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了十八般武艺冲着他暗送秋波的美人们,咂了咂嘴,道:“你们这些年轻的神仙当真是精力旺盛,像我们那个时候却并没有这些个麻烦事,通常就是看对了眼便朝着天地拜三拜,立个誓约,从此便结为连理共度余生,连个花轿都没有的……唔,不过话说回来,那个时候天地间的神仙也不算太多,因此也并没有太多的机会给你挑拣,许多男神仙一辈子能够遇上一个看得满意的女神仙就不错了,哪里能像你们这样,那么多美人在眼前晃悠,还一个都瞧不上眼。”
“洪荒时候六界民风旷达,现今多了许多规矩拘着,自然大有不同。”广胤一笑,道,“我倒是忘了,上回师尊来广晨宫的时候,还提起过,师尊过去还有些不为人知的情史?”
曦和未曾料到他竟然提起这个话来,咂了咂嘴,道:“幼时尚不懂事,那些情爱的东西也不晓得孰真孰假,就那么糊里糊涂地过去了,既不知是何时有的开始,到最后也没个结果。罢了,都是多少年的旧事了,还提那些做什么。”
广胤眸光微深:“看来师尊当真有些旧事。”说完又是一哂,“是了,师尊虽然一直都没机会彻底长大,但好歹是活了十数万年的人了,怎么会半点过去都没有。”
曦和觉得他这个话说得阴阳怪气,看了他一眼,只当自己不知哪里又戳了他某个不悦的点,并没太在意,然则广胤下一句话却让她震惊。
他说:“那个人,是魔神阎烬罢?”
曦和一个趔趄,险些跌进荷塘里。
广胤连忙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捞了起来,稳稳地搁在了地上。
曦和震惊地看着他:“你也忒……”忒聪明了些。
后半句并没说出来。
但广胤已经知道她的意思了。
他的眸光愈沉,道:“你经常梦到他。”
曦和再一惊:“你怎么晓得我经常梦到他?”诚然他此言不虚,然则按道理来说,唯一一次让眼前这人晓得她梦见阎烬,便是在祈殿的那一次,其余的时候……难道回回她说梦话,他都在她身边不成?
她这个回答显然是变相的承认,广胤并不答话,继续道:“你还常将我当做他。”
曦和已然震惊不能自已:“这、这不就只有过一次么?哪里来的经常?”她在梦见阎烬的时候,常常会瞧见他就在她身边触手可及的位置,虽然偶尔自己也觉得忒真切了些,但她一直以为这不过是一场真真切切的梦。
果然,广胤道:“你曾有数次在梦中拉着我的袖子,叫我‘哥哥’。”
曦和僵硬得不知如何是好。
广胤凉凉地瞟了她一眼,道:“你不是父神和母神的独女么?什么时候魔神竟然成了你的哥哥?”
曦和僵了半晌,然后扯了扯嘴角,舔了舔嘴唇,道:“阎烬,他是父神和母神的养子。”
广胤微微一顿,片刻后,语声平淡地问道:“此事为何我从未听说过?”
曦和道:“当年我尚未出生,阎烬诞生在南荒之外的不尽木边,父神瞧他资质极高却十分奇诡,意图将他培养成为自己的接班人,同时扭转他那不祥的命格,便将他收为义子,但后来终究敌不过天命所归,阎烬最终背叛了六界,与父神和母神断绝了关系,这件事在当时已经是一桩禁忌,无人敢提。而在他被封印之后,六界之中所剩的生灵本就不多,对他的过往更加不愿意提及,这桩旧事也就渐渐地不为人知了。”
“那,你同他是什么关系?”
曦和觉得广胤这话问得莫名其妙:“兄妹关系啊。”
广胤默了一默,然后道:“我是意思是,你们,青梅竹马?”
曦和道:“这也不能全算,因为阎烬是同我和弈樵三人一同长大的,小的时候父神并不太管我,弈樵本身又不太会照顾人,因此我基本上算是阎烬带大的。”她微微低下头,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在石子路上,“那个时候,尚未发生后来那么多事情,我甚至以为,我们三个人能一直那样生活下去。”
她低着头,广胤看不见她的表情。
曦和继续道:“后来有一段时间,他一直没有出现,我无聊了几日,实在耐不住去他的房间找他,结果发现他的房间里半个人影都没有,东西都落了一层灰,跑去问母神,才知道他搬走了。那时并不晓得他为什么搬走,只是母神说,他以后不再是我的哥哥。”
他拉住他的手,轻轻地捏了捏。
“那时我其实并不晓得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说要是哥哥走了我就也要走,正要收拾行李跑去找他,就被父神逮住了,结果被关在了房间里将近半个月。”曦和抬起眼,笑了笑,“半个月后,我被弈樵偷偷放出来,但那个时候,六界已经几乎变了样。”
广胤注视着她的眼睛,目光深邃。
曦和吸了一口气,道:“你没有见过那样的六界,无法想象那种感受。我看见了一次,后来就再也不想看见了。” ”皇宫?”曦和愣住,”你何时与他们攀上了这么好的关系?”
