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林格雷的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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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林格雷的画像-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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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伦,我求你啦。想想我的处境吧。你来之前我吓得差一点昏倒。将来你也会尝到恐怖的滋味的。不,别去朝那里想了。干脆从科学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吧。你不会问你做实验的尸体是来的,现在也别问。事实上我已经同你说得太多了。可我求你干了。
  我们曾经是朋友,艾伦。〃
  〃不要提过去的日子了,道连。那些日子已经死去。〃
  〃有时候死掉的东西迟迟不肯消失。楼上那人不会走掉。他垂着头,伸着手,坐在桌子旁边。艾伦!艾伦!你不帮忙我就完蛋了。哎呀,他们会绞死我。艾伦!难道你还不明白?他们会因为我干的事把我绞死。〃
  〃这场戏再拖下去没有什么好处,这件事,我断然拒绝插手。你疯啦,求到我头上来了。〃
  〃你拒绝了?〃〃不错。〃
  〃我求你了,艾伦。〃〃求也没有用。〃道连·格雷的眼睛里又露出了怜悯的表情,随后他伸手拿了一张
  纸,在上面写了些什么,并看了两遍,仔细折好,把纸条推了过去。接着,他站了起来,走到窗前。
  坎贝尔惊奇地瞧着他,拿起纸条,将它打开。细细一看,脸色死白,倒在了椅子上。他感到一阵可怕的恶心,只觉得仿佛心脏在一个空洞中乱跳,马上就要衰竭而死了。
  两三分钟可怕的沉默之后,道连转过身来,站在艾伦的背后,把手搭在他肩上。
  〃我为你感到遗憾,艾伦,〃他低声说,〃可是你逼得我走投无路了。我已经写好了一封信。这就是。你看到信封上的地址了吧。要是你不帮忙,那我只好寄出去了。不帮忙,我就寄。你知道后果会怎样。但是你会帮我的,现在你不可能拒绝了。我本想饶了你,承认这一点你才没有冤枉我。可是你态度严厉,说话苛刻,出口伤人。谁都不敢这么对待我,无论哪个活着的人。这一切我都忍了。现在得由我提条件了。〃
  坎贝尔把头埋在手里,身子一阵哆嗦。
  〃不错,该轮到我提条件了,艾伦。你知道是什么条件。事情很简单。过来吧,别弄得自己像发烧似的。事情就该做,大胆去干吧。〃坎贝尔呻吟了一下,浑身发起抖来。他觉得壁炉上时钟的滴答声,仿佛把时间切分成了细微的痛苦,每一丝痛苦都激烈得难以忍受;仿佛额头上套了个铁圈慢慢地在抽紧;仿佛威胁着他的耻辱已经降临到他头上。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重得像铅一样,似乎要把他压碎。
  〃来吧,艾伦,你得当机立断。〃
  〃我不能干,〃他机械地说,仿佛话语能改变事情。〃一定得于。你没有选择了,别耽误时间。〃
  他犹豫了一下。〃楼上有火炉吗?〃
  〃有的,有一个带石棉罩的煤气火炉。〃〃我得回家从实验室拿些东西。〃
