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杰米和我都在绝望中。我不停地问：“为什么是我们？在经历了这么多苦难以后，为什么又是我们？”我就是不能接受即将可能发生在我们的狗身上的灾难，杰米在这个煎熬里不停地安慰我。
几天后，我给亨利吃他最喜欢的狗食，他的反应令我喜出望外。他没有像先前那样嗅一嗅，然后毫无兴趣地走开，而是开始渐渐有了胃口。类固醇最终在他身上起了效果。自那以后，他开始复原，越来越像以前活力四射的他了。一天，当我正躺在床上的时候，亨利含着一个吱嘎作响的玩具跑进来，这让我高兴得不得了。当他跳上床来我身边时，我更是欣喜若狂。我抱住他的颈部说：“亨利，好样的。我爱你！”丹尔进来也看到了这一幕，甚至比我还要兴奋。
天籁之音（5）
一个月后，亨利完全康复了，开始加入杰米和丹尔的傍晚散步。我是如此感激上苍让他康复，又可以在家四处乱窜，尽情玩耍了。
生日常给人带来紧张和压力。丹尔不喜欢房子在圣诞节的变化，也不喜欢在自己生日的时候长大一岁这个事实。如果我能够向他解释我们所有人都不喜欢长大而是学着适应它，那该有多好！跟从前一样，我们得在他生日晚宴上应对他的吵闹，而非庆祝。
亨利的第一个生日在12月17日。随着这一天的临近，我们觉得可以利用这次机会来改变丹尔对自己生日的看法。我们让他参与到整个过程中来，从购买新玩具、生日蛋糕、蜡烛等等到带他去肉铺买一块肥厚的肉排。丹尔给亨利制作了一张卡片，还帮忙做给他吃的肉排，在看到他狼吞虎咽时开怀大笑。我们得耐心等待着丹尔下一个六月生日的到来，观察这是否有效果。
多年来第一次，我开始期盼圣诞节。深信自己怀孕更让我有了希冀。曾经有过几次错误的预示，但这次我的例假已经比平常晚了三个星期。我们准备在杰米下班回来后全部出动去公园中央挑一棵圣诞树。但是在他回来之前，我极度失望地发现这次又是错误的信号，我还是没有怀孕。
杰米回来了，带着这个节日的兴奋和喜悦大喊：“快，丹尔，上车。我们要去搬圣诞树。”然后折回来催促我快点出发。我却因为刚得知那个消息，根本抬不起精神。杰米又叫道：“诺拉，快点，我们走吧。”
那个节骨眼上，我一点也不想参与到这个过程中去，就让杰米自己去取树，告诉他我不舒服。但是他没有理解我想传达的讯息，依旧催促我。没有意识到此刻丹尔已经在他身后，我失去了耐心，没生好气地说：“你就去吧，去把那他妈的圣诞树去搬回来！”他们这才泱泱离开，可以想象，杰米对我“没来由”的怒气有点恼火。
那天晚上，杰米在亨利的帮助下装饰完了圣诞树之后，便上楼来看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在楼梯的顶部，他看见丹尔正在玩他的火车游戏，这没有什么奇怪的……除了他把我的棉塞当卡车。杰米马上意识到了我发脾气的原由，进屋找我时发现我泪流满面。他极力安慰我说一切都会好起来，都会成功的。在后来稍作讨论后，我们决定继续作一段尝试，如果还是不行，就去寻求医学帮助，因为我们不想让丹尔成为唯一的孩子。
圣诞节到了，亨利充满了喜悦，自豪地把金属箔围在自己的脖子上。他收到了由丹尔挑选、包装的一个新玩具。接着丹尔帮忙给亨利送去了火鸡晚宴，整个过程持续了5秒钟。
丹尔的叔叔彼得和婶婶卡罗今天跟我们一起过节。亨利吃饱后，我们都一同坐在餐桌边享受圣诞晚餐。我们跟往常一样放了烟火和礼花。丹尔朝彼得叔叔的方向走去，正看见无数的彩带落在他身上。他大笑道：“彼得叔叔真有趣，看上去像棵圣诞树。”
新年伊始，丹尔开始对吉米给他的查理？卓别林碟片产生了兴趣。我想他会这么喜欢这个大概是因为那是无声电影，里面的闹剧幽默比起言语的狂轰滥炸更容易让人理解。
当时他还喜欢看的一个节目是999，重现事故现场和当时的急救服务。一天，在他跟亨利一起看电视的时候，我们听到他说：“呀，这简直遭透了，非常不妙。”便迅速放下手上的活，从厨房转移到他身边，还不敢相信儿子的声音听起来真像为一个人感到抱歉和遗憾。在屏幕上，我们看见一个压扁了的车子里有个重伤的妇女。我们悄悄听到他继续说：“哦，天，亨利，真是遗憾呢。”我和杰米互换了眼神，觉得无比惊奇。我们的儿子终于对其他人有同情心了。但是他这时突然又说：“全部烧毁了，亨利。可怜的车啊。”我们马上又回到了对丹尔“同情心”的期盼。
