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美洲狮小姐- 第10部分

康南缩了缩脖子，没敢再吭声。

施展出了会神，问吴主任道：“主任，你还记不记得，当时和你们谈合同的对方律师是什么样子？多大年纪？”

吴主任拧眉想了想，“对方好像一直没有派律师和我们当面交谈，只有一个市场部经理负责协调和传递修改意见给他们律师，”他顿了顿，“有什么问题？”

施展身子仰后靠在椅背上，望着病房外绿树梢顶血红的夕阳，缓缓说道：“这份合同有一百三十条，一百九十七款，每一款，都紧扣知识产权法和合同法在撰写，当然这不足为奇，任何有经验的律师都可以做到，真正让人疑惑的是，我查遍了目前国内通用的二十五个技术开发合同文本，这一百三十条一百九十七款内文，没有一条摘自这二十五个技术开发合同文本的任何一条，换言之，这份技术开发合同，是对方聘请的某位律师，一点一点，磨着心，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

小小的四年级见习生康南动容了，低声呼道：“我的天哪，那得花多少精力和心血……”

施展皱眉，“所以说这才可怕。”

袁枚吞了吞口水，“为什么？”

玫瑰之王（五）

施展道：“像这样耗费精力和心血的事，没有确定的原因，一般人是不会去做的，换言之，开发商对这一标的将要产生争议，是早在和九所签订合同之前就已经预料到的，我们现行的二十五个通用技术开发合同文本，罗列的基本都是些大而无用的条款，看起来吓人，其实都是漏洞，合同各方没有争端还好，有争端发生，这样的合同文本基本不起作用，开发商必定预先仔细研究过这二十五个文本，为了在日后的知识产权争端中稳操胜券，他们遂弃用这些标准文本，亲手制作合同条文，每一个条款都务求精细准确，滴水不漏。”

她轻呼了口气，“我现在相信，正如吴主任所说，这个局是开发商两年前就设好的。”

“而全文本行文之严谨，用词之精确，也真是让我开了眼界，我把这份合同从头看到尾，居然没有发现一个会产生争议的模糊用语，我肯定，拟定这份合同的人除了具有深不可测的法律素养，他在计算机方面的知识背景，也是非常人所及的，”她顿了顿，用一种肃然的口吻说道，“尽管动机值得质疑，但是，毫无疑问，撰写这份合同文本的人是个高手，名副其实的高手。”

吴主任沉吟了阵，“你认为这个人会是谁？有没有可能是周密？”

施展摇了摇头，“不是周密，我研究过周密写的合同和诉状，他的文风我很熟，跟这个不像。”

这文风隐约倒像另外一个人。

康南纳罕的插了一句，“师父，都是标准法律文本，你怎么能够看出不同的文风？”

施展想着其他的事，有些心不在焉，“虽然是标准法律文本，但字句的结构，非法律术语的用词习惯，还是会暴露撰写人很多特点的，你将来接触多了就会明白。”

小孩用力的点头，黑框眼镜后边的两只大眼睛发着光，“我将来也会像师父这么厉害么？”

施展笑了笑，轻描淡写道：“你可以比我厉害一百倍不止，只要你肯努力。”

她又看了一眼合同最后那页的落款，乙方公司：金格有限责任公司，代表签字：赵文烈，时间：2008年8月1日。

“这个金格有限公司，就是你们的系统开发商了？”

吴主任应道：“是，赵文烈是对方投标负责人，也是项目负责人，项目的进度由他负责向九所汇报。”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发现合同有问题的？”

吴主任苦笑，面上有些尴尬，“两个月前，赵文烈向我们提交了整套系统的演示版本，我们现场确认了所有功能，准备付尾款给他，拿了系统上线试用，这个时候他提出，要求在九所信息部安放两名他公司工程师，负责完成系统的日常维护工作，同时，要求监控服务器终端，以便及时发现和排出系统使用过程当中出现的软硬件问题。考虑到九所数据的敏感性，我们对此表示了拒绝。”

“没有想到，赵文烈随即翻出合同，说明合同约定了两点：1，开发商有三年免费维护期，在维护期间开发商承担保密义务之前提下，有权为工作需要掌握、获取用户数据；2，用户在使用本套系统的同时，不得以任何方式任何目的侵犯第三人权利，如开发商有充足理由相信用户有违反本条款之行为，为维护自身权益不受因第三人提起侵权诉讼而致承担连带损害之赔偿，开发商有权监控并警示用户之使用行为。基于此，开发商有权向用户单位派遣成员并监控用户数据。”

“我和所里领导连夜开会研究，发现这些条款必然会导致九所数据泄密，于是就想通过重新签订补充协议，取消对方的维护义务改由我们自己负责，但这时我们又发现一个问题……”

