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孩子……”,妇人眼中的怜惜更多了,与此同时叹息声也更重了,“你看着道士在人前的尊荣就该想到当道士得有多难,这些年为这事儿来找我家叔公的人把门槛都踢坏了两三条,有的人比你关系近,有的人比你下的心思更深,可都不成,你就是见了又能怎地?若真个没活命处时,婶子家虽然不富裕也能养得起几个庄户,你看咋样?”。
“我想见肖仙师”,段缺还是这句话,“就算一时授不到文箓,当个记名的烧火道童也成”。
“你年纪不大,倔性倒不小”,妇人皱了皱眉还待再说什么时,就见她男人从外面陪着一个郎中模样的人走了进来,边走边迭声吩咐妇人赶紧准备好茶水。
妇人应了一声,匆匆的跟段缺说了一句“你再好好想想”后便赶到灶房忙活去了。
妇人的这番话让段缺心里一空,攒了七八天的乏劲儿似乎在这一刻都迸了出来,身子软沓沓的靠着身后的墙根儿坐了下来。
难倒真就没希望了!做人庄户就等于卖身为奴,与其这样还不如跟冬瓜王石一起去如意行,妇人说的这条出路他想都没想过。
经过八天下来他在这院子里也算不得生人了,因也就没人过来赶他走,且是在这个过程中他还从进进出出送茶送热水的粗使丫头口中听到了一个消息。
肖家老夫人的病越重了,郎中说要治好她这病少不了一味名为阳菊的主药,且还必须是二百年以上的老根才管用。偏偏这个东西金贵的很,县城药铺都没有,州城里虽然有但也多是三五十年的,八十年以上的都很少见,更别说二百年份的了。现如今里边正为这事愁得不行。
快嘴的粗使丫头说着这些时段缺本没有什么反应,县城药铺里都没有的金贵东西他能有什么办法?只不过那丫头最后无意中的一句话却让段缺全身一震。
原来郎中也曾说过大尖山上可能就有这二百年以上的阳菊老根,只不过那山实在险恶,尤其是自打去年一口气儿摔死了三个采药人之后,现如今左近的人都没个敢去的了。
听到这个段缺又来了精神,从丫头口中套出她在里边药书上瞟过一眼的阳菊样子后,便再不停留的出了肖家院子。
这一天的剩余时间里段缺都在做准备工作,打小养成的谨慎性子使他很明白两点:第一,越是危险的活计回报也就越高;第二,这种危险的活儿最好是能不做就不做,但如果逼不得已的话,准备工作就得做得越细越好。每多一分谨慎就能多一分保命的本钱。
绳子,干粮,当地人攀山用的铁爪子……为了准备这些东西几乎耗尽了段缺本就不多的所有积攒。
等这一切都准备好后,第二天下午段缺出了村往十五里外的大尖山走去。
阳菊,顾名思义就是每天都能最早见到阳光的一种药草。独特的习性决定其只能生长在最高的山顶上,这也是它如此稀少珍贵的根本原因。
段缺从村里出后的第三天早晨,终年人迹罕至的大尖山顶出现了一个精疲力竭的销售身影。
段缺手脚并用的终于爬上山顶时,已经累的就连一声咳嗽都能震的全身痛,那身本就破旧的衣裳如今早已被撕挂的不成样子了,一条条一缕缕的掉着,别说挡寒就连遮羞都有些勉强。与此同时他身上到处都是被山石挂伤的口子,有的已经结了疤,有的还在往外渗着血,总之他现在的这幅形容真是连云西街上的叫花子都不如。
在地上死人一般躺了足足三柱香的功夫后,段缺才凝着劲儿重新站起来,没心思看什么一览众山小的景色和那绵延千里万里的荡荡云海,他的眼神就死死盯在地上。
看来那郎中并没骗人,在不大的山顶上一寸一寸的搜索了许久后,段缺终于在一块被千百年山风吹圆了的大青石底部找到了色呈墨绿的阳菊。
没错,就是这个,一连三次核对了外形之后,段缺终于彻彻底底放了心,而且根据丫头当日的说法来看药草的颜色,这株色呈墨黑的阳菊甚至都还不止两百年的年份。
终于找到并确认之后,蹲在阳菊前呆了一会儿的段缺终于站起身来,向前走了几步往远处望去,随后,那一片无边无涯被阳光染成金色的浩荡云海便扑面而来,这份壮丽,这份包揽天地的阔大就像一把火烧开了他的心和满身的血。
随后就觉得胸口突然涌起一股气的段缺开始放声喊叫,这一开口之后就一不可收拾,开始时还只是为眼前的壮观景象所动,到后来他的喊声里就已包含了更多的内容。
祖母去世的伤痛,自幼父母双亡的悲凉,多年来老少相依为命的艰难生活,想来辉煌壮丽却又不敢肯定是否真正存在的九天仙界,久无进展的《培元诀》修炼……所有的这一切抑郁不甘都随着不需半点掩饰的放声大喊喷涌而出。
激动完,喊叫完之后,段缺开始采挖那株阳菊,他的动作很小心,为怕有所损伤,他甚至连根须旁边的土都一起挖进了背囊里。
束好背囊的他再次看了看浩荡无边的云海就准备下山时,左边空际的一小块儿云海却突然如烧开的沸水般滚涌起来。
这一幕来的太突然,好奇的段缺停住了脚步,他分明记得就在刚才这块云海还跟其它地方一样平平展展的像个棉花堆,现在是怎么了?
