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寄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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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寄余生-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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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吵闹了好几次自己也从来都冷漠待之。如今他没有恨自己,还能这样平静宁和地与自己相处,想想也是件稀奇事。而如今都已经过了好几年,他看起来还是这样小,这样的孩子带出去,说是自己儿子怕是也没有人会奇怪吧。

    确实作孽。

    薛文锡认同着自己的作孽,同时也认为要放手是绝不可能的。

    然后他揉了揉眼睛,开始起身穿衣服。靳云鹤依旧躺在床上,用手撑了脑袋歪着看他。

    薛文锡从衣柜里拿出一条裤子,正欲穿上,感受到身后孩子的目光,便抽空瞥了他一眼,懒懒道:“你再睡会儿吧,平日里一沾床就和猪崽子似的,小心待会儿犯困。”

    靳云鹤摇头:“你走了我就补觉。”

    薛文锡此时已经利索地穿好了裤子,转身拿出一条崭新领带走进了卫生间,不一会儿传出他洗脸刷牙的声音。靳云鹤从床上翻身跳起,也跟着进去了。

    恰巧水声乍停,薛文锡已经拿了毛巾擦起了脸,领带却还挂着,没有系上去。

    靳云鹤见状走过去拿起了领带,自作主张就要给薛文锡系上。

    薛文锡顺从地放好毛巾,任由他折腾,时不时感受到他的手指在自己脖颈处细微触碰,有点痒,但也很舒服。

    他静静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靳云鹤。

    靳云鹤看起来真是小啊,可其实他已经不小了,该是个少年模样。他此刻正专注地给自己系着领带,细长的手指很是灵巧。

    内心不自觉便又软了。

    薛文锡觉出了自己最近的心软,同时也想起了曾经的狠绝。

    其实靳云鹤已经知道了吧,从他出生的时候起,便已经被自己打上了主意。

    命运命运,不过是个大点的牢笼,而你置身其中,看不到笼子的边缘。有时候你觉得自己的命是在自己手里的,事实并不是。

    他偏了偏头,看着安静的靳云鹤,心内无声说了句,也在问自己——你都知道吧。

    此刻领带却是刚刚系好,靳云鹤猛一抬头,恰巧对上薛文锡那一双眼,得意一笑:“怎么样,我系得不错吧!”

    薛文锡点头,摸了摸他的脑袋:“是很好。”

    靳云鹤跟着他走出去,一边说道:“你看吧,其实我已经不是小孩了,你老是把我当成小孩。”

    薛文锡却是转了身,笑得甚是暧昧:“我的宝贝儿,我要是把你当成小孩,还能让你这么放肆睡在我床上?”

    靳云鹤闻言又得意了,笑成一朵小菊花,猛一下跳起来挂在薛文锡身上质问道:“就只让我睡你的床?”

    薛文锡托着靳云鹤的屁股把他放在床上,拍一拍:“你还见过有谁?”

    言罢起身要走,靳云鹤却死拽着不肯,坚持道:“就只听你嘴里说出来的。”

    薛文锡有些无奈,但此时心底却并不反感,仍保持着那暧昧的笑容,哄他道:“行了宝贝儿,我的床就让你一个人睡。我走了。”

    靳云鹤这才放了手,巴巴地看着薛文锡关上门离去了。

    又是一觉睡到三竿。

    睡醒后靳云鹤又想起了薛文锡的往事,心中不免惆怅起来,因此转念又回忆起小时候,师傅暗自关照他的事。

    以前看多了师兄弟动辄被打被骂,已经成了习惯,如今才知道,那时的师傅偏袒自己,大多也因为薛老爷的缘故吧。那个自己从小便认作是唯一亲人的师傅,偷偷给自己留馒头,盖被子的师傅,其实早就把自己卖了啊。

    靳云鹤此时已没有痛心,更没有怨恨,只觉得自己如同海上小舟,在这不长的人生洪流中艰难挣扎,却不可能去往自己希望的方向。身边陆陆续续有许多风景,有许多船舶,都与自己无关,小舟如今拴上了一个大船,再不会迷失,能这样漂到老,他也知足了。

    靳云鹤托着下巴,出神地看着窗外。一个正打水拖着地面的下人不小心踩到拖把头摔了个狗吃屎,此刻正狼狈地爬起来。

    嗤嗤笑两声,他转了头不再看。

    小时候的事情,他以前不爱细想,因为觉得很窝囊,很艰苦,只现在因为发现薛文锡几乎已经卷入他的全部人生,他才开始细细回想起从前来,尤其留意与薛家有关的任何事。

    后来靳云鹤终于想了起来,其实薛文锡与自己的初遇还要早得多,早在他第一次上台入戏之时,下面乌泱泱的众多脑袋里就有他的一个。

    如果再早一些时间,他一定想不通,像那时薛文锡那样的人,怎么会混在人群里听他唱戏?

