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素光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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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素光同-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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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连道别的机会也没有么,抑或在父帅心里,真正牵挂的只有妻女,他却是个十足多余的人……子谦低了头,自嘲而笑,眼角有微微湿意。

四莲看着夫人送父帅至车前,侍从打开了车门,父帅站定回身,低头在夫人耳畔说了什么;夫人仰脸笑,旗袍下摆被晨风微微掀起,踮起足尖吻上他脸颊;他的手扶在她盈盈腰间,久久不舍将她放开。

侍从环立在侧,他们却坦然从容,一举一动自是真情流露,另见者动容。

黑色座车渐渐驶远,夫人伫立在门前阶上,孑然望着远处扬尘,身姿亭亭于风中……四莲心下起伏,欣羡中难掩酸楚,回过头来却见子谦正深深看着自己。

“他们这样真好。”他露出微笑 ,语声温柔平和。

“这便是书中说的鹣……鹣鲽情深罢?”四莲想了一想,不太确实是不是这个词,有些不好意思地歪头笑看子谦。她念书不多,只略识几个字,如今才开始跟着家庭教师学习国文与英文,进境已是十分神速。

子谦莞尔点头,“鹣鲽情深,相濡以沫。”

相濡以沫的典故四莲却未曾听过,他便揽了她,倚在露台栏杆上,一面看着晨光点点亮起,一面柔声讲给她听。四莲倚着他肩头,听得神往,不由脱口道,“往后我们也会的……”

话音甫落,红晕已升上她两颊。

看她羞怯咬唇而笑,子谦忧郁眼底也有了暖意。

“小莲。”他低低唤她的名,“是我委屈了你。”

“哎?”四莲一时未会过意来。

他揽她入怀,轻抚她头发,“嫁给我这么个一事无成的人,你委屈么?”

四莲怔住,良久轻声道,“你一向是最好的。”

 “是么?”子谦涩然而笑,“倘若我不是霍仲亨的儿子呢。”

四莲抬起头来,神色里略有些恼意,抿唇看着他,“难道我遇着你时,便已知道你是谁的儿子么?”

子谦一时动容,目不转睛看她半晌,攥了她的手在掌心,“若我那时带你远走高飞,再没有眼下锦衣玉食,或许日子过得艰辛,却无需捆缚在这锦绣牢笼……那样你还愿意嫁我么?”

他神色话语都十分怪异,四莲疑惑看他,试探问道,“子谦,你究竟在想什么?”

他不回答,目光灼灼迫人,“告诉我,你愿不愿意让我们的孩子生在另一个天地里,再不必如我一般缚手缚脚,一事无成?”

四莲呆了,双手被他组攥得生痛,喃喃道;“你要怎样,我总是依你的,可是子谦……”

“不必可是,我只要知道你愿意就好。”他眼中有无限热切温柔,令她溺在其中,再说不出抗拒的话来……然而心中隐隐的,总有莫名惶惑,她睁大眼睛想看清他眼里究竟藏着什么古怪念头,他却骤然低头,以唇舌封禁了她的困惑,驱散了她的不安。

…………………………………………………………………………………………………………………………………

转眼仲亨已走了四五日,算来也该到北平了。

清晨的阳光还未炽热,风里捎来丝丝凉意,念卿闲坐树荫下,微眯起眼睛看霖霖追逐一只蝴蝶,膝上摊开着日记本子,手里握了笔,却良久未落一字。

有许多心事萦绕,一件件,一桩桩,细想来都是牵念。

这几日的茗谷重又恢复宁静,仲亨的强硬手段似乎对子谦见了效,再不见他折腾生事,整日只配着四莲,偶或外出听戏冶游,不出门时候在家中与霖霖玩耍,或亲自教习四莲的英语课程。

“夫人。”

