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寂与寞的川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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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寂与寞的川流上-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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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前方一道车灯刺过来。

不知是谁的车停在这里,半夜还这么讨厌。

我转头望过去,眯起眼睛,似乎是一辆熟悉的车。

车灯闪了闪,雪亮刺目,我抬手遮挡。

那车离开道旁林荫阴影,笔直朝我驶来,驶到近处,车窗徐徐落下。

我僵住。

“你在等我?”

车上的穆彦点了点头,脸浸在暗影中,看不出表情。

不知哪来的心慌,我竟脸上发烫。

“怎么不打电话?”

“你关了机。”

“关机?”

这才想起,在接纪远尧电话的时候手机已出现低电量提醒,我没有在意,听到纪远尧提前回来,哪里还有心思去管手机有电没电。

“手机好像是没电了……”我忙解释,“对不起,不知道你在找我。”

穆彦没容我再说什么,语气很淡,“我打给小方,她说你也没回家,我就过来看看。”  他说得轻描淡写,等着这里也不知有多久了。

我轻声说,“纪总提前回来了。”

“我看到了。”穆彦笑了笑。

刚刚和纪远尧下车道别的一幕,他看到了,也看到我下班时补妆打扮,说去朋友的生日会,半夜却与纪远尧一起回来——这要我怎么说,说什么,不说也罢。

穆彦在车里,没有要下车的意思,而我站在路边,被风吹得瑟瑟,隔着车门与他相对无话。我实在太冷了,“可以上车再说吗?”

他沉默片刻,“没什么事,很晚了,你回去吧。”

“别说你半夜等在这里,只是看我几点回家。”隔着车窗,我望住他,不想再这么猜谜一样绕来绕去,“下午你就有事要说,干嘛现在还吞吞吐吐?”

“谁和你吞吞吐吐。”穆彦横了我一眼,不耐烦的样子,“我现在要去吃晚饭,你不想回去就上车。”

我惊讶,“你还没吃晚饭?”

他嗯了声,“没空,九点过才从公司出来。”

——然后找不到我,一直在这里等着?

这个时间已经找不到还没打烊的餐厅,唯一的选择是24小时营业的麦当劳。坐在静悄悄的M记餐厅角落,看他大口咬着汉堡的样子,我的内疚呈几何级数翻倍,想问他到底要说什么事,也不好意思打断他吃东西。

总算等他吃完,我态度良好地赔笑,“可以说了吧?”

他心情看起来好了一点,看我一眼,懒洋洋地说,“邱景国不再是总裁了,老大已经告诉你了吧。”

“你早知道了?”

“昨晚接到老大电话的。”穆彦的语气平板,“你大概是这里第三个知道的。”  难道第二个是……我诧异,“程总也知道?”

虽然知道程奕现在算是和纪远尧站在同一战壕,但还是意外,不知什么时候,纪远尧居然这样信任他了。

“他比我更早知道。”穆彦笑了笑。

“他?”

我像被人敲了一记,愣愣醒过神来——难怪邱景国输得这么干脆,拿到穆彦的把柄也没能扳倒纪远尧,这背后总也少不了“自己人”的一份功劳。

意外接踵而来,似乎要把各种消息全都集中在今天丢下来,考验人的神经和定力。  我吁了口气,脑筋已快纠成一团。

“这算不上什么,趋利避害而已,换你也会做。”

穆彦不以为然地笑笑

想来的确如此。

程奕被空降过来,夹在上下之间,与顶头上司作对,做的是两头不讨好的事。这个夹心饼干当着,谁也说不定哪天邱景国一翻脸,什么好处也捞不到。纪远尧则不一样,这边是水涨船高,一荣俱荣。

职场上没有什么忠臣烈士,程奕也没理由给邱景国尽忠。

穆彦说起程奕,神色平和,没有以往的敌意。

在我印象里,他是瞧不起程奕的。

他是真刀真枪在一线拼出来的铁血悍将;程奕却还没有受过硬仗的洗礼,没有业绩的加封,只有空降兵的资历和细密心机;还有那些针锋相对,硝烟横飞——许久以来,我都是这样以为,难道连这都错了,连他们都是盟友?

我掉进一团雾里,越想越觉得不对。

程奕查他,孟绮告他,这些总不会都是做来敷衍邱景国的。

我问,“那孟绮呢,不是程奕在背后利用她吗?”

穆彦哂然一笑,“程奕那么聪明,怎么会让这个女人乱插一脚,她自己要添乱,人蠢起来拦也拦不住……别再问这些不相干的人,这些破事我不感兴趣,你自己去问程奕。”  我语塞,僵了一阵,转开目光问,“是吗,市场部被裁、冯海峰离开,也是破事?”  穆彦的脸色变了变,抿着嘴,露出疲惫笑容,“你想知道这个?”

