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好省,连马蹄子都不湿么?”
王莽脸上肌肉动了动,似有些尴尬:
“可你这……”
“陛下是怕选人不会水?您只管放心,草民在家就试过,闷水半个时辰保管出不了人名,不信,您叫人打盆洗脸水来验看验看?”
玉楼使劲咬住嘴唇,才好容易忍住笑:这种过河法,能过多宽多深的河且不去说,她好像记得马的水性要比这孙有力好得多。
王莽皱一皱眉:
“不用验看了,尚书,且带他下去休息,听候任用。下一个!”
下一个叫丹阳古不凡,倒没举着马出场,他根本就没马。
“古不凡,你怎么不献艺?”
古不凡下巴尖尖的,嗓音也尖尖的:
“禀陛下,选人的能耐没法献艺,选人擅长的是制药?”
“制药?制药去选郎中啊,怎么跑来武选场子?”
“陛下您听选人说啊,这跟匈奴开战最难的是什么?不是派兵,不是布阵,也不是刀来枪去的见仗,是粮草啊!这匈奴地界又大,又净是黄沙戈壁,他们茹毛饮血,来去如风,可咱王师不成啊,咱得吃饭啊?您算计算计,前朝跟匈奴血战百来年,打败的那几次,不都跟粮草送不上去有关啊?飞将军李广祖孙两代,甚至骠骑将军霍去病,不都吃过这断粮的苦头?”
这番话说得头头是道,玉楼听得入神,那尖尖的嗓音也不觉得特别刺耳了。
王莽脸色也和霁了许多:
“说下去,说下去。”
“陛下要是用选人为官,那就没这问题了。选人祖上蒙神仙传授,得有一个秘方,不论大将小卒,是人是马,只要吃一口我这灵药,七天七夜都不会饿,选人……哎唷!”
他唾沫横飞,指手画脚,正说得来劲,忽地小眼睛一翻,尖下巴一顶,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几个执金吾连忙上前,又是拉胳膊,又是抹心口,忙活半晌,这古不凡才好歹缓过来。
“古不凡,你没事吧?”
古不凡抚着心口,尖尖的嗓音也钝了六七分:
“选人没事,选人那就是饿了,不瞒陛下说,选人来得早,京城又什么都贵,除了衣服没卖其它都变卖一空,进场之前,已经两天半水米没粘牙了,陛下明鉴。”
“噗嗤!”
玉楼一下笑出声来,自觉失态,又赶忙掩住口。
王莽也微笑了:
“尚书,也带他去休息候用,哦,先给他炖个肘子垫垫。”
见古不凡的身影消失在台角,王莽憋不住,也捂着肚子狂笑起来。
笑毕,他瞪了哀章一眼:
“能不能上个有趣的?这样货色,不看也罢。”
新上来这个果然有趣得多,他浑身粘满了七彩羽毛,两只胳膊上还绑了两个巨大的扇子。
“乖玉楼,你看,这个好玩吧?”
王莽微笑着侧过脸,声音压得很低。
“哇,猴子猴子!”
玉楼忽地拍手高叫。王莽苦笑一声:这丫头敢莫眼花了?世上有长翅膀生羽毛的猴子么?
玉楼圆圆的脸蛋却浮起两朵浅浅笑靥:原来那人还是个会功夫的,他骑马的姿势好帅哦!
“他要也跟刚才那俩活宝一样洋相百出,待会儿散了场子,我要罚他再多送人家两个桃核大马,不,桃核大象,哼!”
………【(九)】………
这个粘满羽毛的鸟人姓什么叫什么,台上台下闹轰轰的,玉楼愣没听清楚。(看小说到顶点。。)但她听清楚的是,这人说自己会飞,可以飞到匈奴兵头顶上搞搞空中侦察什么的。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校场里几万号人,没有一个不想看看飞行员是什么样的英姿的。
于是那鸟人便打算飞一回让大家开开眼,于是为了让他飞出风格,飞出水平,看台上的帝王将相们屈尊让他拖着一身行头,吃力地攀上三层看台最顶端,再咬牙切齿、蹬腿闭眼地一个老头钻被窝跳下去。
他在空中居然还能忽扇几下扇子,七彩羽毛中粘得不怎么牢的一小撮随风飘散,如天女散花,煞是好看。
他终于落地了,居然没一**坐在尘埃里。
玉楼想,自己倘从他跳下的地方扔个皮球下去,大约一定没他飞得远,却也差不了太多吧。
父皇的神色一如既往地沉稳,但玉楼看出来,她已有些腻了。
也许尚书们也觉察到了吧,下一个上来的选人显得正常得多,浓眉大眼,鼻直口方,虬髯碧眼,虎背熊腰,只是身材比寻常人高出何止三个脑袋。
那人的嗓音也很大,三百六十面战鼓齐鸣,都盖不住他的声音:
“禀陛下,选人瑯琊周正,不会别的,就懂得些枪法。”
那就演枪法吧,枪法总比戏法有趣得多。
这周正许是觉得寻常长枪舞不出水准,将手中枪一丢,飞身上马,转瞬间驰到校场东南角,一探腰,绰起镇场的旗枪来。
这旗枪粗若碗口,长有五丈,上幅九尺锦旗,顶端枪尖足有六尺多长,少说也有九十多斤重,周正随手抄起,盘旋飞舞,走马如风,竟如无物一般。
“好!”
