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沉默是因为那个年代正在逐渐被忘却。就像人们 会习惯地忘记出生那一刻从教堂里向他们微笑的精灵。在我还没有腐烂之前,让我再看见我的伙伴们吧。那些从前尘封的往事会让那些那人男人哭泣并且祈祷。他们中间你会看得到金头发的罗兰。。。。。。。”
园丁没有没有等他说出下一句话。
——“是颗坏种子。”他身手敏捷地用锄头掘开泥土,不满意地嘟囔着。“我以为今年不会有这种事发生。。。。。。如果被管家发现,会扣不少薪水。”
在被丢弃进池塘的瞬间,他听见自己膨胀的身体在中间清脆地裂开了。有汁液四溅,河流比想象中的更寒冷。远处,玫瑰花们惊恐地发出叹息。
当然,这个人不懂得。
“是这个世界变了吗?他不再懂得对待骑士应有的礼节,甚至没有一丝尊重!枯萎的心仍然也是属于那个时代的骑士。至少,他该告诉我去那山谷的路。我真是不喜欢这里。人们轻易地便忘记了过去血与火中诞生的史诗。他们不懂得,他们全都不懂得。
他第一次开始感觉到难过。园丁的手指温暖坚定,在给玫瑰锄草,蓝色帽子不时滑到额前,遮住他漂亮的眉毛,仿佛所发生的一切都理所当然,他没有给它一个机会让他阐述这个梦。种子看见一条鱼就在不远处贪婪地窥视,仿佛猫咪看见了盘中美味的豆子,斑驳的鳞片让他想起平原上古老的岩石,那些坚硬的记忆把他弄疼了。
“走开,我不是你要追逐的猎物。你这贪婪冰冷的家伙!难道没有见过骑士吗?以基督的名义,真该在那时把你们吃掉——我们走过了多少条河流,打过多少仗哦!最博闻强识的游吟诗人也无法记得为我们演奏过多少赞美诗。长矛与死亡的气息你懂得吗?当然你不会知道,你那时只不过是条可怜的小东西,只会。。。。。。”
黑夜瞬间而至,它没能再继续下去。鱼的食道很狭小。绵长辉煌的记忆被阻隔在外。鹳鸟吃惊地叫了一声。水面只剩下了一个小小漩涡。不久之后它也消失了。一切发生的太快,它还没弄明白这颗了不起的种子是沉进河底,还是说服了某个智商不高的生物,搭乘它去远行。
“我们要寂寞了。”
玫瑰花在风里,矜持地摇头。
5。
许多许多黑暗的梦。鲑鱼湿润的身体是一种沼泽。混沌、丑陋。听不到细微抱怨。长久地隔绝也是一种吞噬。被包裹在其中,发不出呼喊,忘却自己存在。现在,有比坟墓更可怕的东西展示出来,被埋葬在别人的忽视里。时间成为乱码,一种粘稠液体。挣脱不开。没有骑士,他们都已经长埋地下。跳舞的黄昏渐渐萎落,忘却在另一个世界上曾经的生存。
这只鲑鱼游来游去,弄出好多麻烦。有一次甚至差点儿成了宫廷的菜肴。但这不是我们要说的。
或许我们该说,这是颗好运的种子,或者该感谢鹳鸟先生的好心,它的努力使得这颗种子又一次见到了日光,也让这篇拙劣的故事得以收场。是偶然吧,仿佛过了很久,在鹳鸟的孩子们已经努力开始学习觅食的季节里他们用这条鲑鱼作为晚餐——于是,大名鼎鼎又狼狈不堪的种子就这样被拯救了,这番辛苦旅行让它也破损了许多,露出里面乳白的内脏。它开始变得不像一颗种子了,鹳鸟吃惊地想:或许从前的话是对的,他真的是一颗苍老干枯的心。
只是种子不再开口。可能,漫长的囚禁时光让他习惯了冥想。忘却述说是他往日的旧习惯。旅行太久果然是会让人衰老的。
