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飞行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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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飞行员-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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嚣,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人,明目张胆地反对“老三届”;其次是反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英明旗手江青同志,他污辱江青同志的人格,不称她为同志,叫她为毛泽东的老婆;最后是反对突出政治,胡说什么军队成天突出政治不抓军事还叫什么军队,等等。第二方面是生活糜烂。这方面的内容除了大字报外,还有实物为证。一是喜新厌旧,抛弃结发妻子,找了个和自己女儿年龄一般大的小老婆,是典型的陈世美;二是追求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迷恋舞场,喜爱西方音乐,追求时髦打扮,展出了他的一副太阳镜、一顶帽盔,许雅君的绸质睡衣、白色皮凉鞋、化妆品,以及一张24寸彩色结婚照,等等。许雅君看过这类大字报后,并没有产生心惊肉跳的恐惧感,对这些揭发她早有心理准备。但对另外一些捕风捉影、颠倒是非、胡说八道、恶意中伤、伺机报复的大字报,她是越看越气愤。例如,其中有张大字报是位女干部写的,她说黄晓东利用工作之便,找她个别谈话时有不轨行为。这事儿许雅君听晓东说过,是她想得到提升重用,主动送上门儿来,被他严词拒绝。此人一直记恨在心,现在她终于找到了发泄私愤的机会。

      红卫兵让许雅君看揭发黄晓东罪行的大字报,原本是想让她认清丈夫的反动与腐朽的庐山真面目,启发她的阶级觉悟,让她回到无产阶级立场上来,勇敢地揭发黄晓东的罪行,彻底与他划清界限。不曾想事与愿违,看过大字报后她更坚定与丈夫同呼吸共命运的决心,特别是见到那些实物后,更增加了她对他的思念与关切,每一件实物都记载着他俩的爱,都饱含着他俩的情,都是他俩幸福岁月的见证。

      初进囚室时,她还有些不知所措、六神无主,看过大字报后,她找到了自己要走的路。这时她想起了他多次对她讲过,而且在姚玉兰与贺铭婚礼上重复过的那段话,“只有能共患难的夫妻才是真正幸福的夫妻”。是呀,当他有难时,当亲朋好友都与他保持距离时,他所爱的人依然守在他的身边,有什么事能比这更让他感到幸福的呢!作为她,在他有难时,能用自己的爱去温暖他那颗孤寂的心,给他战胜逆境的力量,使他在黑夜之中看到光明,体现妻子的最大价值,这难道不是一种幸福吗!在囚室里她才真正悟出了一个道理:夫妻之间的幸福不仅体现在欢娱里,也体现在苦难中。感谢苦难,给他俩提供了一个体验这种幸福的机会。想到这里,许雅君忘了自己是在囚室之中,仿佛是转身在新房之内,她的这种思想变化,红卫兵们是万万想不到的。

      第二天,红卫兵将保姆和快满三岁的儿子带到了许雅君面前,儿子一见妈妈,便扑进她的怀里哭起来:“妈妈,你为什么不回家看我,爸爸也不回家,我想你,我想爸爸。”“好儿子,爸爸妈妈也想你。我们都有事,不能回家,你要听阿姨的话,明白吗?”“小朋友,你妈妈可以回家,只要她把你爸爸干的坏事儿说出来。”“我爸爸没干坏事儿,我爸爸是好人。”“好儿子,你说得对,你爸爸是好人,没干坏事儿。”雅君激动地搂着、吻着儿子的头,热泪夺眶而出,这是她被关押后第一次流泪。

       1967年1月的某一天,司令部龚副参谋长把姚玉兰叫到办公室,非常严肃地对她说:“小姚,你到营房股把家属区第三排第四号房子的钥匙要来,找几个公务班的战士把那套房子打扫干净,安好床板和炉子准备给许雅君住。”“她在空军大院儿不是有房子吗?”“那房子已被红卫兵查封了,孩子与保姆被撵了出来,详细情况我也不清楚。你只管把房子整理好,不要和她多接触。我知道你俩是好朋友,好姐妹,他们两口子还参加过你们的婚礼,但她爱人已被打成‘三反’分子,她又不愿与他划清界限,她现在是反革命分子的家属,一定要与她保持距离,千万不能感情用事,这是政治问题。”姚玉兰明白,黄副主任绝不是“三反”分子,这是天大的冤假错案,心里虽然不满,但不敢有丝毫的流露,只是机械地点了点头。

       她一面打扫房子一面寻思:雅君落难我该如何面对呢?和以往一样与她相处,领导一定会干预;冷淡她?又于心不忍。想来想去也找不到两全之策,但有一点是明确的,那就是不管她今后处境如何,我决不落井下石,决不说违心的话,决不做违心的事儿。现在我要给她把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把炉子包括风斗安装得好好的,给她拉足蜂窝煤,让雅君在寒冷的冬天感受到蓝天姐妹的一片温暖。