正想着,四莲甜甜语声却从身后传来。

念卿回眸,见四莲一身外出装束,宽檐遮阳凉帽垂下面纱,拄了长柄洋伞在手里,脸颊透着淡淡红晕;子谦长身玉立在她身侧,一双壁人令阳光失色。

“要出去玩么?”念卿笑着蹙起眉头,只觉这一对小夫妻天天外出,实在贪玩。

“我想去瞧瞧慈云庵的灵龟,听说灵龟五十年才出来一次,祈愿很灵验呢。”四莲笑着上前挽了念卿手臂,甜声道,“夫人也同我们一道吧,您天天都在家中也不嫌气闷。”

念卿微微一笑;“你们去罢,我不信什么灵龟祈愿。”

四莲咬唇而笑,凑近她耳边悄声道,“都说灵龟祈男最灵了,子谦希望是个男孩子……”

这话引得念卿失笑,四莲越发羞红了脸,摇着她手臂软声道,“夫人,你也一同去好不好?”子谦在她身后也微微笑道,“夫人就依了她吧,若不然,她定要唠叨我一整日了。”

经不住这小夫妇左一句右一句的磨,念卿只得应允。

待回房换了身象牙白旗袍,薄施粉黛的念卿与穿鹅黄洋装的四莲并肩走出;二人便如同姐妹一般;皎皎风华与明媚笑颜相映;令静候门前的子谦竟以不开目光。

看着他们走近,自谦含笑欠身打开车门,“我能有幸为二位夫人开车么?”

四莲笑着称好,念卿也不禁莞尔,许久不曾见他如此开朗笑容,不经意间与他目光相触,他只飞快看她一眼,便垂下目光。

仲亨恐子谦在家生事,早早安排了贴身侍从时刻“保护”,可怜新婚燕尔的小夫妇无论去到哪里,都跟着几个不识趣的家伙在身侧。今日难得有念卿同行,侍从们颇为识趣,随警卫车辆跟随在后,总算给了小夫妇片刻清静。

慈云庵里俱是女尼,男客只在外院奉茶。

四莲兴致甚高,见庵中有卖百草茯苓膏,一尝之下却不是素日喜爱的味道,便缠着子谦要去吃城中广福记的茯苓膏。念卿笑说让侍从去一趟便是,四莲却不依,定要子谦亲自去买。平日从未见她耍过娇痴脾气,念卿不觉蹙眉,转念想来,确也是小夫妻间甜蜜情致,况且她有了孩子,,难免性子古怪些。

难得子谦也肯百依百顺,甘之如饴为娇妻跑腿。

见他起身,侍从也立时跟上。

“买一份茯苓膏用得着前呼后拥么?”子谦驻足,回首望了念卿,无奈而笑。

堂堂少帅,一举一动都需要受人监视,也实在令人气馁。

念卿本就不赞同仲亨对待子谦的强硬手段,此刻见他无奈神情,心下越发不忍,便朝侍从略一摇头。子谦如释重负,朝她低低道了声,“多谢夫人。”

“去吧。”念卿浅浅一笑,对他温言道,“午间就在庵中用斋,你早些回来。”

他看着她,没有答话,目光似有刹那迷蒙。

念卿待有所觉,他已垂下目光,恭谦应了声是。

他又回头看向四莲,“是广福记,对么?”

“是。”四莲轻声应道。

“好,我记得了。”他颔首笑,转身刹那,目光飘飘掠过念卿,见她微侧了脸,抬腕掠起几缕鬓发,那皓腕如霜雪,一掠间的风流难描难画,就此烙在眼底心上……只怕是,此去万里千山也难忘怀了。

第四一记 上

慈云庵的茶院寻常不待外客,因是霍夫人来了,才特意洒扫静室,奉上香茶。

院中翠柏修竹掩映,山泉潺潺,曲水环绕石亭,氤氲茶香涤荡胸襟。

念卿欣然环顾四下,“这地方清幽怡人,若是仲亨看到必定喜欢。”

“子谦也喜欢这里。”四莲脱口应道。

“是么?”念卿漫不经心笑问,“这地方你同子谦曾来过?”

