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搅拌着露馅饺子烫的大勺,顿时掀起巨浪,他笑的如此自然,“每个家庭都是守恒的。”
昨天他说盘头的时候,那唇边的笑容,也如此时一般的自然而古怪。
只是马上就开锅的热气腾腾,让我顾不得深究。
“爸………开饭了……”
“我还差最后的三关!”
“爸……”
“爸……”
“爸!”我挥舞着大勺冲出来,老爸他未曾从屏幕前扭过头看我一眼,只是飞快地迸发出一句:“还有两关!”
我的大勺砸中他脑袋的时候,艾寻欢正端着饺子出来。
他围着小花围裙,一副纯良的样子,站在我身后,声音有些颤抖。
“阿斩,伯父出血了。”
“呦,是么,伯父,您流血了啊?伯父?”我叉腰,老爸他依旧躺在地上不肯放开手柄,艰难地说:“最后一关!”
我们还算和和气气地吃了一顿饺子,大厅里面传来的头一次不是震耳欲聋的电玩声,而是春节联欢晚会的喜庆音乐,我这个好几年没看过春晚的人,也被感染了。
这毕竟开始有了过年的气氛。
老爸通关后,很乖巧地在吃饺子,头上的OK绷总是翘起来一头,仿佛是在向我示威。
“伯父,我还没正式介绍过我自己。”
“不说了,吃饭,吃饭,我认得你了。”
“可……”
我爸他夹了个饺子塞到艾寻欢的碗里,“我真的,都知道。”
我总觉得,这一刻,我爸他身上闪着一丝神性的光辉。
吃过了饭,老爸把我支开去洗碗刷锅蹭厨房,又把游戏机的声音开得很大。
我知道他们要开始狼狈为奸了。
从小,老爸一有猫腻就来这招,而我的耳朵早就练就了从嘈杂的背景音中提炼人话的能力了!
他们开始说话了,我拧小了水龙头,蹑手蹑脚走向门边,打开冰箱门,假装在放东西,一股股冷气袭来,屋外却热火朝天。
“寻欢啊,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头脑很聪明,也知道你心事很重,但是我不知道你的脑子和心事,谁能胜了谁。”
“伯父这番话真是。。。很深刻。阿斩这么聪明,工作能力这么强,原来是家族遗传。”
“哈哈,我哪给她过什么遗传啊?从小就没管过她,其实要不是她泡在网吧里喜欢鼓弄这黑匣子,我是不想让她做这行的……”
“阿斩很有这方面的天赋,我听说她大学几年成绩都是A,研究生的时候好几个导师抢着要她,也是个风流人物。”
哼,艾寻欢你这个中途辍学的,还算识货。
我正听的得意,老爸一盆凉水浇下来,“阿斩的韧性和抗压能力都不错,你越和她扭着来,她越往上冲,可惜,她在这个行当里,始终做不到最优秀的,那需要天分……”
“哦,伯父觉得自己的女儿没有这种天分?”
“差远了,你还比她稍强,不过也不是个搞技术的。”
“看来伯父是个行家。”
“不过是终极游戏迷罢了。”
是啊,您老从二十年前就开始走南闯北参加各种名目的游戏,电玩大赛,直到这几年才消停下来在家养老,可真对得起‘终极’二字。
我愤愤地关上冰箱门,走向水槽开始擦盘子,那瓷器被我磕地嘎嘎作响,从小积攒起来的怨气都膨胀起来。
说到底,我也是个没啥家庭温暖的孩儿,才会变成今天这样不男不女的模样。
可是老爸他从头到尾都没内疚过,天天只顾着玩游戏,失踪个好几个月去鬼混,靠着早年一笔六合彩的奖金和利息活到现在。。。。
我越想越来气,嘎嘣一声,盘子碎了一个。
“说起来,我对我这个女儿,真的是很愧疚。她肯定经常在埋怨我……”
老爸的声音,突然就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碎盘子刺入我的手指,冷水之下,已经麻木。
“哪里,阿斩走到哪里,张口闭口都是‘老爸说’,说的时候很得意。”艾寻欢很少这么健谈,今天他话唠个没完,“我觉得伯父说的话很犀利,话如其人,伯父您……”
“意会,意会。”
这又是一个被我爸装神弄鬼欺骗的无知少年啊,想当年,陆逊就是这样不知不觉地被我爸迷惑了,俩人一起泡吧一起出去参赛,好的跟亲爷俩似的,后来陆逊更是登堂入室,一口一个“师父”叫的忒欢乐。
前有陆逊,今有寻欢,老爸简直是技术男杀手。
’伯父,我很想听听您对欢场的见解。”
“那个游戏我玩了个把月,搞到夜王的头衔就不玩了,跟那些也不知道是卖菜大妈还是十几岁小姑娘卿卿我我的,我一把老骨头扛不住啊!游戏做的不错,团队很强大,尤其是你这个做文案和脚本的,很花了一番心思啊……”
“阿斩提供了很多灵感。”
“你们这些小年轻,正是谈情说爱的好时候,灵感大把大把的,游戏很花哨,很梦幻,也很……”
“很什么?”
