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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蚕食-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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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宁砚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我没有射在里面。”

苏嘉言看了他一眼,语气冷淡:“以防万一,我想三少应该比我更怕留下麻烦。”

傅宁砚顿觉心里有一股火蹿了起来,然而他又不得不承认苏嘉言说的是正确的,僵持了片刻,他飞快地拧开水瓶,递给苏嘉言。

苏嘉言服完药以后,突然极轻地笑了一声,转头看着傅宁砚,目光意味不明,“三少,如果方才我有机会怀孕,那你就是杀死自己孩子的帮凶。”

她语调依然是极冷淡的,傅宁砚停在耳中却觉得分外不舒服,好像……眼前的这个苏嘉言,并不是他平时熟悉的苏嘉言。

傅宁砚将这古怪的念头压下,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不会让自己有孩子。”

到了楼下,下车之后,傅宁砚也打开车车门,苏嘉言立即戒备地看着他,“你要上去?”

“借一下你的浴室。”

苏嘉言冷冷看了他半晌,转身朝着楼上走去。

房间里非常安静,苏嘉言抬手打开灯,灯光倾泻而下的瞬间,她微微闭了闭眼,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自便,”她不咸不淡地招呼一句,径直走向卧室。

傅宁砚无奈一笑,扯掉领带脱掉外衣,朝浴室走去。他正要打湿头发时才发现浴室里洗发水已经用完了,随手扯下浴巾围住下半身走出来,“宝贝,洗发水没有了。”

没有人应他,客厅里也没有人,只从厨房里传来乒乒乓乓窸窸窣窣的声音。

傅宁砚顿觉好奇,朝着厨房走去,“宝贝,你在做什……”

声音一瞬间好似被一双无形的手硬生生掐断,傅宁砚在看到苏嘉言的动作时,立即僵在原地——苏嘉言正在把一盘牛肉倒入黑色垃圾袋中,而在她身后的台子上,还有四五道卖相极佳的菜肴。

头顶便是厨房的人造光源,照得苏嘉言脸色好似比平日更显苍白,而她脸上似乎覆了一层面具,僵硬冰冷面无表情。

傅宁砚顿觉呼吸一滞,“嘉,嘉言?”

苏嘉言好恍若未闻,木然地将空掉的盘子放到台子上,又端起另外一盘。

傅宁砚顿觉心脏被人恶意地攥了一把,一时间心底竟泛起一阵陌生的心悸之感,他连忙伸手抓住苏嘉言的手臂,“嘉言,别倒了!”

苏嘉言依然没有看他,声音冷淡:“放开。”

悔意如黑水潮水一般翻涌上来,傅宁砚将她手里的盘子夺下来,伸手将她拉入怀里,紧紧抱住,“对不起。”

她并非没有听他的话,她甚至比他想象中更加用心,然而他却,他却……

苏嘉言的身体僵硬,目光幽深好似藏在密林深处的清潭,冷,静,没有半分涟漪。

“对不起,是我的错……”

“三少,”苏嘉言轻声打断他,话音刚刚滑落在空气中,就立即消散了,“你觉得有意思吗。”

她目光微微一错开,突然间看到了不远处桶里晚上剩下的那条鱼。在狭窄逼仄的桶里,它依然不断地摇尾挣扎,而就在旁边的垃圾桶里,躺着它同伴的鱼鳞和带血的内脏。

苏嘉言胃里立即泛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恶心,一把推开傅宁砚,趴在水池边干呕起来。

傅宁砚眉头狠狠拧起,伸手轻拍苏嘉言的后背,担忧问道:“嘉言,你哪里不舒服?”

她并非真的想吐,只是非常恶心,干呕了半晌,也只吐了一些酸水。她拧开水龙头漱了漱口,又浇了一大捧水在脸上,而后转过身,背靠着台子,认真地看着傅宁砚,话说出口,几分艰涩和微讽:“三少,我差点以为你是好人。”

她额发打湿了,有几缕垂在眼前,衬得她湿漉漉的脸更有一种病态的苍白,而眼睛更显幽黑深邃,仿佛浓雾迷散的深潭。

傅宁砚不知道是因为她的目光,亦或是她说的“好人”,更或者她说的“差点”,让他的心脏极短暂地抽搐了一下。

傅宁砚长久沉默,而苏嘉言一直注视着她,目光倔强,仿佛要透过他狭长的眼睛直看到他的内心。

哦是的,他一直知道苏嘉言并非乖巧温顺,她身体里隐藏着一根反骨,他最爱的就是她牙尖嘴利的模样。但什么事情一旦较了真,就没那么好玩了。但是显然,这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还是没能让苏嘉言学会这一点。

傅宁砚很短促地笑了一下,退开一步,语调轻浮,“很遗憾宝贝儿,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走出厨房。片刻后,苏嘉言听到了大门关上的声音。

霎时间,她好像终于从一个非常规的状态之下解脱出来,缓缓蹲下|身,抱住自己的头。从她自己的字典里找不出任何一个或者多个词语形容她此刻的情绪,她只感觉自己似乎由里而外被彻底掏空了,包括“情绪”本身。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腿有些麻了,这才站起身,面无表情地将剩下的食物倾倒干净,随后拎着两只大袋子下了楼。