  〃不行,艾伦,你不能离开这所房子。把你需要的东西写在纸条上,让我的仆人叫辆车子把东西拿来给你。〃
  坎贝尔草草写了几行字,用吸墨器将它吸干,在信封上写了他助手的名字和地址。道连拿起条子,仔细看了看。随后打了铃,把它交给贴身侍从,吩咐他快去快回,把东西随身带来。
  门厅的门关上时,坎贝尔不安地惊跳起来。他离开椅子,走到壁炉架前,像打摆子似地簌簌地抖着。差不多有二十分钟,谁都没有开。一只苍蝇在房间里嗡嗡转着,时钟滴答滴答响着,像是榔头在敲打。
  钟敲一点的时候,坎贝尔转过身来,看着道连·格雷,见他眼里都是泪水。他伤心的脸上某种清纯之气使坎贝尔很愤怒。〃你真无耻,无耻透顶!〃他咕哝着。
  〃嘘,艾伦,你救了我的命,〃道连说。
  〃你的命?天哪!那是怎样的一个生命呀?你一步步走向堕落,而现在已经登峰造极,竟犯了罪。我干我将要干的事,你强迫我干的事,考虑的不是为救你的命。〃
  〃啊,艾伦,〃道连叹息着低声说,〃但愿你对我的怜悯,有我对你的千分之一。〃他一面说,一面转过身去,望着花园。坎贝尔没有回答。
  大约十分钟后,敲门声响了,进来的是取东西回来的仆人。他提着一大红木箱子化学药品,一长卷钢铂丝和两个形状很怪的钳子。
  〃我把东西都放在这儿吗,先生?〃他问坎贝尔。
  〃好的,〃道连说。〃弗兰西斯,恐怕我还有个差使要让你干。那个供应塞尔比庄园兰花的里奇蒙人叫什么名字?〃
  〃叫哈登,先生。〃
  〃不错,叫哈登。你得立即上里奇蒙,亲自去见哈登,让他送兰花来,数量是我预订的两倍。白兰花尽量少送,说实在,一盆也不要。今天天气很好,弗兰西斯,里奇蒙又很美,不然我是不会麻烦你的。〃〃一点也不麻烦,先生。我什么时候得赶回来呢?〃
  道连看了一下坎贝尔。〃你的实验要多久,艾伦?〃他若无其事地问道。第三者在场使他平添了勇气。
  坎贝尔皱起眉头,咬着嘴唇。〃需要五个小时左右。〃他答道。
  〃要是你七点半回来,时间还是足够的,弗兰西斯。或者就在哪儿过夜。把我要穿的衣服拿出来就行了,晚上你可以自由支配。我不在家里吃饭,所以用不着你。〃
  〃谢谢,先生,〃那人说着离开了房间。
  〃好吧,艾伦,这事刻不容缓。这箱子真重!我来替你拿吧。你拿别的东西。〃他说得很快,用的是命令口吻。坎贝尔觉得自己已受制于他了。两人一起离开了房间。
  他们到了楼梯顶上,道连拿出钥匙开门。随后他停了下来,眼里露出不安的神色。他打了个哆嗦。〃我想我不能进去,艾伦,〃他低声说。
  〃我不在乎,反正也不需要你,〃坎贝尔冷冷地说。
  道连把门才开了一半,便看见画像在阳光下斜眼瞅着。撕下的帘子落在画像前的地板上。他想起前一天晚上有生以来第一次忘了把致命的画布遮盖起来了,正要冲上前去,却打了个寒战,退了回来。画像的一只手上出现了湿漉漉、亮闪闪的红色露水,仿佛画布淌着血汗,那讨厌的露水究竟是什么呢?它多么可怕!一时间,他觉得这比趴在桌子上的那个无声的东西还要可怕。那东西奇怪扭曲的影子落在血迹斑驳的地板上,说明它没有动弹,像他离开时一样依然在那儿。
  他深深地透了口气,把门开得更大了些。他半闭着眼睛,扭着头急步走进房间,决计不看一眼死人。随后他俯身拣起紫金色的帘子,一下子扔过去盖住了画像。
  在他停住不动了,不敢回头。但是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盯着面前的复杂景象。他听见坎贝尔把笨重的箱子、铁钳子和这可怖的活儿所需的其他物品拿进房间。他开始想象,要是艾伦·坎贝尔和巴兹尔·霍尔华德曾见过面,彼此对对方会有什么想法呢?
