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生魂就当我先行收下的利息!”
青色人影一声不语,静静地听着,又静静地看着封人啸的身影消失。
十米之外,屠姓大汉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青色人影,又望了一眼他右手中的三尺长剑,终是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在他们之后,左灵子搀扶着师兄令师伍默然走出了这片废墟。此刻他仍旧心有余悸,若非这“八凶灭生阵”并非那传说中真正的上古杀阵,阵法中浮生的凶兽也并非真正的远古凶兽,恐怕他们绝无一人能活着走出阵法。
随后离去的是那断了一臂,但终究保住了性命的余山。
青色人影眼看着这些人一一离去,冷漠的眼神里自始至终没有一丝变化,直至四周一片沉寂,他终于忍不住身子一倾,靠着右手之剑点地才撑住了摇摇欲坠的身躯,一口鲜血从口中猛然飙射而出。
也不知过了多久,青衣人重新站直了身子,目光扫过身周如死地一般的废墟,望着那如今只剩下了一半的残缺雕像,心里默默出神,冷漠的面上终于涌上一股深深的悲戚之意。
他持剑一顿横扫,似在发泄心中的愤懑,待尘埃落定时,却有一个深丈许宽半丈的土穴出现在了残缺的雕像之前。
青衣人将岳掌柜及几名茅山宗弟子的尸身一一搬入了这新开辟出的土穴中,覆上厚厚一层土屑,从废墟中挑出一块木片来,刻上了墓碑之字。
在新生的墓穴前沉立一番,青衣人转身离开了,口里似有一声叹息发出,这若有若无的叹息随着他远去的身影很快消泯在了黄昏色的夕阳中。
这个世间从此再没有了茅山宗。
山月当空,清泠而寂静,骆山之下、原本茅山宗所在的那一片山谷沉寂如死,似乎连林间地里的虫子也不愿出来鸣叫了。
深沉的夜空中,云层厚薄之间,仿佛有一个巨大的身影还在盘旋,似在寻找着什么。
废墟之中,远离残缺雕像的一角,一堆瓦砾碎石下,此时却传来了动静。
一个身影从残乱的瓦石下渐渐拱出了身形,这人面目间一片血肉模糊,看不清形容,只在耳颈处还挂着几缕黑色碎布,身体间的衣饰形同褴褛,显然在之前阵法爆炸的一刻受创不轻。
他张口吐出嘴里的石屑,深深吸了几口气,残余的一目扫视了一周,随即模糊的面容一阵抽动,似乎在为自己侥幸逃生而庆幸。
他很快注意到了残败雕像前的那一座新坟,踉跄着走了过来。
借着清冷的月光,他看清了那一块简易的墓碑上刻写出来的字。
木片正中,刻写着“茅山亡人之墓”,在这几个字的右下方又有几个小字,却是“北凌宗严平立”。
“嘿嘿、哈呵……”一阵怪异难听的笑声从这容貌尽毁之人嘴里发出,他低笑了一阵,笑声渐渐又变成了无声的哭泣,身影慢慢若荒野幽魂一般隐入了无边黑暗之中。
没有谁知道,此刻远在赤地界中心处的凌罗国中,某一个荒野边远的山村里,一处静谧的祠堂中,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的少女,默然注视眼前一块碎裂的生命灵简,泫然泪下,苍白的小脸间弥漫了一种说不明的伤感,秋水般的剪眸里荡漾着丝丝雾气,这只是她的右眼,她的左眼一直紧闭。
这样哭了没过多久,她将那碎裂的生命灵简用一个锦盒装好,细细藏入怀中,整整眼脸和微乱的青丝,淡淡然走出了这座祠堂。
黑暗中,魏真双目无神,泪痕满面,神色痴呆地紧捏着手中一枚灵简。他保持这样的姿态也不知有几天了,小黑黑立在身肩上,因为饥饿而吱吱叫唤不停。
“真儿,当你看到这封灵简之时,为师多半已不在人世了。”
这是魏真自于黑暗中苏醒,于这不知名、而仅够一人容身的石洞中,当他拿起身边的这一块传音灵简时,在念力进入的一刹那所听闻到的第一句话。
这是师父茅一清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而平静,不带一丝火气,话语的内容却立刻使得他心神剧震间,仿佛眼前又一个世界塌陷了。
“十年前,为师因观天象有感,遂违了祖训,以本门秘术——‘天演之术’,自损阳寿二十年,强行推算,却得知数年内本宗必有灭门之祸降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为师与你的三年之约无法兑现了……天意,天意,茅山宗传承千余载,最终却断在了我的手中……为师并不要你去报仇,也不需你重振茅山宗。世间之事物,均有生有灭,有兴有亡,这就是天道法则,谁也无法改变。”
“你之一生,为师亦曾以本门秘术推演,但限于修为,只窥得一角。磨难虽则多,若能自强不息,自有非凡成就,希望你能明白为师的一番苦心,也不要责怪你的六猴儿师兄,一切均是为师的安排!”