广胤一笑,道:”先前去送湛卢剑,无意中同他们提起过在这凡世仍有些琐事需了,那皇帝便下令,给我们辟了一间宫室出来。我思量着青樱既然已经不在你身边,须得有人照顾着,住进宫去倒是个很好的选择。”
曦和觉得广胤忒用心,口头也不便道谢,便默默地承了他这个情,二人收拾收拾进宫去了。
刚来的时候,在云头上瞧见过那皇宫的轮廓,觉得颇为宏伟华丽,待得真正进来的时候,曦和才觉得这皇宫何止是宏伟华丽。宫人低调地将二人从偏门引进宫内,曦和咂了咂嘴,对着广胤道:”这凡人能建起这般恢宏的宫室,可见其多么有钱。”想了想又道,”然则到底是及不上你家的,你家诚然是四海八荒最有钱的。”
广胤笑了笑,道:”你在天宫住的时间尚短,只瞧见那些金碧辉煌的宫室,但说到底,真正值钱的却并非花钱买来的。譬如瀛洲的那一眼玉醴泉,饮之数盅辄醉,凡人得之长生不老,神仙多喝一些亦于修为有益。”
曦和唔了一唔:”那按你这么说来,其实最有钱的还是我洛檀洲,那可都是钱买不来的宝贝。”
广胤一笑:”说得有理。”
前面的宫女听见这等对话,始终保持着稳定的沉默,低头引路,表现得颇镇定,想来是已经被告知过访客的身份了。
应广胤的要求,皇帝给他们辟了一间偏僻安静的宫室,距离那紧簇的后宫颇有一段弯绕的距离,并差遣了几名伶俐的宫人前来服侍。曦和对那些莺莺燕燕的美人一向并无什么好感,因此对于这等安排颇为满意。
只是这皇宫在气势恢弘之余自然带来些许不便,安排给他们住的那间宫室委实清静,然则到底偏僻了些,在宫中弯弯绕绕地走上一遭便认不得回去的路,曦和起先还试图去记周围的景色,但后来发现许多地方都长得八/九不离十,便索性放宽了心好好地欣赏,想着日后再要出门便干脆用飞的,也免得每次劳烦广胤带路。
此番辟出来的院落叫做一个”莲华苑”,顾名思义,院子后头紧接着御花园那一大片莲池,这初夏的时节已经长了花苞,虽然未曾开放,却打理得十分精致,颇为好看。这莲华苑较之这宫中其他宫室显得相对朴素小巧,进了门有一方院落,里头有些娇嫩的花草,然后是待客的厅室,书房饭厅卧房一应俱全,各种摆设装饰亦错落有致,让曦和很是喜欢。
几名被遣来伺候的宫人一同前来见礼,因着广胤先前交代过了并不需要太多下人,因此院中只有两名粗使丫头和两名太监负责打扫卫生,两名穿得更加精致些的则负责二人的饮食起居,乍一眼瞧过去都十分的机灵懂事。
一一问过了姓名,曦和便将宫人遣散,跟着广胤往寝宫去了。
”皇宫里的床就是要舒服多了。”曦和进门之后几乎是立刻钻进帘子里扑上了大床,用脸蹭了蹭枕头,摸一摸软软的被子。
广胤见此一笑,将行李搁在一边,道:”你已睡了整整三日,还没睡够么?”
曦和道:”我自从千年前涅槃之后醒来,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睡觉了。”她坐起来,两条腿在床沿下晃着,”弈樵说是我的元神尚未完全恢复所致,还须将养些时日。”
广胤在一边收捡东西,沉默了片刻,状似无意地问道:”当年落神涧封印松动,仅有你一人在场么?”
”这个我自己并不记得,但按照他们所言,当时确实仅有我一人。弈樵和长渊都是听到动静之后赶来的,但那时已经差不多了,他们就将我带回了洛檀洲。”曦和想了想,道,”其实,近万年来魔神封印一直不太稳固,毕竟这么十数万年过去了,能撑这么久也已经很出乎我的意料。只是我一直想不通,为何封印会忽然被破得一发不可收拾。”
广胤眉头微动:”什么意思?”