而就在她踏出楼梯间的同时,她看到了傅宁砚那辆熟悉的大奔,依然停在刚刚的位置,没有挪动过半分。驾驶座的车窗摇下来了一半,傅宁砚的手臂探出来,搭在车窗上,而食指和中指之间夹了一支烟。缭绕的淡蓝色烟雾中,他正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不知道这个姿势维持了多久,只看见那支烟拖了长长的一截烟灰,随时都要散落下去。

苏嘉言突然觉得有冰冷的海水从脚底灌上来,飞快淹没至顶。从未有一刻像此刻一般,她突然惶惑不知所终,好像有人将她一把拽入颠沛流离的战局,从此以后她的生命只剩金戈和炮火的尖啸。

她将垃圾袋放在脚边,蹑手蹑脚地倒退一步,又倒退一步,退到第四级台阶上时,她突然转身朝着楼上狂奔而去,仿佛虚空之后身后有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猛兽,正紧追不舍要将她拆吃入腹。

声控灯一盏盏都亮了起来,而苏嘉言却已顾不得许多,只没命地狂奔着,到四楼时她双手颤抖着打开了房门,跑进去将房门重重关上。她背靠着门板,急促而惊惶地呼吸着,脑海里突然莫名其妙窜进来几句唱词,“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那是陈梓良第一次唱给她听的昆曲,当时她刚刚承受失亲之痛,每天除了照顾痛哭不止的苏懿行几乎一言不发。陈梓良就唱戏讲故事给她听:“嘉言啊,昆曲五百年,名段无数,我年轻时唯独觉得《离亭宴带歇拍煞》最是凄凉,你说,还有什么比‘那乌衣巷不姓王’更为残忍呢?但现在我才知道,饮水寻常自有寻常的残忍,人的一生,说不过就是各式各样的残忍。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哪一样不是残忍,又有什么事是长久欢愉呢?你还太小,或许听不懂,但我只愿你一生都记住这样一句话,人因为苦难而自省自已,无论身处何地,你一定要做一个省净的人。”

许久又许久,夜已经非常静了,苏嘉言的呼吸也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她缓缓走到窗前,打开窗户,车子已经开走了。

她伸手抱住自己的手臂,一动不动地看着楼下那一片空地。心里想的,却是之前无意间和聂君君的一番对话,那个时候聂君君刚刚喜欢上班长,苏嘉言问她为什么。

“长得帅啊,打篮球也很拉风的样子。虽然其实比他更帅,打篮球更厉害的人也有,但就是喜欢他啊,没有什么特定的理由。可以为了他绕大半个校园,听到关于他不好的话也都会自动忽略,甚至会打了鸡血一样上去维护他。喜欢这件事,还需要问为什么吗?”

四周的民居也都熄了灯,只有路灯隐在树叶里,静静地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更远处的灯火却像是一层薄薄的光雾,浮在沉沉的夜色里,她极轻的一声叹息,落在空气中就飞快地消散了。

第18章 六神无主

雨声潺潺,顺着窗户望去,绿意清透,雨水顺着阔大的芭蕉叶缓缓流下,石板小径上落满了浅粉的花瓣。

苏嘉言手执白子,踌躇良久,还是不知该落在何处。方才陈梓良刚刚吃了她一大片,此刻局已过半,倒有几分无可转圜的意味了。

“嘉言,你心不在焉。”陈梓良笑道。

苏嘉言面上一哂,将棋子放回钵中,“师傅,我认输了。”

“还没下完就认输,可不是你的风格。”陈梓良虽这般说着,却还是停了手,提起煨在一旁炉子上的水壶,将两只茶杯冲满。

“师傅,最近懿行找过你吗?”苏嘉言信手拈着一粒一粒微凉的棋子,将其重新放回。她今日穿一条长裙,头发蓬松地编成辫子,垂在左侧身前。面容依然清秀雅致,目光清透宛如叶尖落下的雨滴,只是比起之前,又多了几分沉静。

“你是不是和二小子吵架了?”哪怕苏懿行已经念大三了,陈梓良依然叫他“二小子”,“他啊……这段时间给我打电话总是遮遮掩掩问你的情况。上上周还偷偷过来看你唱戏,就猫在后台那儿,看你快要唱完了就赶紧走了。”陈梓良呵呵笑着。

苏嘉言倒是不知道还有这一出,自上次和苏懿行争吵之后,她没少给他电话,但是他态度非常冷淡,一听到她要提起和傅宁砚的事就立即调转话锋,或是匆匆敷衍几句就挂了。

苏嘉言是了解苏懿行性格的,小时候为了不肯让他学昆曲的事,他和她足足冷战了两个月。她笑得几分无奈,“您也知道懿行的性格,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陈梓良哈哈一笑,“你小时候可不也是这样,有次你错了一个手势,我骂了你一句,你一整天不吃不喝就练那一个姿势,人家吃饭的时候你练得最起劲,真是专程来气我。”

苏嘉言也莞尔,“我幼稚不懂事,师傅见笑了。”

陈梓良摆摆手,“二小子到底还是关心你的,有什么心结还是直接说开了好,亲人之间哪里有隔夜的仇。”

苏嘉言“嗯”了一声。

陈梓良端起茶杯啜饮一口,“这周你小师妹就要登台了,时间真是过得飞快啊!”

