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钗布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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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钗布裙-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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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气。

力气是积攒得越多越好!云华微笑。她要做的事很多呢!譬如把那刺儿头的丫头修理了,譬如再想法接近老太太,最重要的是,得好好找她的“五哥哥”,算一算这笔帐……

第一卷 锦衣昼行 第七章 狡童近妖

云华没想到,还没见着五哥哥,就先见着了小妹妹。

谢府“云”字辈排行最末的小姐,谢云岭,号称虚龄五岁,实则只度过三个寒暑。云华乍见她肉嘟嘟的粉嫩小脸在窗口探出来,不觉呆了一呆。

“嘘!”云岭向云华比了个手势,眨眨眼,迅速又缩头藏到窗子下面去。

当时屋里只有云华和洛月两个人。云华对着窗外看风景,洛月捧了上头发的新鲜茱萸菊花束,正插瓶儿。云岭那一闪,只有云华看见了,呆一呆,吩咐洛月:“前院里的桂花应该也开了罢?我闻见香味了。”

“是。”洛月道,“那几株桂花开得,又比去年好呢!”

“去替我摘些下来罢。”云华笑语和美如细雨,“多摘些,好不好?晒干了,回头下个汤,撒一些。我想吃那个了,又怕外头晒的不干净。”顿一顿,叹道,“若我病好得快些,等明年,不知大夫能允我吃你做的桂花糖不能!”

“姑娘的病一定会很快好的!”洛月似赌咒般大声来了一句,立刻出去了。

云华这才到窗边,看窗下一只老木墩子,云岭蹲在上头。那墩子却是老妈妈们在后院乘凉时坐的,平常放在另一个角落里,离云华窗下有数丈远呢!怎么搬到了这里来?云华忙忙问云岭:“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找你玩啊!”云岭一笑,露出两排细白乳牙,“六姐还不快请我上去!”

听她口气,还不是第一次来了!云华伸手拉她,只可惜大病虚弱,帮不上太大忙,主要还是靠云岭自己手脚并用,像只小肥猫似的挣扎爬上了窗台,啧啧道:“六姐你力气真是越来越小了!”上下看她一眼,“怎么样?我看你脸色不好呢!精神倒还不错。”

声音是奶声奶气,语调倒像大人似的!怪不得被人夸说,早慧近乎妖呢!云华骇笑:“多谢岭儿关心。我果然身体还是不太爽利,且喜能下得来床了。”

说起来还得谢谢于大夫。正是他那剂猛药把病灶烧去,当时身体里的灵魂虽熬不住,一并被烧死,后头云华进来,病倒是好了,拣个现成便宜,无非慢慢温补,又能成为个健康人。

云岭甚为欣慰:“早上听说你又病得出不了门,我还担心呢!只怕你又没力气起床,我只好外头扒窗台跟你说话。”

“多谢岭儿记着我。”云华忍笑,要帮云岭下窗台进房间来,云岭却止住了她:“六姐姐你糊涂了?我下去干嘛?完了要逃走我还得再上窗台再往下跳?不不!你把窗帘划下来不就完了?”

云华这窗台为了取景,挺宽大,像外弧形弯出,做了两层窗帘,一层是靠内、与室内墙面齐平,一层靠外,围起了有弧度的那一圈。云华顺着云岭的目光看去,顿时了然,自己也爬上窗台,把两层窗帘都放,两姐妹置身窗帘之间,就像呆在帐篷里一样宁静安全。西斜的太阳,透过窗帘仍然掷进红光来,窗台暖烘烘的,树影子在窗帘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摇。

云岭再次慰问云华:“没打扰你休息吧?”

“没有没有。”睡了一个上午、半个下午,云华本来就不能再睡了。

云岭便不客气的往云华怀里掏:“糖呢?”

“姐姐没有糖啊。”云华很吃惊。

话还没落,云岭已经从云华衣襟里层暗袋里掏出了一小袋金福饴糖:“嘻嘻这个好!”盘腿而坐,老实不客气大快朵颐。

云华只好抚额数落:“岭儿,多吃糖对你牙不好……”

“对你的病也不好。”云岭翻翻眼皮,熟门熟路堵回去。

云华脑海中已经能勾勒出这幅场景了:嘴馋的姐姐藏着糖,不知怎么给小妹妹发现了,小妹妹食髓之味,老是来打劫。姐姐要是能下床,自然打劫成功,要是下不了床呢,小妹妹只能隔着窗台说说话……云华的猜测,虽不中也不远矣。

“我好像听到丫妈妈的声音?”云华眯着眼睛往窗外看。

负责带云岭的几个妈妈里,最得力、最有权威的,应该数丫妈妈吧?

云岭暂时停止咀嚼,侧耳静听片刻:“六姐姐你什么耳神!才没人来呢。我说嘛!丫妈妈她睡死了,根本不会醒。”

“她睡着了会着凉吧?”云华继续套话。

“她身体很好的啦!太阳没落山,她才不会着凉呢!”云岭撇着嘴,声音低下去,“太阳一下山,我也要回去了。”

云华已经有了九分把握:“带你出来散步,一坐下去就睡着,丫妈妈真是年纪大了,”

“对啊对啊!”云岭忙着把嘴角边儿上的糖屑拍干净,“而且你知道琴楼边儿上锦葵下头安放的那只老柳木头椅子?丫妈妈只要坐上去,肯定打盹!我每次都引她去那里!”