    原来。原来。

    原来世间种种,百般事由,都是有因果的。

    小戏子很满足,笑得很开心。

    既然得不到自己想要的,那就要的少一点。这样到死的时候,也能笑着走。

    于是心里满足了,靳云鹤便在床上翻了个身,滚了几圈,停下来后懒懒躺着,突然想起了薛覃霈。

    此时的薛覃霈从家外归来,虽是一夜未睡,然而满面红光,惊天动地跑进了薛文锡的房间,在楼道里留下一串彭彭回音,而后一屁股坐上了薛文锡的床。

    薛文锡走的早,他是知道的,因此物尽其用得也十分彻底。

    “哟,今天起得挺早啊。”薛覃霈笑嘻嘻地看着靳云鹤,“已经下床了?”

    “哟,薛少爷今天挺高兴啊,没有倒头就睡?”靳云鹤模仿着薛覃霈的语气反击,同时也不妨碍他狠瞪一眼。

    “是啊,少爷我今儿个确实很开心。”薛覃霈也学着靳云鹤在床上滚了两圈,伸了个懒腰,拖着长声说道,“刚把余绅送回家,这个好学生可是头一次通宵没睡陪着我——”

    靳云鹤扑哧笑了一声,虽然自己并没发现任何可笑之处,心中带酸,嘴上却也听不出来:“瞧你乐成这样,我还以为把他拐上床了。”

    薛覃霈瞬间收住笑容:“话不能乱说,我心里可没存过这个打算。”

    靳云鹤挑眉:“没有过?一次也没有?”

    薛覃霈鼻孔出气,表示出他的不屑:“想过和打算怎么能放在一块儿扯,我想要他那是身体上的自然反应,不打算要他是实打实地由内而发,我尊重他,别说得我跟什么豺狼虎豹似的。”

    靳云鹤轻柔地哼了一声,假装笑着不再说话。

    然而薛覃霈却并没有停下来的打算,他继续不长脸色地问道:“哎,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我喜欢余绅的?”

    他不说都忘了,薛覃霈意识到那份喜欢,也得多亏靳云鹤的提点才对。

    靳云鹤兀自拨弄床单,垂眸没有看他,嘟嘟囔囔道:“你睡觉的时候叫他名字,醒过来把我床单都给弄脏了,我他妈连这都看不出来你当我是干什么的?”

    薛覃霈闻言似乎突然知道了不好意思,红着脸噤了声,没有再问。

    靳云鹤见状则是得意地挑一挑眉,宣胜一般。

    原来以前要大不大的时候,两个人也是躺在一张床上睡觉的,尤其是薛文锡不在的时候,两个人会偷偷摸摸地跑到他那张大床上睡,舒服。

    然而薛覃霈从未对靳云鹤有过什么非分之想。

    虽然靳云鹤如今这副模样已然能算作尤物,但是从小一起长大,目睹他和自己父亲之间那层床笫关系,连薛覃霈自己都不知道,其实深远的影响已经留在他的心里,可能以后也会一直长久地作用下去。

    他确实无法喜欢女人。

    也不知这是遗传还是真的上天注定。

    长叹一口气,薛覃霈心里却并未觉得有何真正的困扰,虽然他已经活了足够年纪,但是命运在他这里似乎总是要平顺一些,这不长不短的十几年,放在他人眼里,是求也求不来的。他生活在这样一个泱泱大国,又正是逢上她连连遭遇噩梦的时候,不知多久方能醒来;唇亡齿寒,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又哪能逃脱呢?幸好余绅遇上了自己,否则他都无法想象要放任余绅在这世间独自挣扎,他怎么可以?

    靳云鹤见薛覃霈想得出了神,呆呆看了一会,并没有被注意到,因此便自觉地低下头,也不去打扰他。

    

    第24章 贰拾肆  怀玉

    

    那厢薛文锡却是已经到了警署。虽然昨夜并没有睡得一夜好觉,但多年的心结居然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释怀不少,这让他自己也很是惊讶。这时他正缓步走到那张大靠椅前,拿出小钥匙打开抽屉,而后眼前出现了被自己收在里面的黑色围巾。

    薛文锡皱着眉凝滞了一会儿,突然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耿森平!”

    耿森平是他手下的缉查队长,闻声立即前来听从调遣。

    缉查队长平时是不忙的,薛文锡吩咐他,他吩咐小队长,因此在只隔了几步路的办公室里,耿森平来得及其迅速。此时他正不苟言笑一板一眼地走进屋,想要转身关门——动作是连续的,看起来却不像,因为太过一板一眼。

    薛文锡对此已十分习惯,所以并没有觉得奇怪,只淡淡把那条黑色围巾扔过去说道:“给我处理了,扔了还是怎么着随你便。”

    耿森平微微颔首,算是应了,他这样的表现在薛文锡面前是并不算没有礼貌的,因为薛文锡不跟他计较。

    “哦对,你下星期可以搬到二楼,黄永祥死了,以后你就替他,其他事自己准备准备,我就不多说了。”