恰在此时，袁枚的裤袋传出一声轻微的滴声，他心下一动，看了施展一眼，发现她正专注听主任说话，遂打开身后冰箱门，取出一串葡萄和几个苹果，拿了托盘到阳台的洗理间，接了清水放进去，又滴了少许蔬果洗洁剂，轻轻拨弄，另外一只手悄悄从裤袋里拿出手机，借着落日的余光，看到手机屏幕上有一个新收邮件的标记。

郭巨侠给他回复了。

FM：郭巨侠

TO：袁枚

主题：2006年，纽约，布鲁克林，施展关联人

2006年5－7月，施展曾经在纽约大学法学院做过短暂的访问学者，但是留下的资料很少，目前能够搜索出的关联人只有两个：

顾维祈：大学同学，二年级出国，该时在纽约大学法学院硕士在读，2006年九月入纽约大学鋶氏法律研究会；

吴觉：高中同学，职业篮球手，洛杉矶湖人队小前锋；

PS：我亲爱的抱月狮子怎么样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兮！

后边跟着一个大大的撅着嘴哭泣的表情。

袁枚啼笑皆非，郭巨侠对抱月狮子的感情，真是比对他儿子还要深刻。

顾维祈和吴觉，哪一个才是寄照片给施展的人？

他沉吟了阵，想到照片是在篮球比赛现场近距离抓拍到的，两人当中，谁比较有可能获得在现场近距离观战的机会？

应该是吴觉，他是职业篮球手，效力的湖人队是全美知名球队，如果他要求靠场的位子，想来很容易得到满足。

他点了回复：

再查：吴觉和施展除了是高中同学，还有什么联系？

PS：我没钱了，你买一包狗粮给我送过来，另外，再加一个金属警报器，如果我不在家，就放在门口的大花盆里。

他将手机重新放回裤袋，开始认真洗葡萄和苹果，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分神听里间的动静。

华美之约（一）

不可逞强，不可示弱，不可恐惧，不可忧伤。

“……我们发现，合同第一百零九条关于知识产权的条款，定义得实在是模糊。”

康南插了一句，“怎么会模糊？”

吴主任苦笑，抹了把脸，“关于项目的知识产权，我们将三十个软件包标的交给金格的时候，明确向开发商提出，根据这三十个软件包形成的系统，其知识产权归我方所有，开发商对此也表示同意，但是在递交正式合同文本时，却用了开发商同意，根据本合同生成的系统知识产权申请权天然归于甲方，开发商不得以任何理由申请并主张该系统之知识产权字样。”

“赵文烈当时向我解释，说这条款不仅肯定了九所对知识产权的所有权，还排除了开发商因为开发的先见优势而对系统拥有的处分权，加上有关的保密协议约束，足够九所高枕无忧了。”

他话音才落，施展即皱眉道：“错，这分明是欺诈，对方偷换了概念，软件产品的知识产权外延覆盖面非常广泛，申请权只是其中很小一部分，九所持有这一权利，并不能就此排除开发商对该系统的销售权和后续开发权甚至公布源代码的权利，因为你们的权利已经被限制为申请权，按照法律的解释，此种情况之下，其他的权利当天然归于开发商，当时难道没有人提醒你们这一点？”

吴主任挠了挠光秃秃的头，尴尬又无奈的说道：“所里都是理工科毕业的人，专业不是海洋遥感就是地理信息，或者环境保护，剩下的基本也都是研究生态科学出身的，哪里懂得这么细致又精深的法律术语？国家地理局倒是有一个法律事务部，可惜鞭长莫及。”

他又叹了口气，“我那会儿也觉得有点不妥，可是各方都催着要尽快把合同定下来，我一时没扛住……”

“那你们是怎么发现这个问题的？”

“我和所里领导开会，打算要收回系统，但是在合同里找不到相关的条文依据，只好打电话去局里的法律事务部，结果那边一看合同条款就说事情很严重，要求我们尽快找律师，可能会引起诉讼纠纷。”

“我们不敢拖延，两个月里把国内大部分有行情的事务所都找遍了，可是不管我们开出什么样的价码，居然没有一个人肯接这个案子，我简直走投无路，只好去找李主任想办法，结果他也无计，我想来想去，就想到了你，问他看能不能借你用一用。”

施展冷淡的笑，“我们主任想必立刻就答应了你的要求？”

这两年间，主任和周密斗得难解难分，慢说是送上门的案子，就算是别人锅里的鱼，也恨不得捞上来啃两口。

吴主任却摇头，“没有，主任说你不是这专业的律师，接这种案子容易砸招牌，客气的把我回绝了，我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把情况原原本本说给他听，他没有想到事情这么严重，可是也说你脾气倔强，得让他慢慢想办法说服你，要我给他半个月时间，我答应了。”

