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兰德斯的狗》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佛兰德斯的狗- 第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为了创作这件艺术珍品,尼洛从春天画到夏天,又从夏天画到秋天。他酷爱艺术,尽管对艺术所知不多,却始终在暗中摸索着。假如能够拿到冠军,他就会朝着独立和神秘的艺术世界迈出第一步了。
  他没有对任何人说出这个心愿,因为姥爷无法理解,小阿洛伊斯又离他而去。他只是把一切轻声地告诉了帕奇:“我想,假如鲁本斯知道这件事,他会帮我得到奖学金的。”
  帕奇也这么想,因为他知道,凡是爱狗的人,总会有一副慈悲心肠,而鲁本斯肯定喜欢狗,不然绝不会把狗画得那样活灵活现。
  绘画比赛将在十二月一日开始,结果会在二十四日公布。那么说,他不但有可能拿到冠军,还有可能在圣诞节和朋友们一起为此庆祝呢。
  十二月一日到来了。在黄昏的寒风里,尼洛的心忽而被希望驱使得砰砰猛跳,忽而被恐惧压抑得仿佛停止跳动。他把那幅大画放在小绿车上,在帕奇的帮助下,推着车子,来到安特卫普城,然后按照比赛的规定,把他的作品留在市政厅①的门口。
  “我的画也许根本没有什么价值吧。我凭什么认为它能获奖呢?”他提心吊胆地琢磨着,越琢磨心里越没有底。现在他已经把他的画留在了那里,在他看来,自己似乎做了一件非常冒险且不会有好结果的傻事。他是连袜子都买不起的穷小子,几乎连自己的名字都认不出来呢,竟然也敢做梦?那些伟大的画家和真正的艺术家,大概不屑于对他的画瞟上一眼吧。当他经过安特卫普大教堂时,却又鼓起了勇气。鲁本斯的高贵身影,似乎从夜雾和黑暗中升了起来,他的崇高形象,朦朦胧胧地展现在尼洛的面前,唇边泛起亲切的微笑,仿佛在对着他低语:“别这样,拿出勇气来!假如我有一颗脆弱的心,总是活得心惊胆战,我的名字怎么会永远写在安特卫普的上空呢?”
  尼洛放心了,穿过寒夜,向家里跑去。“我已经尽了力,剩下的就要靠上帝的意愿了,”他天真地想。从掩映在垂柳和白杨之间的小格雷教堂里听到的教诲,从来都不曾令他怀疑过。
  ①市政厅:这里的原文意为“公共建筑物”(publicbuilding),据考证,此即比利时的市政厅,故以下均用此称呼。
  

第十章 火灾(1)
冬天的脚步已经近在耳边。那天晚上,他们跑回小屋以后,天开始下雪。从那以后,大雪接连下了好多天,吞没了小路和田野的边界,冻结了每条小溪,寒冷统治了平原。真的,冬天使送牛奶的工作变得更加艰苦。每天早上,当他们穿过黑暗,把牛奶送到沉寂的城里,世界依然一片漆黑。对帕奇来说,这个工作则要艰苦得多。岁月的流逝,使尼洛变成越来越强壮的小伙子,却让帕奇走进晚年,全身关节僵硬,骨头经常酸痛不已。可是,帕奇从未停止过劳动。尼洛很想让帕奇好好休息,自己独自拉车,他却从不答应。当小车吱嘎吱嘎地走在结冰的路面上,他才允许尼洛在后面帮着他推车。帕奇已经与挽具分不开了,他对此感到自豪。严酷的冰霜,艰难的道路,风湿的痛苦,经常让他吃尽苦头,可他只是喘着粗气,弯下结实的脖子,怀着不变的耐心,一步步地往向走去。
  “你在家休息吧,帕奇,你确实应该休息了。我自己就能轻松地推动这辆车。”每天早晨,尼洛都这么劝说帕奇。他完全明白尼洛的心意,却不愿意留在家里,如同在冲锋号响起时逃避的老兵那样。他每天都会爬起来,把自己套在车辕里,艰难地走过积雪和田野。多少年来,他的四只圆脚,不知在田野里留下了多少足迹。
  “只要仍然活着,我就决不能休息。”帕奇这样想。有时,他觉得休息的时间离自己并不遥远。他的视力再也没有从前那么好了,每天早上醒来时,他都会感到疼痛,却从不肯在他的干草床上多躺一会儿。只要教堂的钟声响过五下,他就会明白,黎明将要到来,工作即将开始。
  “可怜的帕奇,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安静地躺在一起了,你和我。”有一次,老杰罕?达斯这样说着,伸出手去抚摸帕奇的脑袋。那是一只苍老而又干瘪的手,总是和帕奇分享干面包皮的手。老人和老狗的心,痛苦地怀着同样的念头:在我们两个死后,谁来照顾我们最亲爱的人呢?
