏起她尖尖的下巴,冷笑声声,满嘴的酒气喷在眼前女子的脸上。
“相夫教子是我的本分,我会谨记。”陈书缨依旧不卑不亢,和颜悦色,“这么晚了,你也该歇着了!”
“相夫教子?相谁的夫,教谁的子?你少做大白梦了!”唐承珣甩开她的下巴,“你以为让你住在这里你就是女主人啊,如果不是为了我妈,我会娶你?哼——哈哈哈——你,就是安抚我妈的一剂良药!我唐承珣绝对不会碰你!你就在这个锦衣玉食的金丝笼子里过你的小日子吧!”
陈书缨脸色惨白,却又故作温柔,“你喝多了,先躺下,我去给你倒杯水。”
“陈书缨,你到底听没听懂?从明天开始,你哪儿也不许去!”唐承珣拿起床头的景泰蓝饰品砸在地上。
“丁冬冬——”那件饰品的碎片四溅崩在穿衣柜的镜子上,“哗啦啦”,镜子碎了一地。
陈书缨心怒难平,她拼命压抑住自己的情绪,脸上勉强挤出一抹笑容,“你真的喝多了——”
“真不愧为昆明诗书之家陈家的人!好修养——好个不喜形于色的大家闺秀!可我唐承珣要的是一个老婆!有自己喜怒哀乐的老婆!我不想她以我为尊,唯我是从!”唐承珣的身子重重压在暄软的床上,“你和洛意都不是她——你们给她提鞋都不配——”
陈书缨面如寒霜,双手成拳紧紧攥在一起。
她自幼就学习妇德,深谙为妻之道。
当她在唐家还没站稳脚跟的时候,她根本就不能与唐承珣撕破脸,只有忍着。尽管她心里如同长了野草般揪心,她面上却依旧笑意盈盈。
不过唐承珣所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下了。
叶青然,洛意——
这笔债总有一天会讨回来的!
唐承珣却抓起绣着大红鸳鸯的锦被扔到地上,他又发疯地砸起陈书缨的梳妆台,顿时,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洒了一地。
陈书缨怯怯的躲在墙角低泣起来。
砸完梳妆台,唐承珣又打开衣柜,把陈书缨的衣服统统扔出来,“带着你的东西,能滚多远就滚多远——”
“珣儿——住手!”唐老夫人带着一群仆妇已经站在卧室门口。
“少奶奶,您没事吧?”桂妈忙去招呼陈书缨。
“没事儿。”陈书缨娇柔的声音,倍显无辜。
唐承珣发现门口已经围了一大群仆妇,苦笑起来,“她不走,我走——”
“混账!”老夫人怒不可遏,“又被哪个狐媚子给蛊惑了!一个月不进家门,一来就横竖不顺眼!”
“妈,我收拾东西回昆明。”陈书缨眼泪盈盈,低低的抽啼声听在谁耳朵里都不禁为她这个柔弱温婉的正室鸣不平。
唐老夫人一下子挡住陈书缨,“好,我们娘俩都走,给他那些狐媚子让路。阿桂,收拾东西去,我们马上回云南。”
“妈,要走的人是我。”陈书缨梨花带雨,“您老人家养儿不易,无论谁做唐家儿媳妇都会孝敬您的,您自个儿保重吧!”
“我这辈子也就认定你陈书缨这一个儿媳妇了。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任何狐媚子也甭想进我唐家的门!”