“师妹练得怎么样?”

“问题不大,就是有点紧张——你当真打算休息?”

苏嘉言闻言沉默片刻,方说:“宁砚想让我多陪陪他,也就这一年吧,等事情……等事情定下来之后就好了。”她目光低垂,看着棋盘上的黑子白子。

“以后你还要结婚,生孩子……”陈梓良轻叹一口气,“也罢,你跟着我唱了这么多年,是该让你好好休息了。现在剧院境况好了,黎小子也在帮我打理,等六月开始动工改造,以后也会越来越顺,你也不用担心,日子当怎么过就怎么过。”

苏嘉言心里微微发酸,“师傅,嘉言不孝……”

“别瞎说,我总不能让你就唱一辈子戏吧,能找个好归宿,自然是很好的,你和傅宁砚还顺利?”

苏嘉言立即点头,“还好,您别担心。”

“我不担心,你就在眼皮子底下呢,我担什么心,”陈梓良笑道,转而又说,“可惜我心脏越来越不好了,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几年。”

“师傅您别乱说,”苏嘉言立即打断他,“您自己说的,还要看着徒孙出生呢。”

陈梓良哈哈一笑,“好,那你可得抓紧了,争取也生个女娃,最好长得像你。”

陈梓良早年遭到迫害,妻子孩子都不幸去世,后来事情过去了,他也未再娶,茕茕孑立这么多年,只为剧院和他们一帮孤儿殚精竭虑。

他们正说着话,廊下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陈梓良笑道:“听着脚步,一定是黎小子没跑了。”

话音刚刚落下,便听见黎昕的声音响起:“师傅,你在书房吗?”

陈梓良应了一声,黎昕将滴水的伞放在廊下,抖了抖沾湿的裤腿,抬头看到苏嘉言,立即笑道:“嘉言,你也来了,看来懿行这次要无功而返了。”

苏嘉言一怔,“懿行来了?”

“就在大门口,说非让我进来探探风,要是你在的话,他就回去。”黎昕忍不住笑,“你们还是姐弟吗,搞得跟地下党似的。”

苏嘉言当即站起身,“师兄,借一下你的伞,我过去看看。”

“去吧,”黎昕看了看棋盘上还未理完的棋子,搓了搓手,“正好我来陪师傅切磋一局。”

苏嘉言撑伞走进雨中,远远地便看见门口处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苏懿行,另一个是一个身形瘦长的女生。她将伞尖立在地上,手握着伞柄,飞快地转着,伞上的水花连同她的笑声一起散落在雨雾之中。

两人聊得入神,并未注意到苏嘉言的靠近。苏嘉言走近之后才发现那女生有几分面善,似乎就是上次辩论赛叫做徐沛珊的一辩。

“懿行。”

苏懿行立即转过头来,看见是她迈开脚步就要,苏嘉言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一把拽住他的手臂,“懿行!”

苏懿行动作停了下来,却偏过头不肯看她,明显依然还在赌气的模样。

苏嘉言乐了,将伞收起来放到一边,跟徐沛珊先打了个招呼,“你好。”

“苏姐姐,你好。”今日徐沛珊没穿上次那不适合她的正装,穿着一条齐膝的裙子的白色裙子,头发梳成马尾,静静站着好似一朵盛开的马蹄莲。

“你们是一起过来的吗?”

徐沛珊点头,“呃,我……我很想看看懿行一直生活的地方,所以……”

苏嘉言看了看二人神情,忍不住莞尔,“你们……”

“如你所见。”回答的是苏懿行,语气依然有几分冲。

“我说你啊……”苏嘉言笑着摇摇头,“还能更幼稚一点吗?好吧……你瞒着我,我也瞒着你,这下我们扯平了?”

“哪这么简单就扯平了,”苏懿行顿了一顿,又说,“除非……”

“除非什么?”

苏懿行背过脸,别扭开口,“做红烧排骨。”

苏嘉言立即大笑起来,丝毫不给苏懿行面子,“有点出息好吗,沛珊还在这里呢。”

徐沛珊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没关系……挺可爱的。”

苏懿行表情更加别扭了。

——

苏嘉言在切菜的时候,苏懿行进来说要帮她择菜。他长手长脚站在这里,衬得厨房更显逼仄。

“出去陪着沛珊吧,不用你帮倒忙。”

苏懿行见台子上大碗清水里浸着的西红柿新鲜诱人,忍不住伸手捞出来,看了一眼,一口咬下去,“她在打电话。”

“诶统共就两个西红柿你吃了我怎么做菜……”苏嘉言哭笑不得。

“那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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