  〃现在你走吧,〃他身后响起了一个严厉的声音。
  他转身急急地走了出去,因为他知道那死人已经被推回到椅子上,坎贝尔正瞪着那张蜡黄闪亮的脸。下楼的时候他听见钥匙在锁孔转动的声音。
  坎贝尔回到书房的时候已早就过了七点。他脸色苍白,却镇静到了极点。〃你要我做的事我已经做好了,〃他咕哝着。〃好吧,再见了。让我们永远不再见面。〃
  一〃你已经救了我,免得我遭殃,艾伦。我不会忘记,〃道连没有多说。
  坎贝尔一走他便上了楼。房间里有一股可怕的硝酸气味,但坐在桌子旁边的那个东西不见了。
  
  第十五章
  
  那天晚点半,道连·格雷穿着考究,胸前还别了一大串帕尔马紫罗兰,被哈着腰的仆人请进了纳尔巴勒夫人的客厅。因为极度的紧张,他的额头悸动着。他觉得兴奋异常。但他俯身去吻女主人的手时,他的举止跟平日一样从容和高雅。也许人从来不像演戏时显得那么从容。那天晚上见过道连·格雷的人,都不会相信他经历了一场悲剧,其可怕程度不亚于我们时代的任何悲剧。那些纤纤细指,决不可能抓起一把刀来去犯罪;那笑容可掬的嘴唇,也不会大叫上帝祈求宽恕的。道连也不能不为自己镇定自若的举动感到惊奇。对这种双蚕的牛活他一时有说不出的愉快。
  这是一个很小的聚会,是纳尔巴勒夫人匆匆忙忙凑合起来的。纳尔巴勒夫人极为聪明,有一种亨利勋爵所说的〃非凡的丑恶〃之遗风。事实证明,她是我们一个十分乏味的大使的好妻子。她把丈夫妥善埋葬在由她亲自设计的大理石陵墓里,把女儿一个个嫁给上了年纪的有钱人,现在自己便津津乐道于法国小说、法国烹饪和所能弄到的法国妙语。
  道连是她特别喜欢的人之一。她常对道连说,她极其高兴,年轻的时候没有碰上他。〃我知道,亲爱的,我会发疯似的爱上你的,〃她总是这么说,〃为了你,我会把帽子扔过磨坊,幸亏那时候没有想到你。实际上我们的帽子很不合适,而那磨坊又忙于招风,结果我一次调情的机会都没有。不过那都怪纳尔巴勒,他眼睛近视得厉害,欺骗一个什么都看不见的丈夫,并没有任何乐趣。〃
  当晚的客人都有些乏味。纳尔巴勒夫人用一把陈旧的扇子遮着脸向道连解释说,她的一个女儿突然上门来住宿,更糟的是还带了丈夫一起来。〃我认为她很不体谅,亲爱的,〃她耳语道。〃当然,每年夏天我从霍姆堡回来后都呆在他们那儿,可是像我这样的老太婆,有时候总得吸些新鲜空气。另外我也真要让他们清醒清醒。你不知道他们在那儿过的是什么日子,道地的乡下生活。他早就起床,因为有那么多活儿要干;很早就上床,因为要考虑的事情实在太少。自从伊丽莎白女王时代以来,邻里间没有一句流言飞语,结果一吃完晚饭就都睡着了。他们两人旁边,你都不要坐。你就同我坐在一起,逗我开心吧。〃
  道连很有风度地轻声恭维了一下,便朝客厅四周看了看。不错,这确实是一个乏味的聚会。有两位,他从来没有见过。其他宾客中有欧内斯特·哈登,一个中年的庸人,在伦敦俱乐部里随处可见,这种人虽然没有仇敌,但朋友们都绝对讨厌;罗克斯顿夫人,一个穿着过分的女人,四十七岁,长着鹰勾鼻,竭力想败坏自己的名声,但因为长相实在太平庸,没有人会相信任何一句说她的坏话,令她非常失望; 厄利尼太太,一个雄心勃勃的小人物,头发褐红色,说话口齿不清很好笑;艾丽斯·查普曼夫人,女主人的女儿,邋里邋遢,呆头呆脑,长着那种一见就忘的典型英国人的脸;艾丽斯的丈夫,一个红脸膛上长着白络腮胡子的家伙,像他那个阶级的很多人一样,以为无节制的取乐可以弥补思想的贫乏。
