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布荒原的兴衰轮替:最后的罗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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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布荒原的兴衰轮替:最后的罗布人-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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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伯克离开后,赫定立即下令,把船上的一切都搬到岸上。因为从此他需要和依靠的将是另一种特殊的“船”,即能渡过荒漠的“瀚海之舟”——骆驼了。他的漂流塔里木河的探险已经圆满结束。
  由于斯文·赫定和他的探险队到来,英格可力那无人定居的苍莽河滩一时热闹非凡。在此后半年多的时间里,赫定把背靠大河,濒临胡杨林,远眺沙漠的英格可力选作了此行的前进营地。
  从这里开始,赫定就生活在塔里木河下游的居民当中了。这些人自称“罗布里克”人(意即罗布地方的居民),也简称罗布人。仅从这个名字就知道他们与那个已经让欧洲地理学界惊惊咋咋地争论了一二十年的亚洲“地中海”——罗布淖尔,有多么密切的关系。甚至可以说,赫定时隔几年再次从数万里之外的北欧远赴亚洲的腹地,就是直奔罗布淖尔和罗布里克人来的①。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二 罗布荒原的主人(2)
这次,赫定是为了在“罗布泊位置之争”中“站错了队”,才来到罗布荒原的。简言之:此前,俄罗斯探险家普尔热瓦尔斯基于1876年~1877年曾来到罗布泊,返回欧洲,他面对世界学坛指出:他到达的罗布泊比中国地图(《大清一统舆图》)所标示的偏南一百多英里,为此引发了世界地理学界的“罗布泊位置”之争。德国汉学家冯·李希霍芬则以在罗布荒原上有两个不同位置的湖泊来论证中国地图没有错。普氏的后继者科兹洛夫力主罗布荒原只有一个罗布泊,李希霍芬是“纸上谈兵”。斯文·赫定则是李希霍芬的弟子,这次来罗布荒原,是希望以地形测量来证实(或推翻)罗布荒原上有不止一个湖泊的假设。
  斯文·赫定是在上一次探险——1896年的“走麦城”和“过五关斩六将”——时,已经从老向导帕皮巴依的口中听说过罗布人。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四缘绿洲的居民似乎不大看得上罗布人,他们并不把罗布人当成“自己人”。塔里木河尾闾的其他居民这样评价罗布里克人:他们不与人为敌,他们也不与人们交往。这个标准“鉴定”虽然100年前就有幸载入探险家的著作,可我却是在1986年亲口听一个到尉犁县极西的喀尔曲克乡向罗布人买鱼的回族人讲的。这说明,这个评价具有罕见的稳定性。
  赫定探险队在英格可力的第一夜过得非常不安稳。