又往前走过去几步看去时,这一小块儿滚涌到极处的云海突然被人用手拨开般裂到了两边,显出下边一片四五亩大小的平整谷地。
太神奇了!
段缺见到这个谷地时忍不住“呀”的一声惊呼出来。他上山的时候可是一再看过的,这大尖山跟左边那个稍低的山峰之间一直都是云雾笼罩,他还只当这两山之间必定是悬空的万丈悬崖,谁想到下边竟然还有这么个小小的平谷。
而且更让人吃惊的是这块小*平谷竟像是被人刻意整治过的一样,平平展展的不说,谷地里面隐约还种着许多东西,因是隔着二十多丈的距离他也看不清楚那些长的行列清楚的黑点到底是什么,只是顺着吹上来的山风闻到了一股有些浓烈的气味。
这味道就像是……对了,就像是每次走进县城药铺里时的那股子味道一样,只不过这里的药味里淡香气更重罢了。
下面种的竟然是药,只是谁会在这地方种药?还有,透过分开的云海分明可以看到谷地左右两边的山峰都是滑不留手的绝壁,这种药的人他是怎么上下的?难不成真靠绳子吊上吊下,峰壁上滑的连个垫脚的地方都没有,山风又大,一个不好可就粉身碎骨了。
脑海中灵光一闪,此前看过的那些书中的记载猛然浮现心头:深藏于群山大泽之间,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神仙洞府?
正当段缺心思电转的时候,就见照进下边谷地里的阳光一暗,刚刚分开仅仅一柱香功夫的厚厚云海再次合拢起来,谷地也随之被严密的封闭住,任他怎么换姿势都再看不到半点。
小谷没了,药香味也半点没了,若非刚才确实是实实在在看到过,段缺真要怀疑下边的一切是不是真的存在。
顺着左边峰顶来来回回找了两遍也没见到半点绳子或者梯子之类的东西后,段缺失望的在山顶上坐下来。
地势如此险要,小谷这么深,如今又被厚厚云海遮挡的看都看不见,以他如今的情况来说,即便手头有绳子要想下去的话也十成十是自寻死路,下去之后就别想再上来了。
在充分的准备之后这地方终究还是要再来的,现在嘛却只能望谷兴叹。
又在山顶恋恋许久,段缺将小谷的方位牢牢记好后开始下山。
………【第五章 美梦!】………
整个下山途中他的心思还是着落在刚才诡异出现的小谷上,既然没有绳子梯子之类的东西,那小谷的主人又该如何进去?
腾云驾雾?御剑飞行?这岂非就说明世上是真有神仙的!
段缺对神仙世界的想象持续了三年,也忐忑了三年,其忐忑的根源就是如此美好的想象是否真实存在,毕竟关于神仙以及仙界都只是存在于传说中,谁也没有见过。眼见方为实!