曦和道:”这桩事我一直搁在心里,并未同别人讲过,既然今日你问起,我便同你说一说。”她的腿停止了晃动,面色微正,”当年天地大战之后,阎烬并未身死,只是失去了*,元神则被锁紧了落神涧。当时他遭受重创,应该沉睡了很长一段时间,而在近几万年来,我时常能够感受到封印的波动,就像是他一直在设法冲出来一般。”
广胤沉眉听着。
”我去过落神涧几次,每回都会加上一两道封印,因此虽然有松动的迹象,但并不至于这么快就被打开。”曦和道,”依据弈樵和长渊所言,落神涧并无大战的痕迹,可见阎烬并未真正逃脱,只是我确确实实伤得很重,可见封印已经破损到了什么地步。”
广胤问道:”你是怀疑有人从中作梗?”
”不是怀疑,是肯定。”曦和顿了一顿,道,”正如先前长渊所言,偷慧义棺之人十有八/九是唯恐天下不乱,意图掀起六界风雨。同样,撕开魔神封印亦能达到如此效果,因此我一直认为,慧义棺被盗一事,决计没有渺祝想的那么简单。不过,不论哪一桩,一旦成功了,皆必将铸下滔天的杀孽。这若是放在洪荒时候,要有这样的事,可能的人一抓一大把,但在如今的六界之中,会有如此算计的人,我至今找不出来一个。”
广胤敛眉:”确实很难猜。”
”所以呀——”曦和仰面躺在床上,如同泻了气一般,”我虽然一直都说顺其自然,三千年前那一段记忆忘了就忘了,也许是天意罢,但还是很希望能想起来,总觉得很关键。”
广胤沉默了片刻,道:”或许等你想起来之后,又会后悔也未可知。”
”为什么?”
”没什么。”广胤顿了顿,道,”其实,关于落神涧的封印,这一代的神仙仅仅是知道而已,在真正遭遇灾难之前,大抵无人能知晓其可怕。”
曦和见他一副什么都不愿意再说的模样,撇了撇嘴,道:”那是自然了,当年经历了天地大战的人羽化的羽化,隐居的隐居,再加上那是父神与母神亲自下的封印,其他人连修补都难以做到,你们了解的自然少。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天塌下来还有我们顶着呢,你们这些年轻人还是好好将一颗心放在修行上便是了。”
广胤望着她:”可我倒希望,能将你护在身后的是我。”
曦和顿住。她最近发觉,广胤同她说话的时候越来越有章法了,然则这个章法她却并不能很好地把握,只好咂了咂嘴,在床上滚了两遭,装作并没听见。
广胤无奈地笑笑。
曦和滚得累了,片刻后,忽然发现了什么,坐起身,看向坐在凳子上的广胤,”哎,我方才并未瞧见这院落里还有其他的寝殿,都住到皇宫里来了,你仍同我住在一处?”
广胤颔首道:”确实只有一间房。”
曦和只觉得这天祈皇帝也忒小气。
广胤笑了一声,道:”这是天祈皇帝亲自点的,既要清静偏远,还不能过分简陋,仅有这东北角的院落了。我思量着,既然我们此番下凡名义上是兄妹,便不必在乎那么多。”
”我看你倒是挺乐在其中。”曦和嘴角不着痕迹地抽了一抽,往后一躺,做势不理他。
”我只是担心你。”广胤站起身,缓步踱过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难道还没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不对么?”
曦和愣了愣:“怎么不对了?”她动了动手脚,狐疑道,“没什么不对啊。”
广胤道:“你可知道为何当日你离开之后青樱寻不着你?”
曦和微怔。
“因为你的气泽已经消失了。”广胤看着她的眼睛,“现在的你,其实与凡人无异。”
曦和眨了眨眼:“为什么我自己感觉不到?”
“正是因为什么都没有了,所以才感觉不到。”广胤道,“你催动法力试试看。”
曦和向着不远处桌上的茶盏伸出手,那茶盏颤了颤,从桌上落在了地上,“啪”的一声摔了粉碎。
她顿住。
广胤回过头来,看着她:“怎么样?”
曦和握了握自己的手,眼神有些迷茫,又试图去用法力推开窗户,但只吱吱嘎嘎地推开了一半,然后停住。
广胤望着她。
“怎么会这样?”她看着自己的手,然后又抬头看向广胤,“从来没有过,怎么会这样?”
广胤道:“我们也不知究竟为何,只是自你三日之前晕倒在街上,你的气泽和法力就都消失得差不多了。十有八/九与这天祈朝有关,但目前没有任何头绪。”
曦和皱起眉。
广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