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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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大- 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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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很多年都在关心这个,花过满大的功夫。”

“关心是一回事。”陈曦努力把嘴里的肉塞下去,“这真这个节骨眼下去,耽误的不止半年,那是机会。正是李主任退休的节骨眼上,哎呀,这不仅是职位,你又不是不知道,在中国,行政职位保障了学术上的自由度,最前端的科研项目的选择。哼,程胖子代理主任。”陈曦忍不住迁怒一贯不是太喜欢的程学文,“他移植方面从来没太涉及,手术水平在外科也算不上,就算基础做得特别好,外科什么时候也没有不把临床放最大的时候。学科带头人跟行政主任不是一个人,这在我们医院少见了。”

谢小禾瞧瞧陈曦,摇头,“或者,他有更看重的。”

“更重要的?”陈曦再抓起一块骨头啃,“他就是不肯把李波推出去。其实真是死心眼,现在就算受个处分,以后怎么着,还不是他说了算。”

“不是的陈曦。”谢小禾沉吟了一会儿,你相信我,我觉得,周大夫,是个最不会背叛自己的心的人。否则,这个升职的结骨眼上,他怎么可能接秦牧的手术?再说这回萌萌姑姑的事儿,他若认真觉得完满地过去更重要,有的是其他的选择。他是一定要做自己认为自己该做的事情的人。他既然申请下去,我虽然并不知道他究竟怎么想的,但是,他是周大夫,我就信他一定是想下去,不是被迫,不是妥协。好多时候,真的,大多数人觉得理想太不现实,就现实一些吧,可是也有人觉得,即使自己的理想终归是个梦想,也是要照着它走得更近一点。自己对自己的认同,比别人的称赞,认同,来得重要。”

“你。”陈曦皱眉,“你才是理想主义者呢。从小就是。简直百折不挠。我佩服你是真的。”

谢小禾轻轻地笑了笑,喝完了碗里的汤。

“陈曦,人的选择,没有那么绝对。”她扬起下巴望着窗外,“像你说周大夫,他从前没有申请下去,如今申请下去了,你觉得他就是情势所迫,其实也未必。尤其不见得是背离了自己的初衷。陈曦,你觉得我绝对不会利用家里的关系,对不对?”

陈曦一愣,“哦,跟秦牧登记那个,不算。跟秦牧有关的,是你非正常状态。” 她冲口而出之后,又很快后悔,不安地低下头,咳嗽了一声,“任何人,关于爱情的事儿,都是非正常状态。”

“不止那个。”谢小禾淡淡地说,“关于我刚才说得选题,原本社里绝不可能给我做了。两会我临时撩了挑子,犯了大忌讳,原则上这1,2年,不会再有重要的大选题给我。”

“然后?”陈曦狐疑地瞧着她。谢小禾生怕自己占了‘新闻世家’的便宜,一直努力跟家庭‘划清界限’,她是一贯知道的。别说主动走后门,甚至有可能的情况下,都要绕过她爷爷影响力大的单位去做,就为了中央台当时负责的人是她爷爷的老下属,从小叫伯伯,赖在身上要糖吃的,她甚至没有去面试。陈曦暗地里一直觉得她这也是沽名钓誉的一种,简直是到了偏执的地步。

“我想做这个课题,一定要做。我比别人更适合,更了解,更有体会,会做得更细致,更用心。我不想让它称为一个官样文章。而且这个论题很有意义,包含太多东西,跟太多人的生活密不可分。值得一直花功夫做下去。”谢小禾的神色比陈曦一贯熟悉的‘轴’仿佛又多了许多霸气,“我甚至为了做得更好,选了你们学校夜校的一个公共卫生政策方面的简单课程,接受周大夫的意见,记者做采访的时候,确实该认真学习这方面的专业知识。”

陈曦呆呆地听着。

“所以我求爷爷,不仅求爷爷,还打着爷爷的旗号去找好几个跟我们领导有关系的叔叔伯伯,甚至,”谢小禾笑了,“通过一个叔叔,搭上线,去挽着某个美女阿姨逛了半天街。这个美女,是我们采访部总监私生子的娘亲。”

我靠?!

陈曦听到最后,终于忍不住低低地靠了一声。

私生子的娘亲?抛开所有谢小禾心里的正义感,对公义,公平的执着之外,私生子的娘亲这种生物,难道不该是她心里最大的雷区么?