“玩网游的人,总算自己是宅男宅女,总说自己喜欢孤单,其实,他们在网游里面,找的就是归属感。组团打怪也好,闯荡江湖也罢,谈情说爱更是如此……久而久之,陷入其中不能自拔,分不清哪里才是现实世界,这很可怕。”
老爸他说的很慢,声音也不高,有几个音,我甚至听得很模糊。
但是我却一字一句地听懂了。
在游戏里,我们得到重生,亦或是自我毁灭。
在游戏里,我们寻找着身份,也在诋毁着身份。
寻欢他曾经说过,这个世界对于他来说,不过只是更大的一个欢场。
他的人生就是一场游戏,他一直在扮演着另一个角色。
他已经分不清哪里才是真实。
这样的无力,我突然能刻骨铭心地感受到。
就像瓷片刺入手指,被冰凉的水一冻,不觉得疼,直到殷红染了肌肤,直到深入骨髓的隐隐作痛,才明白生活被划开了一道口子。很疼。
“是啊,这多可怕,每一天醒来的时候,分不清哪里才是游戏,哪里才是现实,不知道是在扮演着谁,还是那个谁已经变成自己。”
寻欢的话,紧密扣着我的心声,缠绕耳边。
“伯父,您看过‘盗梦空间’么?”
“听说要改编成游戏,我有幸去内测试玩。”
“我经常不知道自己是谁,在哪里,阿斩就是我那个陀螺。她让我有了真实感。”
水声哗啦啦,掩不住他的话。
他说,伯父,我会好好珍惜她,能把她交给我么?
40、情人节
我做梦也想不到艾寻欢会以这样的方式求婚。
我做梦也想不到老爸会以这样的方式回答:
“你打赢了我,我就把阿斩嫁给你。”
我脑海中浮现出艾寻欢那结实的六块腹肌,又浮现出老爸那一肚子赘肉,顾不得自己这是偷听状态,挥舞着盘子残骸就从厨房冲了出来——
“愿闻其详。”艾寻欢话音刚落,就被我吓了一跳,“阿斩?你弄伤了手?”
“我反对!”我就差没把那半截盘子当凶器逼迫在艾寻欢脖子处了,“我反对你们决斗!虽然我老爸他做过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对不起我的事情,但是他始终是我的老爸,哪有女婿打岳父的?!你父母双亡了,我就剩下一个爸,真的挂了,谁出席婚礼?”
艾寻欢刚开始还眯眯着眼听着,尤其当我说到“女婿打岳父”的时候,不怀好意地抖了抖肩膀,可当我一股脑说完的时候,他却弹着我的脑壳,说,“什么叫父母双亡?我父亲还好好的,虽然身体不太硬朗。”
……对哦,我差点忘了,他名义上的老爸是艾家老爷。
我吐了吐舌头,好在老爸风轻云淡地哼着小曲,就像没听到这个漏洞似的。
以老爸的聪明智慧和花花肠子,居然会放过这样的蛛丝马迹?
没容得我多想,老爸一瞟我,摇了摇头,“女婿……打……岳父,叫的很亲热。女大不中留啊,自己卖自己。”
“伯父,虽然阿斩她已欣然表态——”艾寻欢十分不见外地挽着我的肩头,顺手就把我手中的盘子拿走了,还按住我的伤口,满目流淌着溺爱,让我不禁抖了几抖。“但我是个遵守诺言的人,而且勇于接收挑战,所以我很有兴趣听听伯父所谓的打赢,是哪一种打?”
“当然是要真刀真枪了!咱们都是汉子,不玩虚的——”
不会吧,还真要肉搏?
我满头虚汗,老爸嘿嘿一笑,“我们就玩欢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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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来觉得我老爸是一号损人不利己的祸国殃民的人物,可是我从不知他居然能歹毒若此。
比赛规则是,用新号在不违规操作的前提下,率先追到某个特定人物即可。
而这个特定人物,马甲是“风清云淡”。
云清学姐是也——
老爸说过,艾寻欢的一切,他都知道。看来他不是说着玩的。
“寻欢,你真的要披马甲去追云清?”
“规则你是父亲定下的,我只能遵守。”艾寻欢他端坐在我电脑前,“放心,我使用了移动IP,云清查不到你这里。”
“不是担心这个……你也知道,云清她自从叶欢学长身份被曝光,已经快两个月没来上班了,要不是廖凡保她,她早被辞退了,这些天我看她天天在欢场上挂着,玩的很凶,快成花蝴蝶了,这个时候你和老爸拿她做赌,不是趁火打劫么?”