  后半夜,驼马嘶鸣不止。赫定专门让守夜人拿上猎枪巡逻,并不许篝火熄灭。而这英格可力营地的篝火就因此长燃不熄,一直延续了6个多月。破晓之前,探险队的几只狗发疯般地狂吠,直叫到声音喑哑。而且早已养熟了的、人见人爱的狗,一夜间竟突然变得认不出自己的主人了。
  斯文·赫定一起床就获悉,在英格可力住宿的这头一晚上就有了不速之客。凭环绕营地的足迹,驼夫们毫不费力就判断出,昨夜曾有不止一只的新疆虎屈尊俯就,来草创的营地趟路子。
  破晓时分的塔里木河河面飘浮着袅袅白雾,刚刚涨出水面的薄冰折射着天光,而太阳君临大地之前的那一刻,浩淼无涯、充满活力和野性的内陆河——无缰野马,正在调整自己的心律脉冲,沉静得像未出闺门的处女。胡杨林酣睡未醒,红柳丛神秘莫测。没有人能够预知即将发生什么,也没人说得出此刻究竟是谁主宰着人们的安危祸福,左右着造物主敏感易变的情绪。
  蓦地,一声让原野战栗不已的虎啸回荡在营地上空,赫定望着河对岸一望无际的原始胡杨林,望着身边茂密的红柳灌丛,下意识地把手按在了冰凉的手枪枪柄上。
  斯文·赫定第二次来塔里木的1899年,新疆虎仍然不时出现在沿河的原始胡杨林和浓密的苇丛。在这偏远的荒野,那震落枯叶的密林虎啸,那分布在水源边的虎踪,是令人提神的兴奋点。
  新疆虎本是缺乏浪漫氛围的塔里木居民和罗布人想象力的源泉,与苛政相比,罗布人显然更愿意和老虎为邻。像野骆驼、野马(普尔热瓦尔斯基马)一样,新疆虎也是由俄国探险家普尔热瓦尔斯基于1876年首先向外界报道的亚洲腹地特有的大型哺乳动物。但一般人不知道的是,新疆虎比野马更珍稀。至今野马还在,但新疆虎早在20世纪初就灭绝了,最后的疑踪,是1947年见诸报道的。
  在上次——1896年来塔里木时,赫定就曾仔细观察过新疆虎的习性和当地猎人打虎的过程。

二 罗布荒原的主人(3)
新疆虎是“丛林独行侠”,在塔里木它从未有过天敌,如果不算蚂蚁的话(新疆虎和蚂蚁的关系下文还要专门提及)。就这一点而言,东北虎(西伯利亚虎)、华南虎、孟加拉虎的生存环境都要恶劣得多。可是作为大型食肉动物,在野外它果腹的食物已经不多了。据罗布人说,新疆虎从不吃塔里木第二凶猛的野兽——野猪,那也许是不屑为一身腥臊的糙肉而落得两败俱伤吧。然而如果仅以野兔、跳鼠充饥,老虎迟早得进化成猎狐犬不可。好在塔里木的绿洲荒漠有的是更美味、更便当的食物。
  在20世纪60年代末我到新疆牧场“接受再教育”时,最早学会的土著词汇之一就是“放羊”,这是一个奇妙的比喻,就像北京话中的“猫儿腻”、“垫砖”、“催拨儿”一样,几乎就找不到一个替代的同义词。就大意而言,“放羊”在新疆话中是用放牧牲畜比喻行政管理的宽松无序。就此可见若干世纪以来,牧人们实际是怎样看待自己的工作的。
  塔里木的一个公开的秘密就是,许多年来(甚至若干世纪以来)新疆虎实际上就主要靠沿河牧人的牛羊或马匹充饥,一次它就能吞下一两只羊或一整个牛犊。久而久之,使与世无争,也与自然界无争的塔里木居民感到极没面子,自觉是成了老虎的牧童。这样,原来只是夹夹兔子,追追狐狸的猎人决心拿新疆虎练练胆儿。
  早在1876年,俄国中亚探险家普尔热瓦尔斯基在前往罗布泊途中,在沙雅阿克塔马的林莽就曾用氰化钾对付过三只新疆虎,但老虎们居然一一抗住了剧毒的药性,把毒饵吃个精光,又摇摇晃晃走回密林深处。这真叫那位刚愎自用的俄国将军看得目瞪口呆。在塔里木,野猪成了水陆两栖,老虎百毒不侵!所幸塔里木当地的猎人既没地方搞剧毒的药物,也用不起先进的后膛枪。可他们的办法要简单有效得多,也“古典”得多!