“总是有那么多取舍。或者不同的时候取舍不同。”谢小禾招手结帐,“但是舍的那个,一定是你自己觉得不够重要的。至少我自己会,我觉得周大夫,也是。”

谢小禾那天说得那些话,陈曦无从争论,然而,却也不能认同,私心中实在觉得,她是被秦牧刺激得太多,整个人处于非正常状态,至于非正常到哪个方向,很难测定…………与平素不同,就对了。

然而如今站在周明行将搬出,堆了一地纸箱子和书的办公室里,听他轻松地开玩笑,看见他的笑容,是如此地坦然。

难道,身属周明最最看不上的,‘不靠谱的记者’ 且特别热爱这个‘不靠谱的工作’ 的谢小禾,才真正是他的知己么?

第十七章 就这样长大 4

第四节

叶春萌绕着学校操场最大的圈,匀速地跑着。她已经跑了两圈,额头微微见汗,呼吸却并不散乱,步子也还轻盈。

这些日子以来,叶春萌惊讶地发现,自己爱上了长跑这项单调的,以前最没兴趣,最怕的必考项目,且随着心情和空闲调整跑的速度与长度。有时候,可以一晚上慢慢地跑上45分钟,有时候,会以短跑的速度跑400米,然后疾走,在疾走中平复下来凌乱的呼吸,急促的心跳。

激动的时候,跑仿佛是种发泄,可以缓和想要大叫大喊与人争辩的情绪,寒风中几千米跑下来,愤怒已经泄了一半;沉郁的时候,迎风跑着,就好像是奋力将快将自己压趴的负担甩在后面的过程,跑到精疲力尽,一身大汗,去痛快地洗个澡,人便已经昏昏欲睡,醒了,又是另外一天;委屈想哭的时候,跑,是最好回收眼泪的法子,边跑边跟自己说,不哭,不哭,不能哭给别人看,不能软弱给别人看。

不愤怒,也不软弱,在任何人的面前,不让看重她的人失望,不让心疼她的人难过,不让反感她的人对她更增轻视,不让践踏了她的人,再摆足身段儿地讥诮地笑。

妈妈从家来了,也没告诉她,打电话给她时候已经是晚上,已经到了大姑家。当她看见那大包小包的东西时候,都没法想象妈妈怎么一个人从车站,把这些运回来的。她知道,妈妈绝不舍得打车,妈妈舍得给她买她喜欢的精装书,高级的超过了他们家消费水平的漂亮裙子,但是不舍得在外边随便吃一顿饭,打一次车。

她到大姑家的时候妈妈正在拖地板,姑父不在,大姑在书房写教案,妈妈一见她眼圈儿就红了,说怎么不到一年这小脸儿又尖了?在学校吃不好吧?妈从家给你带好些你爱吃的东西……哎,一天下来忙吧?你先坐着歇会儿,妈妈拖完地就做饭去。

这会儿姑姑从书房出来,看了眼表,皱眉说,都几点了,出去吃吧。

妈妈握着拖把,说,大姐,我想给萌萌做个剁辣椒鱼头呢,她就爱吃这个。得咱家那里的剁辣椒才好,北京没有。大姐您不是也爱吃?哎,我就是觉得先收拾干净了干啥都踏实,没顾上时间,要不你们再等等?

大姑皱眉,瞥了眼妈妈,轻轻敲着沙发背说,干家务,说是个体力劳动,也得动脑子。不能傻干。我每次回去都就看见你忙里忙外,其实有那么多家务吗?还是效率问题。即使是家务这样的琐事,一样可以用到统筹学嘛,好比说,我烧水的时候就会同时洗菜切菜,炖排骨的时候顺便把衣服丢进洗衣机。我很忙,那么多文献要看,文章要写,怎么能让家务占了大部分时间?就是要安排合理。

叶春萌只觉得脑袋轰地一下,血全上了头。

如此这般的说话,姑姑不知道说了多少次。仿佛真觉得统筹学可以解决一切的问题。从来没有想过她自己的家务,如何跟妈妈上照顾老,下照顾小,经常伺候一家十多口子亲戚吃饭的家务想比,更不要说,她除了做几顿比食堂都不如的饭,就连锅碗瓢盆,都经常一个星期堆在水池里,等自己来刷。最近自己不来,想必是堆得太多,家里太乱,爱整洁的妈妈看不过去了,先就开始清理屋子。

但是姑姑非常相信这忙得脚不沾地与‘闲亭信步’的区别,是在于智商和教育水平。

姑姑的嘴巴一张一和,让她脑子里寞然闪出来,之前那许许多多的话。每个字,每个字都如烙在了她心里似的,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反复地煎熬着她,让她会从噩梦惊醒,会觉得胸口憋闷,近乎窒息。

你姑父并不关心周大夫这个人到底是个好医生还是坏医生,他关心的是整个社会的问题,尤其关心的是广大底层民众的利益,他是要为人民说话,不是去评价一个医生一个医院的好坏! 哪怕就是冤枉了一个个体,也是意义非凡的。

他要为人民说话。

他要为人民说话!

