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见大娘受辱,气急之极冲上前去用力手捶打着那中年男子,可是爹年岁已大,又怎敌得过明显身怀武功的人。那人飞起一脚正踢中爹的胸口,爹倒在地上,一口鲜血喷出。
大娘早已是满脸的泪痕,犹自拼命拉扯着衣襟想遮住胸口,却被一干暴民扯住手臂,一双双肮脏的手伸向大娘的身体。大娘尖叫着躲避却不及,绝望的回过头去看着爹凄然一笑。我无法听清大娘到底对爹说了些什么,可却清清楚楚的看着大娘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用力挣脱开来,额头撞向门柱。
我发誓,那头骨破裂的声音我听得竟是清清楚楚。我惊呆在原地,眼泪不可扼止的流出来,心中的愤恨无以复加的涌出来,左臂上的胎记针刺的疼痛,疼得我几乎窒息了。
大娘,我慈爱的大娘,竟会这样香消玉殒……
爹眼睁睁的瞧着大娘含恨自尽,悲痛欲绝,捂着胸口仰天长笑几声,鲜血一口喷出,比那燃烧着的火还要红。
我再不能忍,终于用尽全力喊出一声“爹”,凄厉的声音仿佛已经不是发自我自己的喉咙,暴民中为首的那中年男子听到了我的呼声,立即扭过头四下搜寻着,眼里充满了无耻的兴奋。
“谁!是谁的声音!”他狂喊着,引得其他的暴民纷纷猜测着声音的源头。
我按捺不住心中的刻骨的愤恨,刚想推开玲珑站出来。可没想到身后的玲珑竟先我一步跳了出去,大喊了一声:“爹!”
那些暴民见有人出来兴奋得无以复加,玲珑被人围住拉扯到爹的旁边。
爹一见玲珑,老泪纵横。父女连心,爹当然听得出那声喊是出自于我,他拉住玲珑身躯一振,眼睛闪亮的看向我的方向,却又瞬间扭转了头。一字一字的说:“今日你们侮我萧家,他日必有人替我雪耻。我的两个女儿自有天佑,不论是不是天命后,也都是人中之凤。她们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能容常人所不能容。总有一天,她们会重建我萧府,重震我家声,你们这些暴徒必遭天谴,死无葬身之地!”
爹的话刀剑般一句句刻在我心上:我的两个女儿是人中之凤,她们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能容常人所不能容。总有一天,她们会重建我萧府,重震我家声!
我死命的咬住嘴唇,手指紧紧扣住梁柱,长长的指甲耐不住力断裂了,鲜血渗出,可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你这丫头想蒙谁?你以为我们不知道萧府的两个女儿长什么样吗?”那中年男子一脚踢在玲珑的身上,随即猛回头朝着我的方向狞笑着:“大家给我搜,萧家的女儿一定就在这里!”
暴民们手持着燃烧着的火把应声而动,眼看着就要搜到我的方向。
难道真是天要亡我萧府?凤仪,你可逃了出去?萧若衡,你可平安?宁铮,我不能再等你了。
从怀中摸出寒冰暗自扣在衣袖里,我擦干了脸上的泪,镇定自若的从暗处走了出去。
这一刻,所有的人都只成了布景,所有的声音都已消失,我眼里心里只有着同归于尽的愤怒于绝望。
“爹,我回来了。”我对着爹,尽力的笑着说。
爹颤抖的手指向我:“你……你可是要害死我女儿!”
“女儿不会有事。”我一字一字的回答着爹,转身看向那群暴徒。
或许是我眼中的仇恨,或许是他们没想到我会自己走出来。一时间竟纷纷愣住了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眼睛纷纷看向那中年男子。
我冷笑一声:“我是萧云衣,即将嫁与东阳候长子赵离睿为正室夫人。按照大明的规矩,我就是将来的候爷夫人。你们说大明将亡,可毕竟没亡。东阳候的军队马上就会到萧府来救人。不想活的,尽管留在此地!”
“你少来吓唬人,东阳候的军队如果在附近,还会由你一个人来犯险。”那中年男子恶毒的看着我。
“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资格跟本小姐回话!”我怒目圆睁,狠不得将他咬碎了再吐出去。
他嘿嘿狞笑了几声:“你萧府作恶多端,死到临头还摆什么小姐架子。”
“云衣,你莫跟他说话,有什么事爹一人承担。”爹咳嗽着,被玲珑扶起走向我。
我连忙迎上去拉起爹的手,低声对玲珑说:“照顾好老爷。”
玲珑的脸上早被打的红肿不堪,只是咬着嘴唇用力点头,一扫往日的清秀稚嫩。
我安慰的笑了笑,回过头看着那中年男子高声说着:“你带着不明真相的百姓冲进我萧府打砸抢烧,辱我大娘害她自尽身亡,这笔帐,我记下了。”
“哼,你记下又有何用?我们要的是萧凤仪,即然你不是她,恐怕今晚你也休想活着走出萧府!”那中年男子步步紧逼,我握紧手中寒冰,等待着他走近。
“今晚不能活着走出萧府的,恐怕是你!”