虽然我们一直不断努力着要参与到“他”的世界中去，他却总是拒绝让我们之间太过靠近。我们曾尝试着玩玩他的火车，有时刚拿在手里或者碰到就会使他大哭。但是他对亨利却完全不同，如果亨利帮他拿着火车，比如说老戈登，他只会简单地打开他的爪子，把玩具拿出来，说：“亨利，这样做是不对的。你拿了丹尔的戈登，你不能这么对丹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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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籁之音（6）
我记得自己曾经边看着这一幕，就跟杰米说：“他让亨利进去他的世界。那只狗已经完全成为他世界的一部分，而我们对他而言，仍旧是满足他愿望的工具。”
“我从亨利那里得到的反应都比从丹尔那里得到的多。”杰米表示同意。
在那一刻，我真正感受到我和丹尔没有其他人想当然的母子连心。
杰米理解并提醒我，我们这是在跟自闭症作斗争。“诺拉，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爱你。他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是爱。你得要学着接受这一点。”
“这叫我怎么接受？”我反驳道，“我是他妈妈。”不管儿子有多么大的进步，我知道自己内心深处最想听到的还是那些关于爱的词语。
回到现实，丹尔已经可以跟对亨利表示出兴趣的人沟通了。一天，杰米正跟丹尔和亨利一起在花园。一位女士经过，对丹尔说：“你的狗真可爱呀。”
“那是我的狗。”丹尔说道，“他的名字叫亨利。他现在只是一条小狗。他将会变成一只大狗。”
杰米冲进屋子，急切地跟我分享这个讯息：“丹尔跟一个陌生人说了好长一段话呢。”
非常不错，但丹尔向那位女士靠过去试图闻一下她身上的味道的时候，事情就开始不妙了。自闭症的孩子对自己看到的每一个人都很敏感，好像有自己独特的鉴别他人是否“理解”自己的方法。我觉得，丹尔在跟一个人相处融洽或者“喜欢”他们的时候，他会试图闻他们身上的味道，试图了解更多。
1995年的春天，我们不得不承认，要让丹尔像接纳亨利那样接受我们，必须得再等几年。虽然接受了很多语言治疗，参加了很多学校的专项活动，我们也做了很多努力，但让他学会恰当地融合到社会中去还是任重而道远。他仍然在理解面部表情和非语言的沟通上有很大困难，在语调上也有较大的问题。他常会用错误的语调说话，或发出莫名其妙的笑声，而且某些词也会带给他压力。如果我们说“好的”或者另外一些他不喜欢听的词语，比如说“学校”，他马上就会恼怒。虽然我们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但是这些词都是非常普遍的词，有时说漏了嘴也在所难免。需要记住每一个可能导致他大怒的词并且不说出来，这对我们而言是个极大的挑战。但我们却永远也预料不到，就是这个小问题，我们与丹尔、亨利的生活会有一个大的转折。
在看似平静的一天，在丹尔开心地与亨利一起进厨房的时候，我查看他的书包，看老师是否给他留了作业。我翻到了他的标签本，发现他的书写有了很大的进步，便走过去把我觉得写得好的那一页给他看。
“丹尔，”我跟他说，“你的书写很好，我真为你自豪。”
丹尔听了这话马上不依了。我意识到“自豪”是禁用词之一，但为时已晚。
他气冲冲地在屋里转着，大喊：“不准说‘自豪’！”并且一直抱着他的头。
我试图让他安定下来，便说：“我为你感到自豪是好事。是好的。”
如果不是由于当时的压力，我肯定会避免使用“好的”一词，但大祸又一次酿成。他的压力更加白热化。
“不准说‘好的’！”他尖叫着。我知道他马上就会全线发飙，因为他开始把自己的头往墙上撞。我没有任何选择，只得像以前一样抱住他避免他受伤。
我护住他的头，竭力让他冷静下来。亨利到现在对此已经完全习惯了，只是躺在一边，看着他。我就这样与他僵持近40分钟，期间他愤怒地把我的袖子撕破。这便是杰米下班回家时看到的情景。看到他回来，我一阵轻松，对仍在尖叫和挣扎的儿子说：“丹尔，看谁回来了——是爸爸。”
杰米也尝试着让他安定下来：“丹尔，我们去花园里面跑一圈怎么样？”但即便是这样仍是没有任何效果。丹尔仍是涨红了脸，愤怒地蹬着眼睛。
我记得自己对杰米说：“这太恐怖了，连狗都好像在担心了。”
天籁之音（7）