“如果这就是游戏规则,我也没有办法。”艾寻欢深深叹了口气,仰面,向我,“你我是娶定了,这游戏我一开始玩,就不会停止。”
“寻欢……”我眼看着他那男人原始的争斗欲越来越浓,心中竟不安起来。
连续几天上班都没心思,虽然公司规定上班期间不能用私号挂欢场,但是监管者是核心组的人,都给我几分薄面,公然允许我监守自盗。
他们两人开始旷日持久、不分昼夜的追求战,而我也开始了食不知味、神游太空的围观。
我眼睁睁的看着老爸他在游戏中以病弱美少年的姿态逢迎过市,好几次笑的我喷出眼泪,却心里有些苦味。
我眼睁睁地看着寻欢他动用了强大的媒体攻势,将追求云清这一私人恩怨上升为全民焦点。
欢场中掀起了所谓的“追风族”,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与我一同关注这场追风大战。
我看着网民们津津乐道【奇】着他们各自的手段、分析着那些甜言【书】蜜语字里行间,甚至下注赌【网】云清的选择。
八卦薇薇也在关注着,陆逊也在关注着,很多人都开始关注。
没有人真的在意这是虚情假意,这成了欢场中一场轰轰烈烈的全面作秀。
只有我知道这二人,一个是我的老爸,一个是我的男人,而这场追风大战,其实是为了我。
我也知道,这个真相,没人会真的在意。
不知不觉,所有人都一同入梦,一同进入这欢场,不知深陷了梦的第几层。
八卦薇薇每天都在和我分析新的战果,而陆逊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
云清不是那么容易攻克的。
也许是被叶欢学长的真相刺激了,也许是这两个月花天酒地已经见多识广。
当然,最大的原因,是全公司都知道她就是“风清云淡”。
所以,她始终以一种暧昧的姿态周旋于两个男人之间,不表态,不拒绝。
“配得上倾城的人,只能是夜王。”
她这样说着,刺激着两个男人的野心,一场疯狂的升级大赛开始了,我看着他们出入每一个场所,和形形色色的人吃饭、约会、跳舞、接吻。
他们的等级一天天爬升着,我的心一天天沉重着。
仿佛有什么变了滋味。
2011年2月14日,情人节,恰恰就是这一天,老爸和寻欢的级别都将升至夜王。
这该是欢场这一场荒唐的追风大赛的决赛日。
这天公司里面谈论的不再是巧克力和玫瑰花,不约而同的都是这场决赛。
这天,我每每路过艾寻欢的房间,向里面探望的时候,抬起头来对我微笑的都是叶欢学长。
中午午休时间一到,叶欢学长就走出了总监室,西装里面插着一支玫瑰花,娇艳似火。
“阿斩,今天和寻欢有什么活动?”
“……没,没安排呢。”
“节日总是要庆祝的。”叶欢学长依旧那么优雅地笑着,“上班这几天寻欢一直忙着,估计是又有什么好主意了。”
“他从春节开始就这样了。”
“这么说,欢场那个追风大赛里面,那个代号B的,的确是他?”
……
见我不语,叶欢学长会意地点点头,“代号A的那位,很不一般,是个行家。”
“所以寻欢他才废寝忘食的,这不,中午也不肯给自己放假去吃个饭,吩咐我给他泡方面便。”我恨恨地说,“不打算给他放调料包了。”
“寻欢肯定会赢的,因为他比对手更了解云清。”
叶欢学长这样说着,已经不复当年的苦涩与无奈。
“不说了,我去接小萌了,中午约了一起吃饭。”
“学长,我在想,如果云清知道寻欢再次戏弄了她,会怎么想?”
“我不知道。”叶欢学长沉思片刻,“我真的得走了,小萌发飙很凌厉。”
学长不是不知道,是不想知道。
我们都明白,在这个时候对云清做出这般不堪的事,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
这可能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
我把泡面端进办公室,艾寻欢他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按着鼠标,仿佛又一跳锁链,紧紧地锁住了他的脖子,把他固定在电脑屏幕前,挣脱不开。
“寻欢,情人节快乐。”
“寻欢?”
“寻欢!”
“恩?什么?哦,面放这儿吧。”寻欢他摩挲了我的手背,“我们就快在一起了,阿斩。”
“可我怎么就高兴不起来呢?”
“有了好结果,自然就高兴了。”
“这个挑战我一开始就不喜欢,这是个讨厌透顶的游戏!”
“可我们已经进入其中,不能退场了。”寻欢他换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疲惫不堪,“只能走下去。”
“无论是用了什么手段,无论伤害了谁,都无所谓吗?”
我垂下眼,他扬起面,半拉着窗帘的屋子一半光明,一半黑暗,光影交错,荡漾着薄薄的尘。
“你继续追吧,总吃方便面不好,你这两周都吃了多少顿了?我出去给你买点外卖回来。”
我一转身,寻欢他猛地拽住我的手腕,“阿斩?”
“我没事。”
我一口气跑出办公室,呼吸到第一口冰冷的空气,竟然不能控制地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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