      许雅君搬到西郊机场后,姚玉兰与贺铭偷偷去看过她几次,问她需要什么帮助。令人钦佩和吃惊的是,除了那丰满的身材略略消瘦了一点外,人的面部表情看不出任何变化,没有悲戚,没有哀怨,有的只是自信与坚毅。她一点儿都不像是一个坠入深渊的落难者,她大度地对他俩说:“现在是群众运动,说啥话的人都有,我一点儿都不在意,我坚信黄晓东不是反革命,我也坚信他的问题终有一天会搞清楚,这一辈人搞不清,后来人会搞清。有人让我与他离婚,那是屁话,就是坐牢我也要陪他坐到白头到老,就是枪毙我也陪他上刑场。有人拿停飞要挟我,说不与他划清界限就停我的飞。我是热爱飞行事业,这是我一生的追求,但我不能在他蒙受奇冤时,为了我自己的理想与追求而置他于不顾,那还算什么患难夫妻。”“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现在我的门前是非也多,你们俩以后少来,特别是玉兰,更改家庭成分后,你的日子不会太好过,你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说是不唯成分论,实际是很唯成分论的。你们不用为我担心,我一身体好,二心态正,再困难的环境也能适应,我会顽强地活下去的。”开始本是姚玉兰两口子去安慰她,后来她反倒安慰起他俩来,真是个女强人。

        “贺铭,你一定要善待玉兰,她为你受了不少委屈,你可不要辜负她的一片深情;玉兰也一样,千万不要有居高临下的心态,夫妻一定要平等相对,你也要格外珍惜贺铭对你的那份情,我多次和你说过,贺铭是男人中的极品,在我身边的男人中,只有晓东与贺铭的心我能看透。要不是你玉兰捷足先登,咱们姐妹的鸳鸯谱儿还不知道怎么写呢?”“你这话不实事求是,你都双飞双宿了,我才飞‘双机编队’,我怎么是捷足先登?”“你别忘了,在我们姐妹中,第一个喜欢贺铭的是谁?死心塌地地等他那么长时间的是谁?说句玩笑话,你不要介意。”说到这里她笑着拍了拍玉兰的肩膀:“你可别真吃醋!”真是位奇女子,身处地狱之中还有心说笑话,还关心着朋友的家长里短。

      半年后,当黄晓东被押往湘西武陵农场劳动改造时,师政治部的郑副主任找许雅君谈过一次话。“许雅君,师党委让我最后和你谈一次话,给你最后选择人生道路的机会。与黄晓东划清界限,你可以留在北京,也可以继续飞行;如果死心塌地和他搅在一起,那你就留下军籍、党籍,与他一道儿去农场劳改,何去何从,你认真考虑考虑。”“我早就考虑好了,老黄走到哪里我都跟他到哪里,就是刀山我也跟着上,火海我也跟着跳。”“党把你培养成一名飞行员多不容易啊!现在你也飞出来了,成了一名全天候机长,正是为人民服务的黄金年华,为了一个‘三反’分子而抛弃这一切,你觉得值吗?不可惜吗?”“郑副主任,话不能这么说,如果黄晓东真是反革命,不用你们劝,我也会毅然决然地离开他,可他不是,他是被冤枉的。如果我这时为了飞行而背叛他,等于出卖我的灵魂。不是我不想飞,是那些造反派剥夺了我飞行的权利,这笔账应该记在他们头上。”“黄晓东是不是‘三反’分子,不是你说了算的,你应该相信党组织的结论。”“党组织?真是天大的笑话。如今是‘踢开党委闹革命’、各级党委都被踢开了,哪里还有什么党组织?那些无法无天的造反派有些连党员都不是,他们能代表党组织吗?”“许雅君,你真是中毒太深,无可救药。你将来一定会后悔的。”“你尽管放心,我许雅君从不吃后悔药。就是陪老黄坐牢掉头,我也无怨无悔!”

      当得知许雅君真的心甘情愿地与黄晓东去农场劳动的消息后,程大姐专程从沙河机场赶到西郊机场来劝她,挽留她,但仍没能将她留住,最终许雅君选择了苦难,与黄晓东一道被发配湘西劳动。在农场劳动时,她替他干重活儿、脏活儿、苦活儿,从身心上给他无微不至的体贴照顾。在农场他们还生了一个女儿。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1967年7月18日中午,姚玉兰执行送武汉各造反派“司令”回江城的任务。17点40分左右,他们在江城机场安全着陆。机场里一片刀光剑影,四处布满荷枪实弹的士兵,不时有流弹从空中呼啸而过。落地后,“司令”们对机场的异常现象全然不顾,他们都匆匆离去,机组在机场待命。流火的7月,本来就奇热难当,再加上“文化大革命”的熊熊烈火,江城这座火炉大有爆炸之势。由于有人煸风点火,江城两派群众组织之间的派别关键愈演愈烈,局势已经完全失控,到处涌动着全副武装的军民,各种口号声和武斗的枪声不绝于耳。虽已近黄昏,太阳仍旧很毒,飞机里面跟蒸笼一般,机组人员只有在机翼下站着休息,不敢坐,水泥地面的温度能烤熟鸡蛋,男同志都脱掉布飞行服,上身只剩一件背心儿,姚玉兰可就惨了,再热也得让那件黄飞行服捂在身上。她今天没穿衬衫,飞行服里面只戴了一只乳罩。不久,场站食堂给他们送来了稀粥、咸菜和馒头。大师傅说,市面太乱,买不到副食蔬菜,只有委屈大家了。姚玉兰他们已经饿得眼冒金星,哪儿还管饭菜的质量,都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领航员小汪边吃边调侃:“这饭不错,比当年朱皇帝吃的‘珍珠翡翠白玉汤’强多了。”这时有几只蚊子叮在他胳膊上,他笑着驱蚊道:“娘的,你们也敢跟老子争食!”