四莲低了头,似有些迟疑,“前些日子来过。”

他二人都不是虔诚的佛教徒,却能寻来这偏僻的寺院,念卿心下有些奇怪,抬眸看向四莲,见她将一条手绢绞在指间,神色显出隐隐不宁。

方才子谦走后,她便心不在焉,话也少了许多。~非~凡~~

原先只道是她累了,此时看来,却似乎藏有什么心事——念卿心念略动,却不露声色,只淡淡笑道,“这倒难得,看来子谦也颇有佛缘。”

四莲低声道,“是他母亲信佛,前次来这庵里也是为他亡母祈福。”

念卿微怔,转念间会过意来,明白子谦的顾虑多思,不由一叹,“他有这般诚孝之心是在难得,只是想得太多,何需这样思虑重重。”

“他怕让父帅知道了不悦。”四莲细声为子谦声辩。

“子谦竟这样想?”念卿闻言蹙眉,“他将他父亲看的也太凉薄,仲亨待他母亲一向敬重,从未有过轻慢之心,子谦他……到底心思太重,这一点是在不像他父亲。这性子若不改,只怕会累他一辈子。”

四莲怔怔听着,并不答话。

念卿心中滋味复杂,想起子谦的生母,想起照片上那有着一双深敛凤眼的女子,眉梢眼角都是旧式女子独有的温顺隐忍。在被丈夫遗忘的婚姻里沉默等待,直至年华耗尽,徒留一腔幽怨……这样的女子,念卿亦钦佩亦惋惜,却不能认同那自我封闭似的执拗。

可叹子谦却承袭了他母亲的心性,越有心事越是深藏,越是渴慕越是缄默,却没能继承他父亲的胸襟,更与他父亲直接了当的性子截然相反。

霍仲亨多年戎马生涯,叱咤纵横,说一不二,早已是铁铸成的脾气。以子谦和他母亲曲折敏感的性子,自然难以承担他的霸道强横。这两父子惜非同类,虽是一家人,却心性相悖,要相知相契又谈何容易。

看着念卿若有所思的神情,四莲抿了抿唇,清亮眸子里神色变换,终究鼓足勇气问出心中疑惑已久的问题,“夫人,我不明白,父帅为何总是厌恶子谦?”

“厌恶?”念卿惊愕,万万没有想到她会用了这样一个词。

四莲语塞,忙摇头补充道,“不,我的意思不是厌恶……我不知该怎么讲,父帅对子谦自然是看重的,可为什么他从来不肯听一听子谦的想法?不管子谦说什么都是错,做什么也都是错……难道在父帅眼里,子谦真的一无可取么?”

念卿听得怔了,良久不知该说什么。

看着困惑委屈的四莲,亦可想象子谦被一再苛责的酸楚。

然而这两父子的心结,又岂是她三言两语能够道尽。

“连你也有如此误解,仲亨或许真的不是一个好父亲。”念卿站起身来,缓步走到窗下,望着山石间清澈流泉,深深叹息,“子谦就像这泉水,奋力冲激山石,一往无前。他心中只将仲亨视为挡路的嶙峋怪石,总以为是他父亲在阻挡他的路,却从来不曾想过,假如没有这些山石依凭,他早已被泥沙吸没,如何成的了今日清泉!”

四莲心头震动,却听夫人语声转低,虽平静也难掩哀伤,“他的心思我再明白不过,在我年少时,也曾与母亲深有隔阂,看她抛下父亲另嫁洋人,我也是怨恨的……那时我却不懂得,她所做一切都是为我,笑是为我,怒是为我,责备苛刻,忍辱负重,统统都是为我!待我明白过来为时已晚,这一世再没有机会告诉她,我有多么感激。”