M记里没有吸烟区。

我们坐在外面长椅,旁边是和人同高的麦当劳叔叔。

穆彦取出烟盒弹了弹,一言不发点燃了烟。

香烟燃起的雾,被风吹散成一丝一缕,飘散在我和他之间,消弭于瑟瑟冬夜。

“那件事,没什么好说的。”穆彦神色和语调都很冷淡,“当时程奕还没跟老大达成默契,BR的报告被邱景国逮到破绽,他是真要查出底细……既然有把柄落在别人手里,只有一刀切掉。”

“那份报告,真的是你们做了手脚?”

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穆彦沉默片刻,点了头。

“报告是我让BR修改的,也是老大的意思,如果当时不改,你就看不到现在的成功,可能整个项目早就泡汤了。”

穆彦将当时的情形简单道来——

当时纪远尧为了说服总部,投入力量启动这个项目,在早期的评估报告中,将风险程度压低,成本也随之控制。进入筹备环节,着手对各环节进行分析评估,得出一个与之前报告差异颇大的结果,风险和成本都被提高。

这个结果报上去,董事会必定会重新考虑,邱景国的更有可能借此压下整个项目。  纪远尧很清楚这是个绝好机遇,对我们,对公司都意义重大,值得冒一次风险。

在他的直接授意下,穆彦让BR修改了报告,将一份润色过的结果提交给总部。

从原则上讲,这不是职业经理人应该做的事情。

从结果来说,纪远尧和穆彦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等到项目启动,大获成功,谁也不会再去追究之前是怎样进行风险评估,是否有水分在其中,或相关责任人又是出自什么动机。偏偏百密一疏, 前任总秘叶静的一个工作失误,使不该透露的信息被透露,引来总部的质疑。

叶静匆促离职,并不是表面那么喜气洋洋的原因,难怪在她离开那天,会对我说,工作仅仅只是工作,没有情面情谊可讲。

随后的一系列事情,脱离了穆彦和纪远尧的控制,不仅将更多人牵涉进来,也直接威胁到项目能否顺利启动——纪远尧决定快刀斩乱麻,以局部牺牲,保住大局。

当时曲折焦灼的复杂过程,被穆彦简略地说来,仿佛平平无奇,再正常不过。

但我知道,对他引以为傲的团队,对自己一手带出来的人,穆彦做不到那么绝情。

在那晚天桥上,他的苦闷无奈不会是伪装。

孟绮说,穆彦对冯海峰出尔反尔,欺骗了市场部的同事。

我问他,“那时对冯海峰的决定,是纪总的意思?”

“不关老大的事。”

穆彦却否认,尽管语气里多了疏淡,还是将纪远尧叫做老大。

“是我答应老冯让他回来,想等事情过去再把市场团队召集回来……但我高估了自己的本事,答应他们的事根本没法做到,没有能力再掌控这个团队。事实上,老大是对的。”  他笑得很自嘲。

这样的话从穆彦嘴里说出来,如果不是当面听着,我不会相信,一向斗志昂扬,骄傲得像只孔雀的穆彦竟会说出“没有能力掌控这个团队”。

“从前我很清楚,应该带领他们做什么,把他们带到什么方向去。”穆彦深深抽了口烟,“等到他们被卷进去,要对不该由他们负责的事情付出代价的时候,我完全没有力量阻止或改变,反而要在后面推一把……那件事情之后,我不会接受程奕作为伙伴,老大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把程奕拉进来,达成一致立场的时候,并没有告诉我。”

我错愕,却不是不能理解,这的确是纪远尧的风格。

也许无关乎信任和亲近,纪远尧太强势,不会允许任何不确定因素出现,以至影响全盘计划——穆彦却爱憎分明,尖锐又骄傲,他容不下程奕以这种方式成为伙伴。

他自嘲地笑,“我像个傻子,和根本不是对手的对手,较劲了这么久。”

如今结果证明,纪远尧是对的,他的计划赢得很圆满。

“老大许诺给程奕另立一个山头,建立新公司之后,由程奕出任执行总经理。”穆彦摇头笑,“实打实的双赢,不服不行。”

“然后,纪总升迁,他这个总经理的职位,是留给你接班的。”我猜测。

穆彦默认了我的话。

水涨船高,一荣俱荣,看上去再好不过了。

“更高职位,更多薪水,大多数人在职场混一辈子也就奔着这两样了。”穆彦靠着长椅,懒懒散散地笑,指间香烟落下一段长长的烟灰,“这话说给别人听,好像挺矫情……你怎么想,我不管。”

我拂去落在长椅上的烟灰,有一些落在他灰色大衣的衣角,“谁说只剩这两样,还有你的团队,你影响过的人,你带着我们一起经历过的事,这些价值比薪水职位高太多了。”  穆彦静了片刻,淡淡笑,“你终于肯对我说句好话。”

我也笑。

穆彦仰头,望着夜空喃喃说,“安澜,我有点后悔把你带进这公司。”

我一怔,“为什么?”