  要说新疆虎才是名副其实的百兽之王。每当它捕获了猎物,总是先饱餐一顿,就回窝休息,等饿急了再去找上次吃剩下的食物。那些血淋淋的美味就搁在那儿,即便馋疯了也没谁敢大着胆子去尝尝“禁脔”。塔里木的猎人只要发现吃了一半的死兽,就在老虎往返的路上挖个陷阱,再埋上一具沉重的捕兽夹。老虎中了计,猎人也绝不费心去招惹它,就让它拖着死死夹住爪子的兽夹晃荡上一两个月。想想看,由于和一个巨大“木门框”连在了一起,在塔里木河沿河密林灌丛中老虎还有什么行动自由可言?而猎人单等猛虎因为不能捕食,饿得剩一丝气了,才由着性儿收拾它。新疆虎的末路甚至比“虎落平阳”还可悲。只是当外国探险家——特别是那个普尔热瓦尔斯基——来到塔里木之后,才有以猎枪、毒药(氰化钾)来对付老虎的。
  在英格可力的闲暇时间参加了一次毫无惊险可言的捕猎老虎的行动,斯文·赫定失望已极。他在1896年画过一张“陷阱中的老虎”的素描,画上的老虎正无奈地仰天长啸。看来新疆虎在英格可力的处境与沙雅并无二致。不过亲眼见到老虎在作出拼命一搏时,却让兽夹从半空给拖坠在浮土里,也总算大开眼界。
  赫定毕竟是有心人,他很快就发现哪怕就是与几年前初至塔里木相比,塔里木河沿河灌丛林莽中的新疆虎也明显少多了。这种种群的锐减,一定是生存环境的某个环节出了什么问题所致。

二 罗布荒原的主人(4)
在塔里木河下游和英格可力的日子是紧张忙碌的。等买的骆驼到齐了,大致补了膘,打上新的火印,赫定就完全顾不上理会新疆虎或接待来客了。
  自从赫定一行泊舟河岸所带来的惊奇过去后,当地人就接纳了这些外来者。他们陆续用银元购买的骆驼三五成群地在草滩和胡杨林间放牧,等待派上用场,那个在塔里木河风光了一路的“科学考察船”彻底闲置了,并死死地封存在一个一冻到底的港湾里。而赫定探险队驻扎的河岸营地有了一个新的地名:图拉萨干乌依——老爷建的村落。附近的罗布人居然将这里视为新的“巴扎”(集市),为他们寂寞的生活增添了新的乐趣。
  1899年12月20日,斯文·赫定带领装备充足的驼队,离开英格可力的前进营地,向南走进了沙漠。他此行的目的是穿越塔克拉玛干东部的死寂荒漠抵达车尔臣河(即今且末河)。当然,这只是一个辅助目标,这只是一次“适应性行军”。在旅途中度过了1899年的圣诞和1900年的元旦,赫定于1900年2月及时回到了英格可力。
  在英格可力营地的日子虽然过得满快,但赫定的神经却越来越紧张。春天已经来临。他穿过了大部分欧洲和整个中亚。当然不是特意来这儿狩猎休假的。从车尔臣(即今且末)回到英格可力,两个罗布人就成了他帐篷的常客。一个是1899年11月底临时雇的罗布人奥尔得克,另一个是这次刚从路上偶然结识的、罗布人中有名的猎人(猎驼人)阿布都热依木。以后的实践证明,奥尔得克和阿布都热依木是20世纪前期罗布荒原探险发现的见证人。他们两人,再加上罗布人首领(伯克)昆其康的儿子托克塔阿洪,就是一整部楼兰——罗布荒原探险史。
  纯粹是普通人的爱看热闹的习惯,把罗布人奥尔得克引进了20世纪罗布荒原探险史。
  1899年11月底,漂流塔里木河途中赫定到达了塔里木河下游最典型的地段卡拉。卡拉的临时营地来了一个闲着没事的罗布人。他的家在离卡拉几十公里远的罗布人的村落——英格可力,听说“海丁图拉”又来了,就自动赶来。一连几天他一言不发,看赫定和探险队忙碌着,既不要求什么,也不离去。晚上,就坐在篝火边,“熬更”直到天明。有活计就帮帮忙,正赶上用餐,也不用人专门邀请,主动上桌。