“为师尚有一女,名为紫凤,如你二人有缘,他日或可相聚……”
“至于你所处之地本为一块整石,其内蕴洞穴,为师以符阵之法改为‘隐生阵’,当可助你躲过此劫!”
这些亲切之言犹如茅一清本人在耳边亲言细语,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在魏真混乱的心神中。
在传音灵简存留的最后一段话里,茅一清告诉他,“隐生阵”一旦开启,仅能维持十五日,到时整石碎裂,他就可以安然脱困了。
魏真就这么浑浑噩噩地一直呆坐着,仿佛失了魂一般。脑海之中,却时刻都有无数画面在闪现,这些画面都是他进入茅山宗以来,关于他生活和修炼的点点滴滴的记录——有初到骆山时第一次见到雾海日出的惊奇,有初入门时念力测试不过关时的难过,有师父茅一清助他打通体内副脉之时的难忍疼痛,有念力初成之时纳灵入体的惊喜……想到开心处,他就呵呵痴笑,想到伤心难过处,他就呆呆傻傻的哭,笑了又哭,哭了又笑。
直至有一日,这藏身的石洞突然间四散分裂,淡银色的天光当头照下,在短暂的愣神后,他终于有了那么一丝神情的清醒。
此时正是子夜时分,天角一勾弯月斜挂,四下里寂静无声,他身处之地是一片荒凉的乱石林。
这个地方他记得,是位于村落之后的一处荒地。
魏真无神的眼光在四周随意一扫,突然就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兽,猛然朝着茅山大殿的方向奔行而去。
数十分钟后,他单瘦的身影若暗夜幽灵般出现在了那曾经的茅山大殿废墟前,直直瞪视着那一座新生的坟墓。
这是魏真人生中第二次,独自立在一座坟前。以前的那一座小一些,属于魏老头,眼前的这一座大了许多,属于师父和一众同门。
他没有直接奔行过去,也没有如同龄人一般这个时候哭着闹着,而是一步一步走向前,仿佛脚下被一股无形巨力拴缚,举步艰难,小小的身形竟有了一种沉寂之力。
他慢慢走至坟前,蹲下身子,小小的手掌捧起了一堆坟土,泪水终如清线般滴落不绝。但下一个瞬间,他突然开始疯狂地扒拉着面前的坟土——他真的很想再见一面已经长眠于冰冷地下的那些亲人——但这个动作仅仅持续了三十息的时间,他又慢慢将散落下来的瓦砾碎石堆回了原处。
此刻,在他澄澈的眼神深处,除了无尽的悲伤,还有两朵小小火花开始闪耀,那是仇恨的种子。
关于魏老头的真正死因,魏真一直都不知道,茅一清和岳掌柜也从未对他提及。茅山宗之事,魏真尽管知晓一些,但那时的他尚不明白灵修世界门派间所谓的仇恨与追杀,最多是在茅山众人身上感觉到一股压抑罢了,直至今日,独面众人的死亡,他终于懂得了何为仇恨。
他只看了一眼那一块简单的墓碑,将下面五个字“北凌宗严平”牢牢地记入了心间,烙印在了灵魂上,他知道那是曾经的大师兄之名,一个据说已经死在了外面的人。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师姐茅紫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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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异国
接下来的几日,魏真哪里也没有去,安安静静地守在这一座坟前。
直至第七日的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天边的云雾照耀着这一片废墟时,他站起身来,整理一下身上的衣服,然后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九个响头。
“师父、岳师伯、六猴儿师兄,师兄们,我走了。以后我还会回来看望你们的!”