  一天下午,他们从安特卫普城往家走。雪地又硬又滑,仿佛佛兰德斯平原上随处可见的大理石。在路上,他们发现了一个可爱的小玩偶。那是一个小鼓手,身上漆着红黄两种颜色,大约六英寸高。与那些大人物不同的是,它被命运女神摔到地上的时候,丝毫都没有损坏和受伤。多可爱的玩具呀。尼洛想要找到它的主人,却怎么都找不着。他想,阿洛伊斯肯定会喜欢这个东西的。
  当尼洛走到磨坊时,天完全黑了,可他认出了她房间的小窗。他想,假如把这个无人认领的小宝贝送给昔日的玩伴,应该不会有什么害处的。她的窗下有一个小棚子,带有倾斜的屋顶。他爬到棚顶,轻轻敲了敲窗子,里面便亮起了微弱的灯光。女孩打开窗,有点儿害怕地向外张望着。

第十章 火灾(2)
尼洛把小鼓手放在她的手里。“这是我在雪地上拣到的小娃娃,阿洛伊斯,拿着它,”他悄声说,“拿着它吧。上帝保佑你,亲爱的!”
  在她来得及表示感谢之前,尼洛已经从棚顶溜下去,跑进黑暗里。
  那天晚上,磨坊起火了。谷仓等外屋和许多谷物都遭了殃,磨坊和住房却安然无恙。全村人惊恐地跑出来救火,消防车飞速地穿过雪地,从安特卫普赶过来。磨坊主买过保险,不会有什么损失,可他还是气急败坏的,宣称这是卑鄙的纵火,而不是意外的事故。
  尼洛刚刚从梦中惊醒,就跑出去跟其他人一起救火,克盖兹先生却气愤地把他推开。“天黑之后,你就在这里闲逛了,”他粗暴地说,“我敢发誓,对于火灾的事,你肯定比别人更清楚。”
  尼洛惊呆了,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因为他没料到有人会这样指责他,除非那是在开玩笑。但是,在这种时候,又怎么能够开玩笑呢?他想不通。
  磨坊主对着随后赶来的邻居们大声嚷嚷,把火灾的事儿怪在尼洛的头上。尽管他没有对这个男孩提出真正的控告,却到处散布流言,说有人看见尼洛在天黑后来到磨坊,不知道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而尼洛对他怀恨在心,因为他不许小阿洛伊斯与他进行交往。村民们也都奴颜卑膝地随声附和着,因为克盖兹先生是小村里最富有的地主,他们都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能跟阿洛伊斯结婚,得到一大笔陪嫁。所以,他们都接受了克盖兹先生的暗示,开始对老杰罕?达斯的外孙冷眼相待,再也不说一句好话。尽管没有人公开对尼洛指责什么,可为了迎合磨坊主的偏见,村里人全都躲着尼洛。每天早上,尼洛和帕奇去那些村舍和农场搬运送往安特卫普的牛奶罐时,雇主们连头都不抬,只用三言两语来代替往常的明显微笑和愉快问候。没有人真正相信磨坊主的胡思乱想,也没有人把那些无礼的谴责当真,可他们都非常贫穷和愚昧,不敢和富人唱对台戏。清白的尼洛变得无依无靠,无力阻挡公众的狂潮。
  “你对那个孩子太残酷了,”一天,磨坊主的妻子壮起胆子,哭着对丈夫说,“他确实是天真可靠的好孩子,半点儿坏心眼都没有。他会非常伤心的。”
