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皇上……”我哭泣着,费力的轻声唤着身上的人,我知道他一定受了伤,因为我听到了他小声的呻吟。
“凤仪,别怕,很快我们就会出去了。”静言伏在我的身上,却还在断断续续的安慰着我。
我咬着嘴唇,紧紧的搂着他的腰两侧,可触手处却一股股的温热袭来。
“皇上……流血了……”我又急又无奈,他伤到了哪里,怎么会流这么多的血!
“我没事,没事。”静言俯在我的耳边,轻声说着:“凤仪,我没事,你别急,孩子呢?有没有事?”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小腹的疼痛仍旧持续着,方才扑倒在地的时候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我的孩子,我不知道他有没有事!
我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好端端的仪式怎么会成了流血的地狱。可是,那晚,那个地狱般的夜晚,竟是我有生以来最幸福,最美好的夜晚……
在那个夜晚,我第一次,称呼他的名字:静言。
在那个夜晚,我第一次,被他那样的紧拥在怀里,毫无间隙。
在那个夜晚,我第一次对他说出自己心中的疑惑,而他,也第一次坦白了他对云衣的感情……
我知道,我们都在绝望的边缘,我们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出去,如果不能,就让我们这样相拥而去,这也是老天爷送给我今生今世最好的礼物了吧。
渐渐的,我不疼了,也不冷了,有静言在,有我的夫君在,死有何惧。我总归是他的人,若是他死了,我总归是不能独活的,那么,这一切的苦难又有什么可怕的?
我忽然很想念爹、哥哥,和云衣,我很想对他们说,若我就这样去了,请不要为我报仇,因为害我的人,却让我死得其所……
我和静言说了许多许多的话,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耳边有惊呼的声音、有搬动石块木条的声音、有叫我名字的声音,似乎是哥哥,也像是别人。我感觉到身上的重量消失了,温暖消失了,他们分开了我和静言,我很想阻止,可我却没有半点力气……
再次醒来的时候,云衣就在我的身旁。
她强作的笑脸让我的心一沉。我是她的姐姐,我自然看得出她刚刚定是痛哭过的,难道是静言他走了?
很奇怪,我并不害怕面对一些事实。我静静的听着她安慰我的话,我甚至觉得她比我还要疲惫。只到她伏在床边沉沉的睡去,我抚摸着她的秀发,等待着有人会将那个悲剧告诉我。
果然有人告诉我,可我却没想到会是婉儿……
她静悄悄的走了进来,对着我施了礼,也并不作声,只是侧过身子将食盒放好便慢慢的走了出去。她的动作并不多,却足以让我看清楚她头上的白花,我苦笑着,却没有了眼泪。
云衣终于醒了,她的精神稍好了一些,可我的时间却不多了,我能感觉到血一点点的涌出体外,那样的温热,那是我的孩子,我和静言的宝贝,我的宝贝支持不住,先离娘亲而去了。我却感到欣慰,这孩子果然是懂事的,他知道娘的心愿,他明白娘定会追随爹而去,若是留他一人在这世上,他也是极不情愿的。
云衣看到那一盒的桂花糕,明明全身都气得发抖,却仍旧强忍着,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不为自己,为她。
这宫廷,是会吃人的,姐姐要走了,可你呢?却仍旧要留下来,面对姐姐没有力气再去面对的一切啊。
我不准许太医再近我半分,我的身子清清白白,只属于静言一个人。
静言,你等我,千万要等我。我不知道你离开的时辰究竟是几时,可我想,你是恋旧的,过奈何桥的时候定会回头的。
听云衣讲,奈何桥旁有块三生石,会映照出自己前世的模样。你可仔细看了?那三生石上,你的旁边,定有我的存在。
静言,若是你已过了奈何桥,也请留下蛛丝马迹,不然,你让我和孩子到何处去寻你?我思前想后,自己并没有什么可以值得让你去记住的,可我们之间总有着一脉共同的骨血,因了这骨血,也请你慢些吧。
静言,你说过,爹为何会养出皆然不同的两个女儿。我想过了,即然你喜欢云衣这样的性子,来世,来世我就变成她那样的女人,可好?只是你可不许笑我,也不许再丢下我,再有什么危险的事情不许自己一个人去承担。
静言,如果有来世,你不要再做皇帝了好不好?我也不要再背负什么天命后的名声。太累了,我们都太累了。我们也像普通的百姓一样生活好不好?我也许会是不美的,可我知道你也不会嫌弃我,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把我们的孩子教养成人,多好。