夫人的身世扑朔如谜,从来么有人提起,四莲只模糊知道她有过一段艳轶往事,再之前却不得而知。此刻听她亲口说来,虽只寥寥一语带过,其悲怆,其怅惘,已令闻者黯然。

“等你将孩子抱在手中便会明白,为人父母,纵然子女有千般不是,也不会有厌恶之心。”念卿自床前转过身来,噙了柔婉笑容,眼中有无奈亦有感伤。

她幽深目光落在四莲脸上,看她低下头去,慢慢绞着手中绢帕,一下一下绞紧。

静室半掩的门吱呀一声推开,知客女尼在门外欠身笑道,“夫人,素斋备好了,今早新剥的青笋很是新鲜。”

四莲闻声一颤,僵然转头看向门外女尼。

那灰衣女尼垂眉顺目,捻一串木珠在手中,态度和顺。

念卿并未留意到四莲的异样反应,只诧异道,“这么早就备好了?再等等,子谦还未回来。”

四莲缓缓站起身来,一手抚在胸口,一手拿帕子掩口,“夫人……我……”

看她蹙眉欲呕的模样,念卿会意,转头吩咐那女尼,“你照看一下少夫人。”

女尼侧身让过一旁,“少夫人随我来,净手间在后面。”

四莲点头,缓步迈出门外,扶了门框朝念卿回眸望去。

只见夫人神色关切的看着她,眼里有淡淡的温柔。

“要不要我陪你?”念卿柔声问。

四莲勉强笑了一笑,轻轻摇头,神色里竟似有几分凄惶。

念卿有些错愕,想着她年纪还轻,初为人母难免心绪彷徨,不由平添几分怜惜体恤,“没事,这不要紧的。”

四莲点点头,转身随着那女尼往前走了数步。

身后又传来夫人柔声嘱咐,“你当心些。”

这一声叮咛,轻轻宛宛,落在心头,却有千钧之重。

四莲停驻了脚步,眼前已涌上泪水,再无法抗拒心底的挣扎,膝弯软软,再迈步出背离的步子,猝然间将眼一闭,转身朝念卿跪下——

“夫人,我做错了!”

念卿惊怔,匆忙上前扶她,却被她拽住双手,怎么也扶不起来。

只见她软软跪在地上,低头只是抽泣,念卿焦急抬眸,顾不得传唤外边的侍从,只叫那女尼帮忙来扶。

灰衣女尼却呆看四莲,复又看向念卿,只一刹那迟疑,竟慌慌张张转身奔了出去,转眼间奔出侧门不见人影。

念卿心头一跳,失声叫道,“来人!”

守护在外的侍从闻声而入,一见少夫人跪地抽泣的情形,也都惊得呆了。

“小莲,你给我起来!”念卿声色转厉,“这究竟怎么回事?”

“是我错了,子谦也错了……”四莲咬唇抬眸,哀哀望住念卿,“他不是去买茯苓膏。”

念卿倒抽一口凉气,语声骤然绷紧,“那他去了哪里?”

“码头。”四莲颤声说出这两个字,令念卿脸色剧变,惊得手足发冷。

“他早已想好今日逃走的法子,叫我在庵中拖住夫人,他摆脱侍从先去码头与人会和。庵中有人扮作女尼,会以青笋为暗号,带我从后门离开……”四莲哽咽说出这几句话,似耗尽了全部决心与力气,颓然掩面跌坐地上。

然而念卿不容她掩泣,盛怒种一把拽住她手腕,“你说清楚,他同什么人会和,哪来的机会部署内应?从码头又要去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四莲迷茫摇头,忽又怔怔点头,脸上满是泪水,“他曾提过,有个北平过来的旧识曾托他营救光明社,像将其中几人救出送走……后来父帅关了他,知道他出狱回家,才在几日前见过那人,那日我们外出游玩,是我帮他遮掩了侍从耳目……他说那人是他就要好的朋友,在北平时曾有过患难交情……”

夫人缓缓松开她的手,退后两步,用一种似霜刃又似死水的目光看着她。

这目光令她瑟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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