      夜渐渐深了,一轮将圆未圆的月亮昏昏沉沉地悬挂在夜空,星星们不愿见到人间无谓的械斗,都远远地躲进了宇宙深处,风儿怕受流弹的伤害,也收起了轻盈的翅膀。只有本该寂静的大地在颤抖,在燃烧,在喧嚣。姚玉兰机组仍在飞机下待命,忍受着闷热的炙烤和蚊虫的叮咬,再加上没有水喝,渴得嗓子眼儿里直冒火。11点过去了,12点又过去了,机组中的年轻人实在熬不住了,有的竟趴在起落架上睡了起来。姚玉兰来回在飞机下巡视,凡发现睡觉的就将他们摇醒,怕影响任务。姚玉兰所遭的罪比男同志要多得多,她连个方便的地方都没有,晚上在野外上“1号”时还得找个站岗的,要多别扭有多别扭。男同志到夜里累了,找个东西往地上一铺,可以躺会儿,她只能坐着。她是又热、又渴、又累、又困、又害怕,害怕不长眼的枪子儿找上她。真是漫漫长夜,度秒如度年啊!

       凌晨3点左右,六辆解放牌儿卡车满载着红卫兵来到了飞机前。在朦胧的月光下,隐隐约约看出他们全都手持钢枪,他们下车后就将飞机围了起来。其中三个肩挎手枪的红卫兵走到机组人员跟前,这时才看清她们全是年轻的姑娘。她们都身着绿军装,头戴解放帽,脚穿解放鞋,腰扎深红色人造革腰带,胸前挂着毛主席像章,手里捧着毛主席语录本儿,左手臂上佩戴着红卫兵袖标,衣袖都高高挽起,一个个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你们中间谁是负责人?”“我是机长,我是负责人!”“我们是‘三八战斗兵团’的革命战士,要去见伟大领袖毛主席,请你们送我们去北京。”“你是说要坐我们的飞机去北京?”“不错。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凡有真正革命派要找军队支持、援助,都应当满足他们的要求。’我们相信亲人解放军一定会按最高指示办事,支持我们的革命行动。”“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军队向前进,生产长一寸,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第一条就是‘一切行动听指挥’,我们得听从上级的指挥,没有上级命令,军人哪能随便行动,你们应该先找机场的航行部门,让他们给我们下达飞行任务。没有他们的通知书,我想帮你们飞也是鸡圈里的鸡,飞不起来。”姚玉兰同样用最高指示回应最高指示,并告诉她们办事的程序,这也算是对她们的支持。

        “机长同志,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革命或反革命,由你自己选择。”“我当然选择革命喽!”“很好,那你马上起飞,送我们去北京见伟大领袖毛主席!”“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没有机场航行部门的通知单,我们不能擅自飞行。”“既然你们不愿站在革命派一边,甘愿和保皇派为伍,那你们就是革命的对象,就是反革命,就必须对你们采取革命的行动。战友们,把这个保皇派女头头给绑了。”她的话音未落,一群如狼似虎的造反派就用麻绳将姚玉兰五花大绑。姚玉兰一面挣扎一面怒斥:“你们这是革命行为吗?你们这是强盗行径,是反军乱军行为。”她的怒斥引来的是一顿凶狠的打骂。机组成员见机长被绑,都上前解围,但寡不敌众,他们被红卫兵用枪逼退了。

      黎明前的夜越来越黑,姚玉兰的心也越来越暗。面对黑沉沉的夜色,阴森森的枪口,多次空中历险的她也深感恐惧。生死关头,在空中,她无暇他顾,身心都在驾驶盘和仪表板上;在地面,情况正好相反,她有足够的时间追忆人生的酸甜苦辣。此时,她最牵挂的是那不满周岁的儿子。她仿佛看到了贺铭怀里蹒跚学步、牙牙学语的苗壮。突然他挣脱父亲的怀抱,挥舞着胖胖的小手,喊着“妈妈、妈妈”向她奔来。小苗壮长大了,会跑了,会喊妈妈了!她激动地向儿子迎去。正当她要拥抱儿子的时候,一阵嘹亮的语录歌声将她从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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