王莽眼睛一亮,脱口叫了声好。
“好!”
三层看台上下顿时采声一片,陛下说好,自然怎么都是好的了。
周正听得采声,精神更振,旗枪舞得更疾,马也跑得更欢了。
“好个球!”
选人丛中忽响起炸雷般一声,一骑黑马怒驰而出,马上骑士身高丈四,面如黑锅底,撞出人群,也不多言,双腿一夹,飞驰到校场西南角,探臂也拔起旗枪,单臂平举,迎面直奔周正,嗔目喝道:
“兀那汉子,你要充好汉,须先过爷爷这一关!”
“过便过,老子还怕你不成?”
周正也不示弱,舞旗枪迎上,两杆巨枪相交,“砰”地一声巨响,两匹马不约而同“腾腾腾”连退七八步。
两人俱是双臂发麻,愣了片刻,随即双枪并举,搅作一团,人往还,马盘旋,枪翻旗卷,搅得尘土飞扬。
“陛下,那个黑脸的叫陈铿,是巨鹿郡的选人。”
哀章见王莽望向他,忙不迭说道。王邑、王寻、严尤、陈茂,几个领兵的大将,却都看得出了神。
王莽只“嗯”了一声,也把目光移向战团。此时两人两骑却都慢了下来,两杆旗枪走势虽缓,却隐隐有风雷之声。
也不知斗了多少回合,两匹马又是一错,周正、陈铿竟如约好了一般,齐齐拧腰扭臂,使出“犀牛望月”的招术,两杆碗口粗、五丈长的旗枪“砰”地一撞一搅,枪上缚着的两面锦旗竟纠缠作一团,再也撕扯不开。
两条大汉齐声暴喝,四条胳膊同时用力回挣,可锦旗便如天生长在一起般,任凭两人使足浑身力气,却是越纠缠越紧。
几万选人一齐屏住呼吸,伸长了脖颈,后排的只恨爹妈把自己生得太矮;看台上自王莽以下,俱都站立起来,瞪大了眼睛。
转瞬间两匹战马已“的的”转了十几个圆圈,刨起的尘土隐没了八只马蹄;两条大汉脸上青筋绽起,身躯僵在马鞍上,纠缠在一处的两面锦旗,已搅作麻花一般。
两人原本是好胜心强,俱不肯先行撒手退步,此刻便想撒手也已千难万难,只得硬着头皮苦撑苦熬,只盼得对手先垮,以解这难了的僵局。
“嗖~~~”
就在众人目光俱都集中在圈中二人身上时,一匹黄骠马神不知鬼不觉地闪到前排,马上骑士拈弓张臂,鬼魅般瞬间连发出十三箭。
十三支箭挟风裹势,连珠飞出,不偏不倚,箭箭俱射在绞作一团乱麻的两面锦旗之上,锦旗被利箭激射绽开,又兼两名大力士拼命撕扯,平空一声响,终于被生生扯开。
周正和陈铿用力本就老了,更兼聚精会神,心无旁骛,双臂同时一轻,都坐不稳鞍鞒,一齐仰面栽下马来,好在二人身躯健壮,虽摔得狼狈,却并无大虞。
台上台下,几万双眼睛,一齐扫向那匹黄骠马。
“哇,是他,原来是他!”
玉楼激动得喊出声来,好在看台上群情鼎沸,竟浑未察觉这个一身橙衣的俊俏执金吾,一张圆脸蛋儿已因兴奋,涨得比身上制服还要红一些儿。
………【(十)】………
他的声音好好听,个头高高的,身杆儿壮壮的,清秀的眉眼儿带着温暖的笑意。(看小说到顶点。。)原来他是南阳郡的选人,叫吴汉,挺好听的名字。
那身宝蓝滚边的乌龟衣裳穿在他身上,居然不那么难看,要是穿上灿灿的锦袍,或者亮堂堂的金甲,那该……
“选人吴汉,依你之见,讨伐匈奴,应如何用兵方是上策?”