  道连觉得上这儿来有些遗憾。这时,纳尔巴勒夫人看了一眼趴在紫红色丝绒衬着的壁炉架上、华丽的曲线状镀金台钟,大声叫道:〃亨利.沃登真糟糕,那么晚了还没有来!今天早上我派人上他碰碰运气,他一口答应不使我失望。〃
  哈利要来,对他倒也是一种安慰。门开的时候,只听见他慢悠悠的音乐似的嗓音,为没有诚意的道歉增添了魅力。这时,道连不再感到乏味了。
  但晚宴上他什么都不想吃,一碟碟菜一口未尝就让端走,弄得纳尔巴勒夫人不住地怪他,说是〃对可怜的阿道夫的侮辱,他的菜单是特地为你设计的〃。亨利勋爵隔着桌子不时地看他,对他一声不吭、心不在焉的样子感到奇怪。男仆不断地给道连的杯子斟满香槟,他都一饮而尽,而酒瘾似乎有增无减。
  〃道连,〃在传递蘸肉的乳汁时,亨利勋爵终于开了。〃今天晚上你怎么啦?你神思恍惚。〃
  〃想必是爱上谁了,〃纳尔巴勒夫人大声说,〃而他又不敢告诉我,怕我吃醋。他没有错,我肯定要吃醋。〃
  〃亲爱的纳尔巴勒夫人,〃道连微笑着低声说,〃我已经整整一个星期没有跟谁相爱了,事实上,打从费洛尔夫人离开伦敦以后就没有过。〃
  〃你们男人怎么会爱上这样的女人!〃这位上了年纪的女人惊叫道。〃我实在不能理解。〃
  〃那纯粹是因为她还记得你姑娘时的情景,纳尔巴勒夫人,〃亨利勋爵说。〃她是我们和你的短上衣之问惟一的联系。〃
  〃她根本不记得我的短上衣,亨利勋爵。不过我清楚地记得三十年前她在维也纳的样子,那时她穿得多露!〃
  〃她现在也穿得很露,〃亨利勋爵回答,长长的手指抓了一个橄榄,〃她穿上漂亮的睡袍时很像豪华本蹩脚法国小说。她真了不起,老是让人惊叹不已。她很重家庭亲情,第三个丈夫去世的时候,伤心得头发都发黄了。〃
  〃你怎么能这样讲呢,哈利!〃道连叫道。
  〃那是一个非常浪漫的解释,〃女主人大笑道。〃不过,她的第三任丈夫,亨利勋爵!你该不会说费洛尔是第四任丈夫吧?〃
  〃当然是第四任啦,纳尔巴勒夫人。〃〃我绝对不信。〃
  〃好吧,问问格雷先生吧,他是费洛尔夫人最亲密的朋友之一。〃
  〃真有这回事,格雷先生?〃
  〃她确实那么告诉我的,纳尔巴勒夫人,〃道连说。〃我问她是不是像玛格丽特.德·那瓦尔那样,把每个丈夫的心涂上防腐剂,挂在腰带上。她告诉我说没有,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心。〃
  〃四个丈夫!我敢担保,一定是太多情了。〃
  〃太胆大了,我对她说,〃道连回答。
  〃呵!她什么都敢干,亲爱的。费洛尔怎么样?我不认识他。〃〃绝色女人的丈夫都属于犯罪阶级,〃亨利勋爵呷了一口酒说。纳尔巴勒夫人用扇子碰了碰他。〃亨利勋爵,难怪世人都说你坏透了。〃 
  〃不过,要看是哪个世界的人说的?〃亨利勋爵扬了扬眉毛说。〃那只能是来世的人,我跟这个世界相处得很好。〃
  〃我认识的人都说你坏,〃这位年老的夫人摇了摇头叫道。
  亨利勋爵一时看上去一本正经。〃那实在可怕,〃他终于说,〃如今的人到处在背后说人坏话,但那些话绝对真实。〃
  〃他这人不是无可救药了吗?〃道连在椅子上往前凑了凑身子说。〃那也好,〃女主人大笑着说。〃不过,要是你们大家崇拜德费洛尔夫人,都到了这么可笑的地步,我倒真的该再结婚,赶上潮流呢。〃〃你永远不会再婚了,纳尔巴勒夫人,〃亨利勋爵插嘴道。〃因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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