静言,我好高兴,高兴自己有了这样的机会跟着你走,从前,我总是跟不上你的,我想到什么的时候,你总是离我已经很远了,这次不会吧,永远不会了吧。
静言,你相信吗?我好像已经看到你了,好像已经听到了你的声音,我知道你终于肯回头来寻我了,你终究没有一个人离开。静言,我很幸福,真的很幸福。
轻轻的放下姐姐,让她仍旧躺在床上,仿佛她只是睡着了一样。
景乐宫里所有的宫女已经跪了一地,太医们不敢进内殿,只在外面等我的吩咐。司礼女官手捧着临时急促促准备出来的皇族殓服,面露悲色的站在一旁。
我回过头,一个个认真看着。玲珑仍伏在床边小声的哭着,气氛压抑凝重。
“玲珑,我来。”转回身,接过玲珑手中的湿帕子,亲自替姐姐擦脸。
姐姐最爱洁净,她一定是不愿自己的脸上带着任何的瑕疵去见静言哥哥的。我送她的香包,就放在软枕的旁边,上面几滴血渍,玲珑说,那血渍是祈福殿出事那天姐姐受伤染上的。我把香包挂在了自己的裙带上,那上面,依然有姐姐的气息。
“姐姐,云衣现在帮你上些胭脂,淡粉色的好不好?你说过静言哥哥喜欢你面如桃花。”我喃喃的念着,两手为姐姐晕开胭脂。
“姐姐,你的眉不用再画了,云衣一直羡慕姐姐的眉如远山含黛。”
“姐姐,余下的胭脂云衣帮你涂在嘴唇上了,真美。”
“姐姐,云衣现在帮你换衣服。”我轻声说着,司礼女官听到我的话,忙跪下将衣服双手奉上。
我拿过衣服,面无表情的看着,这是一件纯白色殓服,上以银线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簇,看上去素净、高雅。
“给我换掉。”我将衣服放回原处,慢慢说着。
“公主,这,这衣服奴婢检查过了,并无瑕疵……”司礼女官犹豫的问。
“我要大红色,描金凤袍。”我一字一字的说着。
“公主,那个是皇后的婚袍,于礼不合啊。”司礼女官吃惊的回答。
“宫里可有?”我扫了她一眼,继续问。
“有……倒是有一件,为将来的皇后准备着的。”
“婉儿,去随女官把凤袍拿过来。”我提高了声调,眼睛看向一直低头跪着的婉儿。
“公主,这……这恐怕……仪萱娘娘那边……”司礼女官仍犹豫着。
“婉儿,你拿,还是不拿?”我不再理会司礼女官,一步步走到婉儿面前,加重了语气。
婉儿抬起头,眼神闪烁着,似乎在猜测着我的想法:“奴婢岂敢……”
“啪!”我反手抽出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原本跪着的婉儿扑倒在地,她再抬头时,嘴角已流出一抹鲜血。
“你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你敢在我姐姐的面前戴白花暗示她皇上驾崩,你敢送来桂花糕给我姐姐吃,你现在居然还敢跪在这里,你还说你不敢!”我咬牙切齿地说着,现在的婉儿在我眼里无异于一条毒蛇,我恨不得像当年的步月一样把她踏个粉碎!
婉儿慢慢的抬手擦掉唇边的血,嘴角竟慢慢浮上一丝笑意:“婉儿即然敢再跪在这里,就没想过要活着出去。哼,一个贵妃一个皇子陪葬,值了!哈哈哈……”
大殿里所有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实在是没想到婉儿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惊世的话来,这无异于承认她是刻意谋杀贵妃娘娘的凶手。
婉儿的冷笑就响在大殿里,那样的尖锐刺耳。我死死的握紧拳头,拼命的克制想要立刻掐死她的冲动。
“你这个死女人!你还我娘娘命来!”玲珑咆哮着冲上前去对着婉儿一阵疯了一样的厮打着。
“哈哈……我说的还不对,给我陪葬的不止是贵妃和皇子,还有一个太傅!”婉儿也不挣扎,只是一直狂笑着,死盯着我的眼睛,那语气里充满了怨毒,诅咒。
“你,你这个妖女胡说什么!”玲珑气噎,手忽然停了下来,惊恐的看着她。
我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屏住了呼吸,即怕,又很想证实她所说的话的意思。
“哈哈……玲珑,你千万别说你方才被萧将军叫出去没事做啊,萧太傅死啦,死啦,哈哈哈……”
“你……你……”玲珑气得全身颤抖,没头没脸的又朝她打下去:“你这个混蛋!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不用你杀!我自己来!”婉儿厉声喊着,一把推开玲珑就想朝我扑来,景乐宫的宫女平日里都颇受姐姐的照顾,听到婉儿的话早已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个个泪流满面,此时见状纷纷冲在我的面前将她拉住按倒在地,少不得一番胡乱的拳打脚踢。