从萧府门外传来一个朗朗的声音。
所有的人不由得朝府外看去,却只见从府外奔进数十个身着铠甲的士兵,为首的人骑着黑色骏马,手持银色宝剑大喝一声冲进府门直朝里奔来,围观的暴民惊的四处闪躲瞬间让出一条通道。那人骑马直奔我面前,居高临下的注视着我,上下打量一番叹了口气说:“可是受惊了?”
见他来了,我刚刚强自撑着的勇气瞬间消散,心中涌上浓浓的委屈,眼泪模糊了双眼,仿佛有很多的话要说,喉咙里却又发不出半点声音。
只听得身后的爹长叹一声跪地而拜高呼着:“萧俨参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没想到,在这生死关头赶来萧府救人的,是静言。
第 20 章
“静言哥哥。”我喃喃的说着,早已忘记了他已是明文帝的事实,心里只是想着他仍是年少时那个与我们一起读书,一起骑射的太子。
“萧太傅平身。”他平静的宣着。
爹踉跄着站起身来老泪纵横:“皇上,城内大乱。请皇上务必保重龙体。”
静言笑了笑:“卿家不必多虑,我来接我的皇后。”随即又俯下身凑近我轻声问着:“凤仪呢?”
我含泪告诉他:“此刻应在城外东阳候军营了。”
静言眉头一紧,眼神竟是有片刻的恍惚。
我心里有些奇怪,却又不好在此刻问出来。只见他犹自在马上坐直了身子,调转了马头朝着那群暴民,并不言语,眼中的杀意四溢。
“皇上,就是那人逼死我大娘,请皇上为萧家做主!”我紧紧盯住那中年男子咬牙切齿的说着。
静言长剑一挥直逼那人,剑尖刺近他咽喉处却又停了下来:“谁指使你来的。”
那中年男人冷笑三声:“要杀便杀,我只是普通百姓,你这昏君为了萧府一门祸害杀害于我,在场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你!”我气结于胸,他倒聪明,想让静言犯众怒。
静言脸色不变,剑锋却有些颤抖,我明白他也在权衡。我皱了皱眉,看向静言带来的士兵,个个疲惫之态尽露,有的还身负重伤犹自在马上强撑着。难道这城中的暴民竟攻破了内宫?
我看得出,那狡猾的中年男子自然也看得出,想不到他武功竟然也了得,抬手弹开静言的宝剑,后退几步大喊:“这昏君只带这几个残兵,想是大势已去,看来那西、南两候进京是早晚的事了,何不趁此捉住昏君立了头功!”
这中年男子的话引得众人立刻议论纷纷,闯进萧府的暴民本就非善类,对他们来说此刻的确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眼看着局势又要逆转。
静言毫不犹豫的伸手揽住我的腰,略一用力便将我拉上了马。又朝身后紧随着他的一个将领眼色示意,那将领立刻了然于心,将我爹也拉上了马。
我连忙轻声说:“带上大娘,还有玲珑。”
静言微皱了眉:“这个时候……”
“不管什么时候!”我急着打断他,我明白他要说的话,大娘已变成了一具尸体,玲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女。可我无论如何不能丢下她们。
“静言哥哥,求你!”我坚决的看着静言,一字字的说着。
静言也不答话,只是叹了口气便回头对那将领吩咐着:“带上萧夫人,和那侍女。”
那将领一愣,却也二话不说的照办,命人将玲珑和大娘都扶上了马。
那中年男子一伙自然也不会闲着,他们趁机站在一排手持长短武器守在了萧府门口,看那架势,竟是要来个瓮中捉鳖。
我看着他们一个个疯狂的样子,不由得有些痴了。这些人,与我萧家无怨无仇。他们为什么非要至我们于死地,就为了立功吗?就为了将来的高官厚禄吗?难道这样泯灭良心得来的利益就会享用的舒服吗?
眼前一黑,眼睛被静言用帕子蒙上了。我惊讶的刚想揭开帕子,却听静言在耳边说:“别看,抱紧了,我们冲出去。”
我明白了他的好意,他是不想让我面对即将到来的血腥。咬紧牙关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将他的腰搂得紧紧的。眼睛虽然看不到,可仇人的面孔却刻在我心里,今日如能活着出去,他日必将血债血偿!