“我的老朋友,见到你是多么好。玫瑰花儿们都开了。不过我猜你不会想见到他们。你整个头脑都被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占满了。不过这也让你这家伙与众不同。你知道我是佩服你的,如果原意,就在这里歇息养老吧!给我的孩子们讲讲古老的故事,一直到他们学会飞翔,这种情况就会倒转。我的孩子们每年会飞到遥远的国度度假,也许来年返回,真的会带来骑士的新闻。”
“那么就请留下来吧。”
鹳鸟严肃地躬身,按照他想象出来的骑士礼节。 这个滑稽的动作惹得小鸟们都笑起来。它们都还小,并不理解什么是远行。
这没什么不好,如果习惯了等待,任何地方都是异乡。
巢穴很软,透过流动的尘埃向下看会有微微的眩晕。仿佛陷在云端,与黑暗、泥土脱开干系。可以有漫长时光疗伤。于是有大段大段记忆涌过来。每一次潮汐,残留的是零散错乱的碎片。他的梦里出现草地,金头发的骑士们三三两两靠在树上,露出模糊神秘的笑。仿佛来自远方的不是宫廷音乐,是上帝花园里关于永恒的赞美诗。很多年了,他的梦境里没有出现过别的内容。对鹳鸟而言,这样十几年篇幅相同的梦是乏味的,就像期待那一天他的孩子会停止争吵那样荒诞。
曲终
是这样一个午夜,鸟群们都睡熟了,森林沉睡如一千年前被施过咒语的城堡。他的梦里第一次出现加冕。教皇与宫中大臣都严肃地保持了威严,他权杖上蓝宝石比原野里散落的矢车菊更蓝。仿佛一次清晰的归来,不是虚假、不是往昔被水泡胀了面目模糊的梦,那声音是很多年前所向往的,会用蚀成白骨的双手死死抓牢。
“那么我的骑士,你愿意把生命献给这次英勇的旅程吗?用你非凡的攻击让徽章变得更神圣,就像无数绚烂的星辰点亮夜空。”
“我愿意。。。。。。”说出这三个字时种子不知道自己正在坠落,那是夜晚刮过的一阵不寻常的晚风,若在从前,这是一段新航程的起点。可是在这里,我们的故事已经快要结束了。没有谁看到一颗膨胀的种子从树尖姿态不算优美地跌下来。当鹳鸟家族发现他们的客人失踪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
据说这颗自命不凡的种子最后一个倾述对象是个男孩。园子里略有资历的冬青树都认得他。这个长着一脸雀斑的男孩子总喜欢在早晨来玫瑰园捕捉被露水打湿翅膀的知了,把它们装进纸盒里,于是王宫里经常听得见小虫子不安地挪动触角的沙沙声。男孩在发现患了重病的种子时以为那是颗被水泡坏的豆荚——“这真难看,不过它或许可以做我的最后一颗子弹。”
男孩子的锡手枪很漂亮,不过玫瑰花们都以为种子不会喜欢这个结局。“我猜所有的骑士都憎恶手枪,那让他们的佩剑显得像木棍一样可笑。”园子里最有学问的一朵玫瑰这样说,夸张地摆动她的叶子做出一个惋惜表情。事实上没有太多人看见这一切。
“我看见了什么?就是这样的吧。在我以为就要庸庸碌碌死去的一刻我看见了我的骑士朋友们。他们是故意等到这样晚,因为骑士就是在最危险的一刻才出现。我仿佛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梦里他们不承认我是骑士,所有人都相信我只是一颗种子,甚至愚蠢地认为我会开出恶心的红色花来,有段时间甚至我也开始这样相信了。还好,我不必向他们解释——我等到了你 ,从远道而来的骑士。我猜你来自最富传奇色彩的崧蓝古堡。告诉我那些幽灵们的故事,12个圆桌骑士,还有埋在棕树下忧伤的罗伊公主的故事。我们的时代需要死亡与荣誉。那是自从加冕开始我一直所遵从的古老信条。”