刚才偶然所见的这一幕虽然不能实实在在证明神仙的存在,却使段缺信心大增,连带着因《培元诀》第三重修炼久无进展而生出的沮丧也一扫而空。
也正是这个刺激榨出了段缺骨子里隐藏的精力,使得下山回去的路也显得不那么难走了。
两天之后,当衣衫褴褛,几乎已经没了人形的段缺把阳菊送到肖家时,不仅是肖家人,整个村子都轰动了。
不过这番轰动段缺自己却不知道,就在他把那株药草递出去的同时就觉得全身像散了架一样,身心极度放松之后眼前一黑的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段缺先看到的是一盏豆大的灯光,灯光一侧正在打瞌睡的是肖家那个快嘴的粗使丫头,而他自己则是躺在一张散着好闻豆荚气息的床上。
见他醒来,粗使丫头的睡意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扶着他喝了一盏温茶后,这丫头便忙忙张张的出去了,混不管段缺肚子饿的叽里咕噜叫。
等快嘴丫头再回来时,一并跟来的除了妇人两口子之外,还有一个头挽逍遥巾、身穿青布道破的中年道士。
段缺一见到这道士顿时身子一紧,连肚子的饥饿都忘了个精光。
三人进来之后妇人的问话段缺一句都没记住,他的眼神只在那中年道士身上,终于等妇人问话完后,他走近了床边。
“虽然在你回来之前就已从别的地方求得了阳菊,但贫道取你这份心”,颌下三缕长须的中年道士话音温煦,自有一份安定人心的力量,“你的心思和身世贫道已知,我教门原也需要你这等心性淳厚、意志坚毅之人,可惜本观这一遭的香火道士招募早在两月前就已结束。”
听闻这话,心中一凉的段缺抿嘴默默听着中年道士后边的话,“州观每四年一次招募香火道士,名额多少俱由行省总观核定,贫道对此亦是无能为力”。
道士说的越多,段缺心里越凉,冰凉!但他并不曾开口,他知道既然这中年道士能踏进这屋子,肯定就会对他有一个交代,他在等,现在的他做完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后就只能等。
段缺这份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着静气让中年道士大生好感,微微点了点头后续又说道:“如今有两个想法你且思量,一则是贫道以市价买下你那株三百年份的阳菊,这钱虽然算不得太多,却也够你置一处小房舍并买上三五亩薄田以做安身立命之用,如何?”。
段缺的眼睛眨都没眨,“我想听听仙师的第二个想法”。
“哦!”,中年道士这次的笑容明显大多了,“第二个嘛就是州观里如今还缺两个粗使道童,你若愿去的话当无问题。只不过这粗使道童没有文箓算不得正式道士,每月既没有奉道钱,香火钱亦少的多,干的也都是担水洒扫的粗笨活,且贫道也难担保你将来就一定能得到文箓。如此,你可还愿去?”。
段缺之所以在祖母谢世之后毫不犹豫的就来了肖家庄,想的就是要当道士,除了觉得道观中的环境正合自己好静不喜与人相处的性格并能找到一处安身立命之所在外,更重要的原因还在于《培元诀》上。
年余以来修炼进展缓慢,段缺无时无刻不在思考其中的原因,找来找去让他觉得最有可能的就是自己对诀法的理解出了偏差。毕竟这些诀法里的很多关键性的用词都是从不曾接触过的,譬如“龙虎交济”,譬如“金顶泥丸”等等,这些专有的术语一般的书里根本查不到,即便能查得到也难确保意思就准确。
为此段缺还曾数度前往本县三清观想找道人们请教,孰料穿着寒酸、又没香火钱供奉的他让观中生活优渥的道士们很是不耐烦,也不知是真不明白还是不想说,反正有用的东西一点也没问出来。
而这也成了段缺想进道观的一个重要原因,只要是官修道观,就少不了有道经典藏,问不出来,还不能自己去查?
是以段缺此刻没有半点犹豫的做出了选择,“我愿选第二条路,请仙师成全”。
“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先安心修养好身子,待贫道回观时一并同行就是”,中年道士说完,再次打量了他一遍后便转身出房去了。
此后妇人两口子又说了什么吴越依然没记住,快嘴丫头给他送来的吃食也没感觉出半点香味来,只是再次沉沉睡去后段缺做了一个很美很美的梦。
梦中他修炼的进度一日千里,最终在一声惊动天地的长啸过后腾空而起,身披霓裳羽衣,脚踏五彩祥云越飞越高,越飞越高,飞向仙乐飘飘、天门洞开的九天仙界……
这个梦,可真美啊……
…………………………
段缺当日之所以会晕倒全是体力透支太过的缘故,现在心情大好之下修养个两三天也就恢复过来,请那妇人帮忙打听知道肖道士还得几天才会回返州观后,他也就趁便回了县城一趟。
这次跟着肖道士一去就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祖母新丧,走之前无论如何也要去老人家坟前祭拜一番才行。
段缺从肖家庄赶回城郊的祖母墓地时,正值老人丧后的“六七”整日,难得王石与陈达两人顾念着朋友之义结伴前来上香祭拜,三人恰好碰在了一起。
等段缺烧完纸磕过头,王石与陈达就迫不及待的问起他近日的行踪,待听说他要去州观做粗使道童,王石顿时瞪眼如铜铃,一张脸涨的比冬瓜都大。
“他爷爷的,石头你行啊,这才几天不见就混进聚云观了,那可是管着三清观的州观!”,王石嘴里啧啧连声的绕着段缺看了好一会儿后,勾手搭住了肩背,“没说的,还是那句老话,苟富贵,莫相忘!”。
闻言,陈达顺手一巴掌扇在了王石的后脑勺,“是勿相忘才对,你就别糟蹋先人了。石头,恭喜了,你有这么条出路我跟冬瓜也就放心了”。
“多谢关心,不过我这就是个担水洒扫的粗使道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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