不再去想,不再害怕。人在绝望的时候反而会绽出无穷的胆量。我紧紧的搂着静言,跟随着他的马上下起伏着,我知道我们已冲到了府门口,我知道静言的剑左右挥动着,我听到了剑刺入人体的声音,我听到了惨叫声,我闻到了鲜血的腥气,有的甚至溅在了我的头上,手上,那样的温热,渗入骨骼的温热。我永生记得那温热,那温热,代表着死亡。
忽地,一个硬物猛击在我的后背上,痛得我倒吸一口冷气,那痛甚至蔓延到我的手臂上,一阵火烧的刺痛,我咬紧牙关硬挺着,嘴里漫出一丝丝甜腥,迷迷糊糊中终于不省人事。
这场景似曾相识,奉阳节那晚我也曾经历生死之劫,可是这次救我的,不是宁铮。
那晚,萧府被暴民抢劫一空后放火烧尽,火一直烧到天亮,与天边的启明星互相映衬着,看不清哪个更红……
萧府满门八十五人,萧太傅重伤后被萧二小姐带走,萧夫人自尽而亡,其余丫环仆人与一干远亲均不知所踪。
那个曾经被凤云罩笼的萧府,竟在一夜之间凋零。
也许人一直沉睡着反而比较幸福。可即然没有死亡,就必将面对活着的一切苦难。
天亮的时候,我终于恢复了意识,发现自己躺在一处草地上,静言的马温柔的舔着我的脸颊,见我睁开眼睛,兴奋的喷了个鼻响。
挣扎着坐起身来,后背的硬伤一阵刺痛,我咬紧了牙关强忍着。
静言背对着我,站在不远处的小河旁。四周还有五六个士兵有的在饮马,有的在洗漱。这草地,这小河,我们已经出了城吗?
如果没有经历昨晚的血腥,我会以为这画面非常的和谐宁静。
可是,我爹和玲珑在哪里?仔细的分辩着,果然没有了爹和玲珑。心中大惊,也顾不得痛,迅速的爬了起来朝静言跑过去。
“静言哥哥,我爹呢?玲珑呢?”
静言转过身来看着我,眼里布满了血丝。
“我爹呢?玲珑呢?他们,他们已经……”我急迫的问着,却不敢说出那个让自己害怕的答案。
静言摇了摇头:“他们现在应该没事。”
“没事?”我狐疑的看着静言,想从他的眼中找出正确的消息。他坦然的由着我逼视,不带一丝慌乱。
静言从不说谎,他说没事,应该就是没事,我悬着的一颗心轰然落地。
“可是他们人呢?”我又追问。
“在东阳候的军营。”
“东阳候的军营?离睿那里!那我们呢?即然碰到了离睿为什么又和他分开了?”我大惑不解。
“因为你的赵离睿,想逼圣上随他去东阳!”昨晚冒险带我和凤仪出宫的武将站在身后高声吼着,愤怒不堪。
脑袋里嗡的一声,自己一直担心的事终于发生。
东阳候府,终于也摆明了车马吗?
见我的表情如此,那武将眉头一皱:“这是你们萧家算计好的吗?亏圣上昨晚还……”
“白易!退下!”静言少有的严肃打断了他的话,不怒自威。
原来他叫白易,我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他却不屑再看我,只是愤愤不平的瞪了我一眼便拂袖而去。
他是忠的,好在静言哥哥身边会有这样的人。
“你在想什么?”静言见我神情恍惚,问道。
我回过头来看着他,看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太子哥哥。
如果他有一个好父亲,他接手的是一个好江山,那他必是一个好皇帝吧。即使沦落如此境地,他身上带给我的坚定的感觉仍没有丝毫减少,反而,愈加强烈。
“皇上,我在想,您会如何处置我。”我笑了笑说。
“皇上?不是静言哥哥了吗?”
“东阳候一家背叛了您,您还准我叫您一声哥哥吗?”
“你也说是东阳候一家,难道,你已经把自己划为东阳候府了?”
我笑着摇了摇头:“我以为你会迁怒于我。我答应替你看着他们,可我没做到。”
“也许吧,也许我会迁怒,所以我带着你。”静言意味深长的说。
“昨晚的情况怎么样?”我又问
“你是想问离睿?”静言的眉头向上扬了扬。
“是。”我干脆的回答。
“你可知昨晚去萧府的暴徒有可能是东阳候派去的?”静言一针见血的说。
我低头沉思片刻说:“我知道有这种可能。离睿派那车夫来接我和姐姐,却没料到我中途回了萧府。不过,也许他的目标本来就是留住姐姐吧。”我自嘲的笑了笑。
“你倒看得开。”静言冷冷的看着我。
“他们利用姐姐威胁你?”
静言淡淡笑了笑:“他们应该知道,没人能威胁得了我。”
我咬了咬牙,犹自保持着笑容:“的确,萧家的女儿对你们来说不过是一枚棋子。不过你别忘记了,姐姐可是天命皇后,她要嫁的是名正言顺的天子。”
静言闻言终于按捺不住情绪,抬手用力捏住我的下巴:“你以为就凭这点他们就会得逞吗?你很得意吗?赵离睿还不是弃你如草履!你姐姐是天命后,你又是什么!东阳候利用女人谋事,有什么了不起!等我与段老元帅会合,一切就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