他背起地上的一个包袱,将黑色短棍插在腰间,又缓缓回头看了几眼,虽然心里十分不舍,却依旧坚定的离开了。
晨风轻拂,吹起片片白色雾气,雾气散了又聚,聚了又在风中散开来,人却不是这样,有时候一旦分离,就阴阳相隔,永无相见之日。
魏真一直朝着西方而行,他不想看到那熟悉的骆山、雾海,那样只会勾起他的回忆,让他伤心难过和不舍。
这一年十岁的他,已经有了自己的人生目标。
“魏真,你果然还在这里!”一道突兀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听到声音,魏真前行的身子一滞,猛地转过身来,身后十米外的草丛里,一个身影站了出来。
这人衣不蔽体,身形削瘦,头发如乱草,更可怖的是对方面目全非,鼻子几乎与嘴巴扭结在了一块,瞎了右眼处凝结着黑色的血迹,唯独的一只左眼死死盯住了他,散发出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憎恨。
“你是谁?”魏真本能地往后一退,抽出腰间短棍,一脸戒备之色。
“我是谁?小畜生,这么快就连我都不记得了!”那人仰天一阵哈哈大笑,面容扭曲,神情更加可怕。
“等你下去阴曹地府,见了你那死鬼师父茅一清就知道我是谁了?”他说着向前逼近了几步。
只听他继续道:“我把一生都献给了这破落的宗门,我得到了什么?结果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伸出脏黑的右手在脸上一抹,随即低下头去疯狂抓扯着自己的一头乱发,阵阵呜咽的声音从喉咙间发出。
魏真心头一跳,心中似有灵光闪过。
“你是莫师叔?”
“嘿嘿,想起来了?”
那一日,莫宗年蒙面现身,一直躲在众人之后,茅一清以自己生命为代价开启“八凶灭生阵”的那一刻,他立即伏地装死。他虽然也不知这“八凶灭生阵”为何物,但毕竟身在茅山宗,钻研阵法多年,几乎凭着本能立即收敛了自己的气息,侥幸躲过了阵法内八只凶兽的袭杀,但在阵法破去的时候仍被余及。
“你既然知道了,快把身上的东西交出来,念在你是同门晚辈的份上,我会给你一个痛快!”莫宗年从那种近乎癫狂的状态下恢复过来,抬起了头。
但眼前早已没了魏真的身影。
“你跑不掉的,小畜生!”他自怀里掏出一个褐色符文,抛向魏真先前站立之地,符文飞出环绕一圈又回到了他身前,自行燃烧了起来。
莫宗年耸起几乎只剩下半边的鼻子,对着空气使劲嗅了嗅,便循着一个方向追了下去,正是魏真趁他不备逃离的方向。
他刚才打出的褐色符文名为“摄息符”,可以短时摄取一个人的气息,凭此气息便可以追踪一个人的行迹,比之魏真原来用来小黑黑身上的“追踪符”足足高了一个等阶,是灵师才可使用之物。
魏真并没有跑出多远,两人一追一逃不过一柱半香的时间,就彼此发现了对方。
前方是一处断崖,崖高三十米,并不十分陡峭,若是平时小心攀爬也能顺利下到地面,断崖的对面就是骊山。
魏真停住了脚步,望着不远处莫宗年越来越近的身影——他知道今日自己是逃不掉了。
“不跑了吗?”莫宗年终于到了近前。他因容貌被毁,性情竟在几日之内发生了大变,看样子一点也不急着杀死魏真夺取他手里的东西,而是要如猫捉耗子一般慢慢戏耍。
他发现魏真只是冷冷看着他,一言不发,清澈的眼神之中带着一点怜悯,但更多的却是轻蔑之色。
可不管是两者之中的哪一种,莫宗年都无法忍受,他刚要爆起发难。
“你背叛了宗门?”几个冷冰冰的字骤然从魏真嘴里吐出来。
“你、你怎么知道?”莫宗年这一反问,无疑等于自己承认了。
“呸!”魏真重重唾了一口。他原本以为莫宗年只是贪图他包袱里的东西,但奔逃之间越想越不对劲,为什么所有的人都死了,唯独莫宗年活了下来?而且似乎一早就徘徊在附近守候自己,所以他才有此一问。
“懦夫,卑鄙小人!小爷我就算死,也不要死在你这种欺师灭祖的人手里!”话未说完,魏真已经纵身从断崖上跳下。
莫宗年被一个晚辈当面揭穿,面上竟也有一种火辣辣的感觉,但他更没有想到,魏真小小年纪,竟然如此决绝,说跳就跳了。
他脚步刚迈开,却见天空上一道巨大青影突若离弦之箭般射下,再一眨眼间,那青影爪下提着魏真振翅飞得远去了。
这正是骆山之巅侥幸从余山手下逃生的另一只风雕。
魏真跳下之时,本已抱定了必死之心,但预想中那种粉身碎骨的感觉并没有传来,他只觉身子一轻,随即耳边传来呼呼风响声。
“原来是大青救了我!”他抬头暗想道。
因为两只风雕的羽毛颜色均是风青色,难以分辨,魏真就私自给它们起了个自己喜欢的名字,个头小一些的叫“小青”,大一点的叫“大青”。
“大青”带着魏真,直接飞越了骊山。骊山之后,入眼竟是一片广袤的荒原,这里已是吴樾国的地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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