他缓缓说,“在这个团队里,我希望每个人都凭真才实干,不靠勾心斗角,不靠歪门邪道,全力以赴去实现职业理想,每个人站出来都可以独当一面……但是我很失败,一个成熟的团队,不应该是围绕某一个人运转,不该像现在这样,离了我就谁也带不动;我和程奕较劲,把一个部门变得立场微妙,连徐青和康杰也相互不再信任;我不希望你们整天心思都花在勾心斗角,却把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带进来,逼着你们强大残忍……就算是你,刚进来的时候还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姑娘,现在你什么都懂了,你的心思我也看不透了。”

穆彦笑着,最后这句话说得很低,低得近乎叹息。

“休假之前,我把所有问题归结在公司的大环境,以为是环境出了问题,离开的那段时间,不和你们联系,不过问工作,静下来一个人想了很多……有时候人很怪,站在里面连最简单的问题也发现不了,一旦抽身站出去,才看得清清楚楚。”穆彦叹了口气,平静地说,“其实是我自己的问题,跟环境没有关系,跟谁都没有关系。”

坐在外面夜风中,听他说了这么久,我已冷得骨头快要结冰。

此刻张口说话,连声音都带着抖。

“你今晚上怎么了,突然良心发现,开始自我批评?”我裹紧大衣,脸上笑着,心里惶然,有种非常不好的感觉,“哪有这么严重,你是太累了,太给自己压力了。”

“你很冷?”

穆彦终于看出我坐在这里陪他抽烟说话,已经冻得半死。

他脱了大衣,二话不说将我一裹,“冷得发抖,你也不说,还在这里废话!”

衣服上传来他的体温,目光垂下是他领带下随呼吸起伏的胸膛,目光抬起是他透出一层淡青色的坚毅下巴。被他裹在大衣里,声音还有些抖,我说,“别再讲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今晚你来找我,只是要说邱敬国的事,对吧?”

穆彦低头看着我,与我隔着一团夜里清寒的空气,目光却比这更清冷。

“安澜,你也差不多可以独当一面了,不管以后往什么方向发展,相信都会很出色。”

最坏的预感从心底涌起,我紧紧望着他,盼望他不要再说下去。

“还要给你个忠告,喜欢他,就换一个工作。”穆彦英俊的脸被路灯朦朦映照着,满不在乎的笑容里,分明已藏不住浓涩的伤感,“晚上我已将辞职信发到老大的邮箱,明天他会看到,所以……小丫头,以后我们要各走各路了。”

第一卷 第三十四章(下)

夜里也没怎么睡着,早上浑浑噩噩被闹钟吵醒,大概只睡了三个小时,眼睛肿得睁不开。

怎么会肿成这样子,火辣辣的眼皮沉重酸涩,难道是哭过吗……我想不起来了,颓然回想昨晚,已经想不起当时我说过什么,做了什么。

撑着额头爬起来,手脚冰冷,头很痛。

即使过了一夜,睡醒过来想想还是真的。

我没有听错,也不是做梦,穆彦真的辞职了。

原地潇洒转身,说走就走,离开正待大展拳脚的公司,离开他一手带起来的团队,离开我们这群人……在一切都朝最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他却要离开了。

他就那么平静地,微笑着,对我说出这个决定。

看到那一刻我茫然失措的傻样子,他会是什么心情?

最初是他光芒耀眼的吸引我把目光投向这个行业,吸引我以他为标竿,满心憧憬想成为那样出色的人。等我学会用平视的目光看他,渐渐习惯了他的嘲讽、他的注目,乃至他沉默又鲜明的情愫。这一路走来,不远处总有一人的目光护航,使我走得笃稳而不惊慌。

他的每一次注视我都了然于心,也许太了然,太习惯,他不会像小男生一样隆重其事地表白,说出那句“喜欢你”就像在讲明天天气会很好;我也无法乍惊乍喜,忽视心中暗涌而过的波澜,把若无其事挂在脸上。

我是如此心安理得,抬头直望着前方灯塔,心无旁骛前行。

以为他的目光会一直在,以为他的航向永不会偏离。

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做出的决定,是什么让他下定决心割舍这一切……是连番恶战下来的心灰意冷,是对自己的反思,还是与纪远尧之间手足般的信任默契的不再?

或许我已经在他眼中长大、走远、变陌生,不再需要他的关注和守护。

回想起来,那天在穆彦家里烧烤,康杰就已知道了他辞职的决定。他们喝着酒说的那些话,回忆一起过来的日子,此刻全都挤进混沌的记忆画面,尖锐地挤在一起,一跳一跳的疼。

临走之前,他只字不提自己的感情,留给我的肺腑之言竟是“喜欢他,就换个工作。”  这个骄傲的人,连放弃也表达得这么骄傲,这么不在乎。

松开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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