  探险队“队长”是赫定的旧仆、俄领中亚人斯拉木巴依。一开始斯拉木巴依还有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担心这个不速之客是别有企图。他正为不时发生驼马草料的短缺而烦恼。但赫定倒是从不怀疑罗布人。这个看热闹的罗布人看着看着,就自然而然地加入到行列里来了,不论是钉马掌,还是捆驮架,他一瞧就会,也没有谁跟他讲过报酬问题。这样,探险队在解雇了一个驼工之后,就雇用了这个罗布人。
  成为驼夫的罗布人除了极为熟悉罗布荒原,特别是喀拉库顺附近情外,他对探险呀,测量呀,考古呀……都兴致勃勃。
  他,就是时年37岁的奥尔得克。奥尔得克的含义是“野鸭子”。
  1997年,我见到了奥尔得克的老友尼牙孜的两个年届百岁的儿子乌斯满、亚生兄弟,探悉了奥尔得克的身世:他原是世居老阿不旦的罗布人,老阿不旦废弃后,奥尔得克家族搬到米兰西北的英格可力。在参加赫定探险队时,他还没有结婚。当赫定于1901年离开塔里木回国以后,他才娶妻生子。他只有一个儿子,叫萨迪克。他的后人目前还生活在尉犁的塔里木乡。

二 罗布荒原的主人(5)
奥尔得克出自典型的罗布人家庭,孩子生下来,母亲第一眼见到什么,就用什么命名,他是一只高飞的孤鹜(野鸭子)的投影,是春季或秋季出生的。在罗布方言之中,奥尔得克含义就是“野鸭子”。他的弟弟叫“派莱”,含义是手套,显然分娩在寒冬。而奥尔得克本人是罗布人当中十分活跃的人,生前常到米兰作客。
  与奥尔得克相比,罗布猎人阿布都热依木进入罗布荒原探险史的过程,具有更大的偶然性。
  1900年2月,从车尔臣(即今且末)返回英格可力是赶路为主。赫定暗自早已打定主意,回到营地的下一步,就不可避免地要以罗布泊为终极目标了。可是他心中还系着个疙瘩,还有个大难题——如何找到前往阿提米西布拉克的路径,以便做一次南北穿越——没有解决。
  在路经都拉里时,赫定临时决定,避开直通要塞的大道,绕一点路在都拉里要塞北边的树林里吃中饭。
  由于近邻的青海、甘肃局势动荡不安,在七八年前——1892年(清光绪十八年)——新疆巡抚不惜花费数十万两白银的帑藏,在阿拉干与铁干里克之间建造了一座坚固城堡,并命名为“蒲昌城”,由挟制罗布地区的将领扼守,还放置了一支精兵,作为机动的威慑力量。此后,又把刚刚招抚的、由青海入新的成批起事回族安顿在蒲昌城附近屯田。这样,当地人就称蒲昌城为“都拉里”(实际的读音是“图拉里克”),意思是“老爷住的地方”。此刻不论赫定还是探险队里的罗布人,没有谁想惊动官府。所以他们避开要塞,停留在附近的胡杨林之中。
  这时,都拉里郊外树林里已经有了一家小憩的罗布人,经交谈获悉,那是送出嫁的妹妹到都拉里的兄弟俩,哥哥叫做阿布都热依木,弟弟叫做买力克阿洪。他们世居罗布荒原北方叫做“辛格尔”的山村。
  罗布人的特点之一,就是两人偶然相遇,外人根本看不出他们是什么关系,是素不相识还是本为一家。这次有些不同,奥尔得克一听那哥哥的名字,立即对赫定说,这个阿布都热依木是最棒的、大名鼎鼎的猎人,“猎驼人”!在罗布人当中,打虎将有可能是个“半残废”,可猎驼人却不同凡响,在他们看来,野骆驼那是百兽的精魄。赫定不由对这个阿布都热依木另眼看待。他忽然想起,普尔热瓦尔斯基的门徒、俄国中亚探险家科兹洛夫在一本专门批驳他的书《罗布淖尔》里,提到过在库鲁克塔格山麓辛格尔地方有一家罗布人,家长叫帕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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