  但克盖兹先生是个顽固的人,对于说过的话从不肯改口,虽然私下里非常清楚,他对尼洛的指责很不公平。
  在这段时间里,尼洛骄傲地忍受着对他的侮辱,甚至不屑于去抗议什么,只是躲开众人,独自和老帕奇守在一起。此外,他这样想:“要是我能赢得比赛就好了!那时,他们也许会对我道歉的。”
  可他毕竟是不满十六岁的男孩呀。过去的十几年中,他始终生活在这个小世界里,在来自四面八方的爱抚和夸赞中度过了童年。由于莫须有的罪名,整个小世界却转而与他为敌,这实在令他难以承受。在这个大雪封门、饥寒交迫的冬天,他的日子更加难捱,只有小村的炉边与邻居的亲切问候,才能给人以光明与温暖。冬天使人们靠得更近,彼此见面时那么热情,对尼洛和帕奇却是例外。他们现在没有什么事可做,只好尽量省吃俭用。瘫痪的老人,在小屋里卧床不起。屋内的炉火,总是那样微弱。餐桌的上面,时常没有面包。一个安特卫普的采购员,每天都赶着骡车来到小村,收购各种奶制品。只有三四家人不肯把牛奶卖给他,依然信任他们的小绿车。所以,帕奇的负担变得很轻,尼洛的钱袋里只剩下几个生丁①。唉!这些钱实在太少了。
  每当走到那些熟悉的门口,大狗照例会停下脚步,渴望地看着如今不再为他们敞开的房门,用沉默来控诉着。把房门和心门同时关闭的邻居们,忍住内心的悲痛,任凭帕奇一次又一次拉着空车离去。他们之所以这样做,只为讨克盖兹先生的欢喜。
  ①生丁(centime):法国、比利时等国从前使用的一种辅币,100生丁等于1法郎。
  

第十一章 幻灭(1)
圣诞节的脚步更近了。
  天气冷得要命。积雪有六英尺深,牛群和人们,可以踏着坚冰自由来去。在这个季节,小村里总是洋溢着欢乐和喜气。即便在最贫穷的屋子里,也有牛奶酒和蛋糕,笑语和舞蹈,可爱的圣徒像和镀金的耶稣像。马脖子上的铃儿叮叮当当,把欢乐传遍小村的每个地方。满满当当的汤锅,在大门里欢唱;袅袅的烟云,盘旋在炉灶之上。笑吟吟的少女,围着鲜艳的头巾,穿着厚实的袍子,轻快地走过雪地,准备去做弥撒,或者刚刚走出教堂。可是在他们的小屋里,却只有极度的黑暗与凄凉。
  尼洛和帕奇完全无依无靠了。圣诞节前一周的一个深夜,死神走进来,永远地带走了老杰罕?达斯。在一生中,他只体验过贫穷和苦痛。那天,他经常处于半死状态,一动也不能动,只能无力地打手势,连轻声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他的去世给他们两个带来巨大的悲痛,令他们陷入强烈的哀伤之中。他是在睡梦中离去的,在昏暗的黎明,他们品尝到了丧亲之痛。难以形容的孤独和忧伤,似乎把他们团团围住了。多少日子以来,他始终是一个衰弱可怜的瘫痪老头,不能举手为他们遮风挡雨,可他深爱着他们,总是微笑着迎接他们归来。他们不停地哀悼他,丝毫也不想缓解心中的哀痛。在一个白色的冬日,他们跟着安放着他的尸体的松木棺材,来到小格雷教堂的无名公墓里。少年和老狗,两个在世上无依无靠的伙伴,是老人的唯一送葬者。