玉楼正胡思乱想、心跳怦怦的当儿,父皇已在垂询吴汉的方略了。
吴汉的浓眉微微一皱,旋即斩截地回答:
“不用兵。”
他这三个字甫出,台上坐着站着的文武大员几乎不约而同地浑身一震,三重高台,也仿佛猛颤了颤。
王莽神色如恒:
“说下去。”
“选人以为,治国之道,先内而后外,先腹地而后边疆,匈奴自战国始为边患,于今迨数百载,精华膏腴,丧亡略尽,已无力大举犯边。先贤有云,不以中华竭四夷,又云驭夷之道,叛则讨之,服则舍之,选人愚见,当奉以为圭臬。纵欲用兵,也当以持重为本,《兵法》云,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汉故臣晁错尝云,汉兵长技在城郭器械,兵法队列,短技在骑射野战,且匈奴寒苦贫乏,我据险扼要,诫九边不得以寸帛斤铁入匈奴,不出十年,则乞降不暇,焉能为患!”
王莽静静听着,脸上毫无表情。坐着站着的大员们自然也只能跟着毫无表情。
玉楼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她虽不大懂,却也晓得父皇一定是不爱听这些的,这么多天以来,王邑、严尤这些大将翻来覆去,争得不就是这个?不都让父皇给轰了出去?
她担心地偷偷瞥一眼父皇,还好,父皇眼皮拖着,没真个上火。她知道,父皇真上火时,眼皮是会一下子挑起来的。
“选人吴汉,你擅长什么兵器?”
半晌,王莽忽地换了个话题。
“长枪。”
“演来朕看。”
“这……”吴汉踌躇道:“选人、选人的枪法不怎么好看……”
“演来朕看。”
王莽的眼皮依旧拖着。
吴汉的枪法不是不怎么好看,而是简直一点也不好看,玉楼看得鼻子都要气歪了:
这个傻哥哥哟,你这么玩,不是成心和、成心和自己过不去么?
眼睛余光里,王莽和文武百官都面无表情地看着,一直到吴汉慢吞吞演完那几路枪法。
“尚书,领他下去罢。”
王莽吝啬地连“候用”两个字都没吐出,只挥了挥手,对大司马王邑使了个眼色。
王邑会意,大步走到台口,提气高呼:
“陛下疲倦了,其余选人,明日辰时再进场献艺!”
吴汉和他的黄骠马早不见了踪影,他射出的那十三枝连珠箭,也早被巡场的虎贲收拾得了无痕迹。
王莽和他的随从仪仗、文武大员像来时般兴师动众地打道回宫,场里的几万选人也已散去大半,是啊,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帝王不在,还不该哪儿歇着,就哪儿歇着去?
玉楼一个人蹲在三层看台下,百无聊赖地用簪子,划着地上的尘土。她只陪父皇的登仙车走到校场门口就悄悄一个人溜了回来,为什么回来,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初春的风儿荡漾着尘土,轻轻打在她面颊上。她恍如不觉,手中簪儿越挥越重,不知在划些什么鬼画符。
“啊哟!”
簪儿忽地触到什么硬物,小心地挖出,却是个用桃核雕成的小猴子,红**,黑眼珠,还有条直挺挺竖起的短短尾巴。
“噗嗤!”
玉楼不觉笑出声来,旋即又神色黯然:这傻哥哥,光留心猴子管什么!
“公主有什么心事么?”
严尤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他曾当过虎贲中郎将,玉楼和他挺熟,印象也不错,寻常也常开几句玩笑的,可这次玉楼只勉强笑了笑。
严尤负着手,凝望着天际的浮云:
“公主最得陛下欢心,君臣宴会,常有份旁观的,你觉得朝中大臣,谁的剑法最好?”
谁的剑法最好?当然是哀章了!他舞起那柄青铜剑来,要么只见剑影不见人影,要么只见人影不见剑影,实在好看极了,有几次他还表演过口吞宝剑的绝技呢,不是么?
“哈哈,哈哈,公主真是有趣得很,”严尤轻轻一笑:“实话说,哀章的剑法不但不好,甚至可以说根本就是个门外汉,本朝大臣,剑法最好的是大司马王邑。”
大司马?不会罢!这个严肃的老头子虽然被父皇特许剑履上朝,那柄寻常铁剑,却从未打那个难看无比的剑鞘里拔出来过。
“大司马的剑下不知死过多少英雄豪杰,他的剑只要出鞘必然见血,朝中大臣,他认第二,绝没人敢认第一的。”严尤正色道:“所以,公主明白了罢,剑法也好,枪法也好,不是越好看越高明的。”
那么,难道其实?玉楼的眼睛忽地明亮起来,目不转瞬地盯着严尤,迫切地想得到答案。
严尤点点头:
“陛下在前汉握过兵权,当过大司马,见多识广,这些名堂还看不出么?你不见每次有了要紧盗贼,派出的都是大司马他们那些宿将,什么时候见他派哀国将带兵打仗来着?所以啊……”
“所以啊人家不用瞎操心,父皇一定会让他中选的,是不是?”
玉楼抢着说,眼神不住兴奋地忽闪着。
严尤神秘地一笑:
“在下只是说,枪法好不好,见识高明不高明,陛下肚子里有数,你那个‘他’中选不中选,在下可什么都没说。”
选人大阅历时十五天,总算圆满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