“玲珑,她说的,可是真的?”我顾不得再理会婉儿,只是瞪圆双目紧盯着玲珑。
玲珑绝望的看着我,无力的瘫倒在地,嚎啕大哭。
“玲珑,你哭什么啊?”我奇怪的看着她,忽然笑出声:“你又发什么神经啊。”
“二小姐……”玲珑哭的泣不成声,伏在地上开始不断的磕头,一个又一个,不多会儿,额头便已现了红。
“你爹死了,你姐姐也死了!你的靠山皇上也死了,哈哈哈萧云衣,我看你能得意到几时,你哥哥也是个短命的相!你就是个孤女的命,你听好了,你就是个孤女的命!”婉儿忽然厉声喊了起来,任谁捂都捂不住她的声音,她的声音仿佛是用她的生命喊出来的,我不由自主的看着她的脸,忽然觉得周身一阵的发冷。
“没有,我不是,我不是孤女,不是孤女。”我慢慢的摇着头,看着婉儿那张扭曲了的脸孔,喃喃自语着。
“什么狗屁天命凤,你们萧府早晚完蛋,死绝!你以为你真的被他爱着吗?”婉儿拼命挣扎着,喊着,忽然双腿一阵急剧的痉挛,口中喷出一股黑血,命绝当场,死时,眼睛犹向外愤怒的突出着,直盯向我。
“不是,我不是孤女,萧府的人不会死,都不会死。”我紧盯着她死鱼一样的眼睛,犹自摇着头说着,后退着……
殿外的守卫和太监听到内殿的吵嚷声,纷纷冲了进来,见此情景竟手慌脚乱的不知该如何处理。正犹豫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萧若衡带了一队亲随走了进来。
“萧若衡。”我一见哥哥,慌忙迎上前去:“萧若衡,你来了我就不怕了,这个宫女还在骗我,她害死姐姐,她还说爹去世。怎么可能,怎么会?”
萧若衡不语,只是扶住我的肩膀,脸上竟也带着掩盖不住的深深的悲痛。
“你说话呀,萧若衡,你怎么穿成这样?”我下意识的看着他的一身素白:“哦,对了,你要给静言哥哥守孝的,对对,要穿这件。不过你为什么戴了三道麻符?姐姐和静言哥哥,你只需要戴两道,快摘下,摘下呀萧若衡!”我慌乱的扯着他腰间的三条黑色麻符,手里却没有半分力气,只是颤抖着捏住麻符,却连朝哪面拉出都没有了意识。
“云衣,别这样,别这样,还有哥哥。”萧若衡用力的拥我入怀,拼命的让我安静下来,安静下来。
萧若衡说,别这样,还有哥哥。萧若衡戴了三条麻符。姐姐过世了,爹这么久都没有露面……我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眼里已没有了泪水,只是头痛,痛得像要炸开一样,什么也不愿意去想,也不愿意再听,婉儿的那几句话反复的炸在脑海里:萧云衣,你就是个孤女的命,孤女的命!
“萧若衡,爹过世了,是吗?”我停止了颤抖,直视着哥哥的眼睛,一字一字的问着。
已经不再需要他的回答,他的悲痛和沉默就代表了一切。
“唔,怎么办呢?这可怎么办好?萧若衡,我们要先办谁的丧事好呢?皇上和姐姐要合葬,可以一起办,那爹呢?萧若衡,大明的规矩,爹的葬日要隔开免得互相冲撞了对不对?你也进宫来了,那爹的遗体还在萧府吗?没人守灵可不好,我们两个得回府一个。爹一生检朴,过世后也一定不想多浪费,怎么办呢?府里也没有殓服,现在开始准备还来得及吗?不会耽误爹过奈何桥吧?不行不行,我得快点儿,要先做什么呢?萧若衡,先做什么好?”我不停的说着,说着,仿佛不能停下来,就好像后面有毒蛇猛兽在不断驱使我朝前奔跑着。我看到近在咫尺的萧若衡一脸的焦急神色,我感到他在用力的摇晃我的肩膀,我看到他的嘴唇在动,可我居然一句也听不见他在对我说些什么……
“啪!”脸颊一下疼痛,一股腥甜在嘴里弥漫开来,脑海里的嗡鸣声攸的停了下来,我居然笑了:“萧若衡,我今天也打人家平生第一个耳光,想不到也会挨了平生第一个耳光,好,好呢。”
“萧云衣你给我听着!我的难过不比你少,你没有了静言哥哥,我也失去了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你没有了最亲近的姐姐,我也失去了妹妹;你没有了爹,我也没有了;一年前,我还失去了亲娘!你是护国公主压力大没错,可我的压力更大,不止是后宫,还有未来的新皇!你现在想崩溃吗?想放手吗?我告诉你萧云衣,你给我彻底死了这条心!你给我醒过来,醒过来!”萧若衡说罢,反手又是一个耳光打来,玲珑扑了上来护着我大哭着:“将军,别打,别再打了,二小姐醒过来了……”
我疲惫的靠在玲珑身上,泪水终于又不断的涌了出来:“你说的对,萧若衡,我真的好累,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为什么我不能跟他们一起去死。姐姐才是天命凤,天命凤……”
“萧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