  “想必他现在会发发慈悲,让那个可怜的小伙子搬过来住吧?”磨坊主的妻子朝着在壁炉边吸烟的丈夫瞥了一眼,心里暗想。
  克盖兹先生明白她的心意,却硬起心肠,直到简陋的葬礼结束,也没有把家门打开一道窄缝儿。“那小子就是个臭要饭的,”他自言自语,“不能跟阿洛伊斯在一起。”
  她连一句话也不敢说,但在两个哀悼者封好坟墓并离开时,她悄悄地把一个蜡菊花圈递给阿洛伊斯,吩咐女儿跑一趟,把它虔诚地放在已经被大雪掩埋的无名土墩上。
  尼洛和帕奇带着两颗破碎的心回到家里。可是,就连被忧伤笼罩的破屋子也不肯给他们提供任何安慰。他们欠了一个月房租,为了这个悲伤的葬礼,尼洛把钱都花光了,连一个硬币都没有留下。小屋的房主是个补鞋匠,每周日晚上都要与克盖兹先生抽烟喝酒。尼洛去祈求房主的怜悯,他却丝毫不肯通融,因为他是无情的吝啬鬼,金钱才能撼动他的心肠。为了补偿房租,他要把小屋里的东西拿得一干二净,还要尼洛和帕奇第二天搬出小屋呢。
  现在,小屋里的忧郁和悲惨气氛已经无以复加,可他们还是深深地眷恋着它。在这里,他们曾经生活得那么幸福。夏天,常春藤和开花的蚕豆,洒满阳光的田野,把它映衬得多么可爱和明亮!小屋里的生活虽然始终充满劳苦,他们却非常满足,总是带着满心的快乐,跑向那个老人,迎接他那永不消褪的微笑!

第十一章 幻灭(2)
男孩和大狗在黑暗中坐了一整夜。炉子里连一点儿火星都没有,他们只能怀着悲痛,用身体相互取暖。他们的身体感觉不到寒冷,他们的心却似乎已经结冰。
  当曙光刺穿白色的冰冷大地,他们捱到了圣诞节前夕的黎明。尼洛在寒冷中瑟瑟发抖,紧抱着唯一的朋友,滚烫的泪水一串串地滚落在大狗真诚的额头上。“咱们走,帕奇。亲爱的,亲爱的帕奇,”尼洛低语,“不要等着被人家踢出去!咱们走吧。”
  帕奇舍不得走,可他们不得不在忧伤中动身,一起走出心爱的小屋。屋内的每样东西都很不起眼,却是他们最珍爱的宝贝。经过小绿车时,帕奇泄气地低下头。小绿车不再属于他了,因为它不得不和其他东西一起抵债。他的黄铜挽具,无聊地躺在一边,在雪地上闪闪放光。大狗本可以躺在挽具旁边,绝望地死去,可男孩还活在世上,需要他的帮助呀。他不会向命运屈服,离男孩而去的。
  他们走在通往安特卫普的老路上。黎明还没有真正到来呢,大多数窗板仍然关闭着,可有些村民已经出来活动了。大狗和孩子从他们的身边走过,他们却毫不在意。尼洛在一个门口停住脚,渴望地往里边看着。他的姥爷在世的时候,曾经替这家人办过很多好事。
  “你能给帕奇一块面包皮吗?”尼洛胆怯地说,“他老了,从昨天上午开始,什么东西都没有吃过呢。”
  女人赶忙关上门,用含混的声音嘀咕说,在这个季节,小麦和黑麦都很值钱。男孩和大狗无力地继续前进着,不再向他们要求什么。
  经过漫长而又痛苦的跋涉,在大钟敲过十下的时候,他们来到了安特卫普城。
  “要是我有什么可以卖钱的东西,我就要用它去换面包!”尼洛想。可是,除去破烂的亚麻布和粗哔叽衣裳,以及脚上的木鞋,他一无所有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