琴楼也算谢宅比较偏僻的建筑,离六小姐居所不算很远。想必每天午睡醒来,丫妈妈领小小姐遛个圈,小小姐就引她打盹,好脱身出来吃糖。云华又往帘外扫了一眼:“你能把这墩子搬过来,真不容易。”当时乐芸都嫌它重,宁肯从屋里搬三脚凳,也不去移它。

“六姐姐你都是第几次夸我了!”云岭捂着嘴吃吃笑。

“每次都忍不住夸呀!”云华逗引她,“你再说说你的法儿。姐姐听一次欢喜一次。”

“嗯!”云岭得意的抬起面孔,果然一五一十道,“我呢,看到墩子,好重哦,搬是搬不动,就先把它扳倒。摘些叶子垫在它下头,它翻倒了就不会有声音啦!不会吵来别人。我把它滚啊滚啊就滚过来了。”

这样的奸计都能想出来!云华倒吸一口冷气。平常老太太也夸小小姐伶俐,如今看来,这小家伙在老太太面前还是装拙卖傻了,私底下真正放出计谋来,岂止伶俐?

而在这小妖精面前,还能套出话来的云华,也颇为自豪,总算没折了场子去。

“六姐姐讲故事。”云岭抹干净嘴角,又有新要求。

“咦?”云华先是一愕,旋即转口笑道,“怎么又要听故事?”

“好几天没听了嘛!”云岭蹭在云华身边撒娇,“讲嘛!”

看来妹妹听姐姐讲故事,是听熟了的。但谁想到病恹恹如六小姐,竟然会给全府珍爱的小小姐私下讲故事?谁又能猜到六小姐常讲的是什么故事!

云华正准备装晕逃避,心念一动:“岭儿是没满周岁,就会说话了吧?”

“当然!”云岭炫耀,“七个月哦!七个月的岭儿宝宝就会跟娘说:‘不吃药’了哦!”

到底七个月时真说过这句话吗?三岁的云岭可记不得了。但一天到晚,父母长辈都夸耀她第一次开口的“神迹”,云岭想忽略都难。

“岭儿现在说话,比起大姑娘来都不差什么了呢!”云华若有所思道。

“真的吗真的吗?”云岭很高兴。唉,小女孩总想快快长大,等真的长大了,这才忙着又开始装嫩。

“真的!”云华郑重点头,“说不定岭儿可以自己讲故事了呢!”

“这样子啊?”云岭很受诱惑。

“是啊。”云华循循善诱,“你最喜欢六姐讲的哪个故事?”

“唔……”云岭想了想,“恐怖的夜晚。”

这个题目听起来……还真不像儿童故事。云华抹一滴冷汗:“姐姐给你讲这个故事,讲了多少遍了?”

云岭认真的抬头想:“有六七遍了哦。”

只有六七遍?那接下来的问题,云华问得就有点底气不足:“岭儿这么聪明,一定记住了吧?”

“当……当然!”云岭必须逞强。

“那末,说来姐姐听听?”云华笑得一发奸诈了。

云岭果然背起故事来。到底还太小,复述得磕磕绊绊,想必遗漏了很多细节,有时简直就卡住了,云华便问:“钱,确实是没有。那其他物色呢?”“哟,这陷阱可害死他没有?”云岭得以顺下去。

慢慢的云华终于明白这是个什么故事了:小贼闯进一幢房子打劫,始终没见到房屋主人的面,却遭遇步步陷阱,步步都鬼气森森。那屋子里残疾的主人,就用他自己设计的机关陷阱,把来犯者逼得心胆俱裂,最终发狂而死。

这种故事,闺阁小姐不适宜讲,五虚岁的小女孩更不适合听!但谢云岭就是复述得眉飞色舞,想必从前她六姐讲起来,也是津津有味。谢家从前某个老祖宗身上,一定藏着怪异的血液,到这两姐妹身上,发作出来,才能有此奇景。

云华微微闭上眼睛,好像能看到某个死去的人袖着手、站在旁边不远的某个地方,静默不语。她的秘密、她的志趣,已经渐渐展露出来。但她的心愿,仍然缄默不语。

斜阳已近山。

第一卷 锦衣昼行 第八章 倾颜一怒

“岭儿要回去了。”云岭忧伤的掀开帘子看了看天色,“丫妈妈要醒了。”

“她不会问你这段时间去了哪里吧?”云华关心道。

“她只会以为我一直在她旁边安安静静玩那些花儿草儿。”云岭自信道。

“说起来……”云华这才闲闲一句,“岭儿今天怎么没登高去?”

男性们一早就登高,享受男性的娱乐节目,女眷们一早就聚在家里,享受女性的娱乐节目。而午后,女性不是该上山去与男性会合,共同享受大家庭的温馨吗?云岭纵然只有三岁,也应随行才是。她跟云舟一样,是大太太亲生女儿,难得老太太又疼云岭,大太太怎能不抓紧一切场合带上她去讨老太太喜欢?