这句话让杰米沉思了一会儿，大受启发。他突然用一种低沉的声音跟儿子说：“丹尔，我是亨利。我讨厌看到你哭。我很担心。你可以别再这样了吗？”
一听到这，丹尔马上镇定了下来，恢复了正常，对他的狗说：“可以，亨利。对不起。”
杰米跟我互换了困惑的眼神，然后杰米用低沉的声音说道：“那么，丹尔，我们去跑一圈怎么样？”
听到这话，我们的小男孩马上站了起来，把我推开，然后说：“可以，亨利。我们走吧。”于是丹尔拉着亨利的颈圈去了花园。
那天晚些时候，我们都还没搞清楚早些时候发生的状况，便开始为即将来临的睡前战斗做准备。
杰米首先提及这个话题：“丹尔，睡衣，睡觉时间。”
亨利正懒洋洋地躺在火炉前，享受着自己的熟睡，丹尔看了眼他的狗，然后走向杰米，没有看他的脸，只是摆摆他的衣角说道：“不，爸爸，以亨利的口气说话。”
我和杰米又交换了眼神，然后我朝狗的方向点了一下头，打手势让杰米照着丹尔的话做。他心领神会，然后用一个大家以后都将非常熟悉的低沉语气说道：“丹尔，我是亨利。请去拿你的睡衣。睡觉时间到了。我累了。我要睡觉了。”
丹尔很开心地回答说：“可以，亨利。”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我们仍是一脸茫然，仍然认为会有一场战斗即将来临。但丹尔却真的穿着睡衣下来了（他之前从没这么做过）。他还试图把纽扣扣上，虽然最终扣歪了。他看了一会儿他的狗，然后坚定地说：“亨利，睡觉时间。到床上来。”
杰米和我都惊呆了。还是杰米先反应过来，这次用他自己的声音说道：“晚安，儿子。”
从丹尔那里传了又一个史无前例的回答：“晚安，爸爸。”他终于以我们想要的方式回答了。
这犹如天籁的声音让我禁不住做了一次尝试：“晚安，丹尔。”
而其换来的那一声“晚安，妈妈”，是我这辈子听到的最美妙的声音。
愤怒的一脚（1）
从亨利“能说话”那天起，他开始充满各种神奇的力量：对于他的狗的“要求”，丹尔会照单全收。
就在我们发现了那个声音的第二天早上，我抓住机会急切想知道丹尔是不是对我模仿亨利说话也会有反应。跟以往一样，丹尔起得很迟，他的出租车马上就要来了。一般情况下，如果我打断并催促他快点，他会变得很生气。所以这一天变成了亨利“请求”他：“丹尔，快穿上你的鞋子和外套。我都可以听到车子来的声音了。”我尽我最大的努力来模仿杰米那低沉的声音，惊喜地发现丹尔一会儿就准备好，跟亨利一起在门口等着车子的抵达。
丹尔回到家的时候，我又像往常一样查看他的学校日志看看他一天都做了什么。我这么做是想鼓励他跟我说些学校的事情，但他常常给我否定的答案，或者生气地大声喊：“不准说‘学校’。”
今天，在他在亨利的陪伴下开始玩的时候，我小心翼翼地拿着那本日记本靠近他，用亨利的声音问：“丹尔，今天学校都做了些什么呀？”
丹尔不加思索地回答道：“戏剧，亨利。”
“丹尔，什么是戏剧？”亨利继续问道，慢慢进入角色，“好玩吗？”
“是的，亨利，很好玩。我们乘船去了海岛上。”
“丹尔，你怎么没弄湿呀？”
“不是的，傻亨利，那都是假装的。我们在戏剧中假装的。”
我发现，只要按照规则，说些尽可能结构简单的话，在亨利的帮助下，对话就会在我们三方之间展开。虽然兴奋于这个成果，我还是担心这是否是跟丹尔沟通的适当方法。在杰米回来时，我和他说了丹尔对亨利“声音”的反应。我们一致认为应该在继续使用之前咨询一下专家的意见。
很幸运，在圣安多尼学校知道照顾丹尔的语言治疗师克里斯廷？库斯伯特要来我们家做家庭访问。她的专业能力很强，在学校倡导的奥德赛喜剧小组吸引了所有学生的兴趣。她还使用着专门为自闭症儿童设计的社交用语培训方案（SULP），使用音图结合、角色扮演的办法来解析社会语言的规则。在听话的丽兹、好管闲事的贝蒂和观望的卢克等角色的帮助下，这套方案对丹尔和其他孩子很适用，很具讽刺意味的是，跟我们之前的“托马斯小火车小火车”教育方法如出一辙。
我不想贬低克里斯廷在学校对丹尔的照顾。于是在克里斯廷？库斯伯特来的时候，我便向她介绍了跟亨利有关的一些情况。她的回答让我很释然。知道我对丹尔自闭症已经有深度了解，她说：“只要能用得合适恰当且巧妙，就试试吧。”我认为我们已经找到了一个他所喜欢的跟他沟通的方式，久而久之，可以随着他的进步而逐渐摆脱亨利的声音。我想这将是我们的最终目标，当然，我们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