“没想到我从他家出来的路上就出车祸，刹车被人动了手脚，车子撞上环山公路，要不是命大，估计当场就报销了。”

“我出事之后，立刻给秘书老高打电话，让他连夜又去找李主任。”

后边的事施展已经知道，“我知道了。”

到底是受伤之人，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也实在有些气喘，袁枚适时走过来，给他一杯水，又把水果放在小方桌上，“先吃点水果。”

忍不住去看她包裹在草绿色长裤里修长结实的腿，去看她黑色弹力背心勾勒出的不盈一握的腰肢，想象她在篮球场上比赛，想象她灵活的转身，饱满胸部如小鹿一般弹跳生姿，想象她因为剧烈运动用力呼吸时，微微张开的娇嫩的嘴唇，想象她健康粉润脸颊上晶莹剔透的汗珠划过嘴角，沿着颈项滑落，湿透胸前衣衫，浑圆坚挺的轮廓若隐若现……

袁枚脸色微变，暗叫一声不好，有一股热流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向他身上某个地方汇集。

他站在主任床榻边上，眼睛直直盯着施展，脑袋里警钟长鸣，理智叫嚣着要他赶快转移视线，不要再想入非非，以免发生血案，可是眼睛和意识却好似有自己的主张，自顾自的看着，想着，半点也不听使唤，便是这样，鼻间的热血遂再没有犹豫，哗啦哗啦，咕嘟咕嘟，如泉水一般，喷薄而出。

康南绝望的蒙住了眼，“哥，你们袁家五代书香门第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除了在幼儿园时代，因为太嘴馋，趁着领桌小朋友睡午觉的时候，偷吃她的蛋挞，被幼儿园阿姨当场逮到，袁枚一生之中还不曾像现在这样尴尬得无地自容过。

我完了，我这样一副猪哥相，悉数都落到美洲狮眼里了。

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施展若有所思的看着面前那个一脸羞愧似乎是想要一头撞死的男人，想到一个问题，幽幽叹气道：“要是我妈在就好了。”

嘎？袁枚呆住，这是什么状况？

吴主任到底是老江湖，水比较深，心下猜到了几分，忍着笑道：“老太太催婚？”

施展揉着额角，无限苦恼，“一年到头。”

“相亲？”

“一有机会。”

吴主任几乎忍不住就要笑出来了，“结果呢？”

施展长叹，颇是有些不堪**，一五一十吐露苦水，“从年初到现在，也有半年多了，一点消息也无，妈妈急得不行，说我人老珠黄不中看，从事的又是个高危行业，行情还不如老白菜。”

康南抿嘴吃吃的笑，吴主任嘴角抽动，看起来就好像有人在他肚子上打了一拳，脸上奇形怪状的甚是难看，不过好歹是忍住了。

袁枚眨了眨眼，擦了把横流的鼻血，不晓得为什么看到美洲狮烦不胜烦的样子心里简直说不出有多么快活。

因为心里快活，又没打算遮拦，于是就这么直白的显示出来。

华美之约（二）

施展白了他一眼，“袁教授，很高兴我悲惨的感情生活娱乐了你，我的要求不高，请你多少看在我收留你的份儿上，不要笑得那么幸灾乐祸好么？另外，你要是没事做，容我提醒你一句，你的衬衫脏了。”

袁枚呆了呆，低头一看，果然发现白衬衫上有好几滴血点，登时大惊失色，“啊呀！”

他是个爱干净的人，最容不得一点脏污，当下狼狈的窜回阳台，拧开水龙头，泼水洗衫，忙得不亦乐乎。

吴主任接着说道：“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一个最后的办法，就是解除合同，但是开发商似乎把这一点已经考虑进去了，在合同解除这条之下，明确的列出，九所没有正当理由，不得解除本合同。

不仅如此，另外还有一个紧箍咒，也把我们将得很利害，就是系统开发里程碑处，明文写到：各方均应善尽努力，促使合同按进度履行，如无正当理由拒不履行合同约定，对方可申请法院强制执行。”

康南听得疑惑，“这个怎么是紧箍咒？”

施展解释道：“这个条款意味着，如果开发商按照合同约定的进度完成了系统并提交九所验收，而九所拒不验收，那么开发商就可以根据本条款申请法院强制九所接受系统。”

康南眼珠转了转，“验收就验收，我拿了系统不用，他还不是一样拿不到我的数据？”

施展道：“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仔细研究合同就会发现，里边暗藏了很多后续条款，步步紧逼，让九所别无选择，系统只要验收通过，不用都不行；退一万步说，就算吴主任和九所领导顶住压力搁置系统，国家地理局知悉内情也予以支持，舆论司法却未必会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