“肚子疼的孩子不能爬山。”云岭无辜道,“你知道我晚上一蹬被子,就容易肚子疼。”

“你肚子疼,丫妈妈还带你出来走?”云华大惊。

“因为娘她们一走,我就忽然好了。”云岭不假思索,“好了的孩子当然应该走走,大夫都说多走动走动对我的身体好。”

是。是。所以丫妈妈怎能违拗。云华正为丫妈妈掬一把同情泪,云岭又道:“再说我要留在家里陪爷爷。”

爷爷?云华目光顿时一凝。

谢府太老爷,老太太的结发夫君,谢小横,曾历任删定官、枢密使、观文大学士,据说年少时也顶顶荒唐过,简直的集现在大少爷之风流、五少爷之滑头于一体,中年时收心从仕,渐成栋梁,末了在知天命之年,向圣上告老休养,却不是回府休养,而是到山林上捐笔香火钱,修道去了!一开头三五个月回来一次,后来索性经年不回,府里的大小事务这才由老太太说了算。

“爷爷怎么今儿回来了?”由不得云华不大吃一惊。真是个突然袭击!

“不知道啊。”云岭也难掩好奇,“反正我都已经装病了,才听说的。”

“你要是不装病,去赴会,岂不就能见着他了!”云华啧啧道。

“听说他也没赴会啦!再说就算见到他,他也从不给我带好吃好玩的啦!”云岭很遗憾。

云华道:“那末爷爷也没有去登高?”

“没有啊,娘叫我在府里陪爷爷。”云岭烦恼道,“我生病耶!爷爷又不来看我,我怎么陪?后来丫妈妈带我散步,还到爷爷那儿拐了一下,结果也没见着爷爷,那就不怪我了!”拉拉云华,催她打起外头帘子。云岭太矮,够不着帘钩。

“爷爷也生病吗?”云华一副很担心的样子,拉开帘子。

“没人告诉我。”云岭爬到墩子上,“我猜他没有生病啦。哼哼,直觉!”点了点自己脑门儿,同云华告别,跳下墩子跑了。

木芙蓉的花影在风中筛动,似一曲神秘的歌,云华想得出了神。

“姑娘。”洛月轻唤。

并不是从门口,而是在窗下。洛月走到后院来,把云岭丢下的墩子搬回原位去。

“虽然很聪明,到底是个孩子,丢三拉四的,是不是?”云华冲洛月笑。

“姑娘气色比起上午来,更见得好了。”洛月笑着回答。

云华悠然看着微微摇晃的帘钩。再一次被她猜中。

云岭使尽小聪明,频频造访,又怎能瞒过一众耳目?须知洛月与邱妈妈等人纵不甚聪明,也不是死人!之所以装聋作哑,想必因为有这么个秘密交情,实在对六小姐有好处;之所以不出面招待呢,只怕把这小客人过了明路,她劫起糖来更私无忌惮,长辈们听说也不好罢!

洛月放回了墩子,来催云华:“姑娘,莫倚着窗口了。还是回屋歇歇罢。”

“怪闷的。”云华应道,“想找个事儿消遣消遣……”

“可不许看书!”洛月警惕道,“伤神伤眼。”

所以说六小姐平时第一选择是看书?云华记下了,又道:“那末……”

“画画也累啊。姑娘,您别再说什么撇开工笔画,写意是不妨的。上次婢子被您哄得!毕竟您累得又病了一场。”洛月心有余悸。

看书之外,是丹青。云华再次记下,垂头为难:“可是……”

“下棋也伤神。”洛月双手乱摇,“打个劫。活似度了个劫似的!”

都是云华纯然不会的技艺。

“那末我想到什么消遣了。”她对洛月道,“书画什么的,我只看看它们,总没什么吧?”

“看看?”洛月偏着头。

“不错。”云华笑得如阳光下流泉一般清澈动人,“只是跟老朋友们打个招呼。”

她看了棋坪、棋子,也看了画具、成画。六小姐的画,似乎不见得多么高明,而且最近一幅成画,看落款也已经是半年前了。云华试着对着棋子感叹:“其实我这手棋,也拿不出去。”

“姑娘棋力已经叫婢子们一生都赶不上了!”洛月道,“只不过小姐病弱,不能多劳神,所以……”

六小姐的棋艺果然不怎么样!云华欣慰的下了断语。既然都是半桶子醋,装起来就容易得多了!

唉,倘若明珠从前多关心六小姐、同六小姐结为密友,好末如今李代桃僵,也不用费这心思揣摩六小姐诸般行迹,但当时谁能知道呢……

无怪乎诗云,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云华展眸看六小姐画的最后一幅画面,虽然不怎么美观,好歹画的是什么,倒也清清楚楚:一口井,井里映着一钩冷月,地上疏疏落落一些纹路,似石纹、又似霜迹,天上几抹云痕,无星,竟连月亮也没有,不知井中月影是从何处映来。画技不论,构图实在带着飞寒鬼气。

落款处除了年月日,还有一句题诗,正是“当时已惘然”。

云华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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