    “是,谢四爷。”耿森平浓黑英挺的眉毛略有些惊讶地挑了一挑,然后很快地回归原位,他朝薛文锡鞠了一躬,臂上挂着那条围巾,转身出去了。

    耿森平在没外人的时候一直是叫薛文锡四爷,因为从前也一直是薛家的人,这也是薛文锡信任他器重他的原因之一。这么说起来,那个前几天死去的黄永祥也曾是薛家的心腹,从前他一家人都是在薛老爷子手下直接做事的,只他虽然在薛家长大,却并不是个老实人,也并未见对薛家有何感情,得了一点权势就纵得没边没型,最后自食恶果,得罪日本人,被打得在医院里苟延残喘一个多月,终于还是死了。

    其实薛文锡倒是早知道他会死,一口气吊着也是受罪,因此希望他越早死越好,前两日终于来了消息,还替他松了口气。

    这样一来,耿森平便愈发得到薛文锡器重。

    那耿森平心里也是如同明镜一般,压在他上头的一座大山已经崩塌了,从此快活不消说,黄永祥那些手下虽然无能,却也因此更容易收为己用,从今以后,他也是一个可以说得上话的人了。

    他一边想一边走,双腿迈得生风,心里愈发得意起来,然而待他面无表情经过长廊,终于步入那个无人的办公室,关了门拉了窗帘时,才悄悄地勾起嘴角,十分静默地笑了。

    他一朝翻身,得意之余想起了自己的老相好,嘴里便不自觉哼起了调子来,伸手拿起桌上的电话。

    符小玉此刻在家里无所事事,搓了一宿麻将正欲倒头大睡,楼下电话却突然响了。那电话铃声很是恼人,叮铃铃地响个没完,他本想叫个丫头去摁了那通电话,无奈丫头在楼下,他已经困得没有力气大喊大叫,因此只能拖沓着步子,骂骂咧咧了两句,睡眼惺忪地走下楼去接起电话喂了一声。

    他不敢不接,因为打来的可能会是重要的人物。

    自从搬来这里以后,符小玉接过许多电话,大多数都并不重要,都是与自己无关的人来找这个家的主人,时间久了,符小玉便也不把它放在心上,不敢不接,但也只是走个形式,因此喂得也格外漫不经心。

    然而电话那头却传来意料之外的声音。

    “喂?”听起来像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字,符小玉却轻易地,不能自主地从中勾勒出一整个耿森平。

    “耿森平?”他还没醒透,但是人已经惊了大半,“你打来做什么?”

    “哦?”耿森平故意装出惊讶的语气,“这里不是田中小二郎先生的公馆么?”

    “是的,没错,但是田中先生现在不在家。”符小玉即刻恢复了冷静,淡淡答道,“你可以到晚上再打,或者直接打去日领事馆。”

    而后两边都是沉默,符小玉本想啪嗒一声扣了电话了事,然而心中滋生的无限好奇又让他生怕耿森平说了些什么却被自己错过。

    只是两人都没有继续讲话。

    耿森平是在等符小玉的啪嗒一声,然而那啪嗒一声却迟迟没有来,他在意外的同时,才终于缓缓开了口。

    “我现在是警长了。”耿森平顿了顿,“你要不要考虑跟着我?”

    他知道符小玉是个攀附权贵喜爱势力的人,也知道他表里不一没脸没皮,可是他还是愿意再争取一次,并不是为了出曾经他没跟自己的恶气,只是愿意。

    符小玉没想到他会说得这么直接,顿时心乱如麻,慌慌张张地回了句:“你让我想想。”

    然后终于啪嗒一声扣了电话。

    电话虽然扣死了,念想却没断,耿森平知道这次符小玉的话没说死,便是有希望了,因此喜不自胜。他每次得了好消息,第一个念头就是要说给他听,只是他愿说那人却不愿听,所以也从没有说过。

    耿森平原是心有不忿的,那田中小二郎是个什么玩意儿,在杀中国人的战场上断了条腿,就躲到领事馆里了,符小玉跟着他能好过么?虽然自己并不是什么大人物,可是仪表堂堂,也献出了一颗真心,他也真舍得把自己踩在脚下。

    无声地叹口气,耿森平自怨自艾了一会儿,伸手掏出腰间的毛瑟短枪,狠狠地擦拭了一番。

    耿森平说完后痛快了,符小玉却仍旧心乱如麻,睡意全无。他仍旧呆坐在沙发上,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里盛了一团浆糊,不够用,于是恨恨地伸手一敲,直埋怨自己遇人不淑。

    他也知道耿森平对自己的一颗真心,无奈曾经眼瞎了,喜欢上那个狗屁总长,丢下一切离开了戏园子。他以为得到了权势又得到了真心,还在沾沾自喜,没想到不多久总长便为了讨好日本人,把自己送给了只有一条腿的票友田中小二郎。

    真可谓失去了一切。

    戏园子是他发迹的地方,是他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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