唐承珣胃里翻江倒海,哇哇吐起来。
“拿水来。”陈书缨夺过佣人手中的水杯,递给他。
唐承珣狠狠推开挡在眼前的陈书缨。
“哎呦——”她一个踉跄倒地。
众人忙去扶她。
“你个逆子——”唐老夫人一掌掴在唐承珣的脸上。
“打得好,打得好——”唐承珣捂着发烫的脸颊,“你们婆媳情深,该走的人是我。”
“先生——”
“珣儿——”
······
唐承珣决然的脚步湮灭在众人的呼唤声中。
这一走,唐承珣好长时间也没进过唐公馆的大门。东楼所有的事情,有宗元和谢宝衣,不回去,他耳根倒清净了不少。
这一年的秋天也就这么过来了,他从袁羊那里听到,那个女人的店面已经扩大成两个,她的店铺如今在上海女子商圈里也算首屈一指了。
石原一郎与她几次短时间的见面,好像也没发生什么。
想得狠了,就躲在远处看看她,心也不会那么痛了。
☆、第二十三章 我要送你一份大礼
转眼之间,寒冬来临。
唐承珣每天都在忙碌中度过。
下雪了。
叶青然早早关了铺子回到家。
厢房里传来小金子的哭声。
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已经快四个月大了。
说实话,她不喜欢妹妹“小金子”这一名字,可是田艳秋却说,女孩子多金多银才叫有福。她和妈妈也懒得管,于是,便金子金子的喊了起来。
“孩子这么小,你不能走——”赫然是母亲的声音。
叶青然顾不得洗手就来到厢房。
田艳秋的行李已经整齐地放在床上。
吴妈哄着哇哇大哭的金子。
“你们叶家的骨肉,你们养就是。我大好青春,你们何苦辜负我——”田艳秋拿起手绢装作拭泪。
“你已经是叶家的人,介之走了,我们姐妹就好好地给他守着,照顾几个儿女,何谈辜负青春一说?”
“守着?我还守个贞节牌坊不成!现在都民国了,讲究平等和自由。我要做我的老本行去!”田艳秋极为不屑,“你们谁都别想拦我!”
“二姨太,不管怎么说,金子也是你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她才几个月大,你就忍心?”吴妈看不下去了。
“但凡有一点儿办法,我也舍不得女儿。大姐,你们拍良心说说,这几个月你们给过我月钱吗?”田艳秋怒目望着何玉芯,“介之走后,我过得什么日子?这种粗茶淡饭的生活我早就过腻了!”
“你还想要月钱?当初铺子重新开业,我借东借西,妈妈卖掉了所有的首饰,你呢?何曾拿出来一分一毫!”叶青然接过她的话,“爸爸一走,我凭自己的双手能让一家人吃上粗茶淡饭已经不错了!你吃的是粗茶淡饭,妈妈和我呢?敏越和灵越呢?每个月赚的钱不光要养家,还要还爸爸欠下的债,你还好意思提月钱,你又为这个家贡献了多少?”
“两个小少爷正在长身体,和我们吃的也是一个样。”吴妈白了田艳秋一眼。
“艳秋,金子还太小,委屈你在家里再待一年,明年再走好吗?”何玉芯继续安抚她。
“我去意已决,你们谁都别想拦我。”田艳秋亲了亲金子胖嘟嘟的脸蛋儿,拿起行李,“怪就怪我福薄。等我赚了钱,就把金子接走。”
金子仿佛听懂了田艳秋的话,又哇哇大哭。
走到门口的田艳秋转身,对着何玉芯鞠了一躬,“大姐,我知道你心地好,金子托付给你,我一万个放心。不念我的薄面,念念介之的好儿,别打她,别骂她——”
“你——”何玉芯鼻子一酸,还没说出什么,田艳秋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风雪中。
叶青然接过吴妈手里的金子,亲了亲她的脸颊,“不哭,不哭,姐姐抱——”
后来叶青然才听别人说,田艳秋去了北平的昆曲名班“吉云班”。
田艳秋一走,照看金子的事就落在了何玉芯和吴妈身上。
叶青然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两个店铺上。
忙着忙着就到了年底。
叶青然望着街上采购年货的行人,才想起来明天是自己的生日。
十七岁了。
去年生日那一天,她与他订婚,他把那场仪式搞得人尽皆知,她拒绝着,反抗着,最终还是身心俱献。一年下来,分分合合,都是过往云烟了。
他与陈书缨的孩子也该生下来了吧?
如果当初自己不跳下“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