他的眼睛在水中浸泡得太久,加上梦的诱惑,这次相逢在他心中幻化出奢华优美的形状。男孩淘气的蓝眼睛在他看来是坚毅的象征,他不太整洁的银色外套有了盔甲的明亮色泽。
“来自陌生国度的骑士,既然认出了我,请带我走吧。回你远在天边 王国。如果你的国土有位仁慈的国王,我会让他再次为我授予封号,并且发誓为他效忠。在此以前我在泥土里等待了那么久。对一颗死去的骑士之心而言这种待遇不公平。他生前曾迎战巨龙,与伙伴在长满毛茛花的山坡上战斗。他的心上曾经盛装过许多女人的祝福与泪水。如果你知道这一切,该用紫色绸带把它包好放在整洁的墓地里,并让牧师为这一切祈祷,不是结束。我想告诉你这才是真正的安宁。”
男孩轻柔地把种子放进枪筒的那一刻,他感觉到他手指上温暖纤巧的力量,于是狂妄地叫喊起来。
“带我离开吧——”
在每一个被史诗点染成酴釄色的夜,在旁人眼中轻盈如幽灵的马车驶过,钟声敲响,禁忌接触。记录了往事的常春藤爬满山谷,城堡的影子在情人沾满爱情的唇边若隐若现。一切优美如最初。骑士的故事还将是客栈里最好的谈资,现在,你们相信了吗?
“男孩子朝着长满睡莲的池塘射击,一下又一下,如果你听到那个声音,一定不知道能发出清脆声响的只是颗被水浸坏的种子。好了,这个有点儿冗长的故事就讲到这里。我们不妨认为他是快乐的,可能在飞起来的一瞬,他确信自己得到了自由。据说有一朵玫瑰花说她曾经听到他在笑,其实我倒情愿它有个悲伤结局。我们的朋友脑子坏掉了,这种经常做白日梦的小东西。还好,我们鹳鸟是讲究实际的,我们只相信翅膀。”
“那么他到底是种子还是骑士的心脏呢?如果他曾经是一个骑士,如果真的有一天有金头发的骑士认出他,这些故事还会被认为是荒谬的吗?”
鹳鸟严肃地瞪着他刚长出亮红色羽毛的孩子。
“我亲爱的小傻瓜,哪里有城堡和骑士哦。那个时代过去很久了,你拥有最宽大的翅膀也无法飞越时光。。。。。。一心想捕捞过往的,都是愚蠢的做法。”
“城堡与骑士,”小鹳鸟们开心地大声笑起来,他们还没有成熟到可以理解父亲说出的每个音节。城堡、骑士,仿佛是隐在半空模糊的红色雾气,优美圣洁。可是这两个词念起来是那么流畅,又那么忧伤。于是便重复了许多遍。
——可能,一直到他们学会飞行。
附:《雨中骑士》 (诗歌作者 智利 聂鲁达)
水的根源,水的墙,挣扎的
苜蓿和燕麦,
细绳子一点一点织成野蛮的
潮湿的夜之间,
伤心的水珠不断悲歌,
愤怒横到天空。
喷香的马驰骋,
在水的冲击里,棕红色的
躯体把岩石和水隔开:
身上冒出的热气像疯狂的乳汁,
强劲的水和飞翔的鸽子。
每个日子都是风雨天
和动荡的绿水池,
而马蹄把急遽的空间和时间
纳入马的体香和雨水,
石榴树阴下,
毯子、鞍、铺盖
挤在硫磺一样燃烧的马背上
奔向沉思的森林。
还要远,还要远,还要远,还要远,
还要远,还要远!还要远,还要远远远远远,
骑者推倒雨墙,骑者
走过苦榛树,雨
在颤动的光线里扭曲永恒的麦子。
水光,纵横的电光
流过叶子,急遽的蹄声里
水从容流泻而伤于泥土。
湿的缰绳,枝柯的拱门,
足声中之足声,植物的夜
碎星星象冰,象月光,马的旋风
负着箭伤,象冰硬的幽灵,
长满在愤怒中新生的手,
进击被恐惧包围的苹果
和它扬起骇人旗帜的大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