哪怕就是冤枉了一个个体……哪怕就是冤枉了一个个体……

那些字字句句再度翻滚出来,烧灼得她想要冲上去,掐住姑姑的脖子,让她的嘴巴,无法再张开。

叶春萌往前踏了一步,终于,又停住,微微笑了笑,不看姑姑,笑着对妈妈说,

“妈,你猜我今天在急诊看见什么?”

妈妈愣了愣,还没说话,叶春萌继续微笑着说道,

“有个的教授在家煮着面同时切菜,大概脑子里还琢磨着什么国计民生的大课题吧,一不留神,碰翻了锅烫伤了腿,偏偏那么寸,把菜刀掉脚面上正好刃儿朝下,把足背的静脉都给切断了。她来了急诊,我说,赶紧得给她处理烫伤缝合静脉呀,结果她刚一看见我挂着实习生的胸牌,就不干了,说你还不是医生呢,小丫头片子,一看还挺轻浮的,我不放心;于是单腿蹦到正给一急腹症病人查体的李师兄跟前儿,拽着他胳膊死活不走。李师兄查完急腹症病人本来该下班儿吃午饭了,看她也可怜,说,得了,就帮她缝了再走吧,要不跟这捣乱也真影响别人;结果呢,缝完了,给她开破伤风针,她问,说这是进口的吗?李师兄说不是,国产的现在已经质量不错了,再说您这是相对无污染的伤口,就用国产的吧;她说不行,我要进口的,李师兄说好吧,开进口的,她又说,进口的怎么这么贵呢?太不像话了,你拿回扣吧。她罗罗嗦唆纠缠着又问了好多好多问题之后,往门外一看,哎呀,人山人海的,她就对李师兄说,“你们真有这么多活吗?怎么不讲统筹安排呢?”

叶春萌说罢,也不看姑姑,拉着妈妈的胳膊说,“妈,我可想你了,我在学校招待所都交了钱定了房间了,咱娘俩晚上好好说说话。您赶紧收拾了自己东西,咱这就走,我明儿一早,还得上班呢。”

“萌萌! 你,你这什么意思?!” 大姑愤怒地扳她肩膀,“你给我说清楚。”

叶春萌并不看她,把她抓着自己肩膀的手扒开,忽然伸开双臂,抱住妈妈,在妈妈耳边一字一字地说,“妈妈,今天你不要住在这里,跟我一起住到学校招待所去,好不好?”

妈妈愣怔着,叶春萌只是紧紧地搂着妈妈的腰,把头靠在妈妈肩膀上,她觉得妈妈的身子颤了颤,然后,听见妈妈叹了口气,赔笑地对姑姑说,

“大姐,您看这孩子,恋娘了。也是这么久没见,跟您这乱着,也不合适……”

“走走走!”大姑猛地转身往电话走过去,开始拨号,“我得跟我弟弟说,这可不是我不招待你! 是你们惯出来的孩子犯神经病。”

叶春萌的脸颊抽搐了一下,握着妈妈的手,望住妈妈的眼睛,缓缓说,“妈,收拾东西,咱们走。”

妈妈的东西,很简单,只一个提包,还没打开,连带另外两个,给叶春萌带的各种吃的东西的大包,叶春萌全都提起来,径直往外走,妈妈只好跟着追出去,一直到了车站,才长长叹了口气,摸着叶春萌的头发,

“萌啊,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你姑姑这人……”

“妈,”叶春萌淡淡的说,“委屈我,我都没关系。她不能再委屈你,委屈不该委屈的人。”

妈妈怔了怔,再叹气,眼圈红了,“萌,这次我也是气得够呛,还想着怎么也得跟她理论理论。她怎么着我也没关系,你姑从来也不懂人情事故,让她说还能说少了肉去?可是她在你们医院这么着揭露,你可怎么做人?就算那医生再坏,她也得顾及你是不是? 你人在屋檐下呢!”

“妈妈。” 叶春萌的声音有点发颤,“你不要这么说。别的没关系,不要说‘那个医生’ ,坏。”

“啊,” 妈妈愣了愣,似乎对这个医生到底好还是坏并不太在意,只忧心地说,

“这下子你也真是麻烦。不过萌啊,先在好些孩子都兴出国,你那个好朋友不就是要出国?你英文又从来都好。你姑姑倒是说,她有个学生,品学兼优的,在美国读博士呢,全讲学金,这次回来专门相亲的。我看了看照片,也不错,听着家里也好,你大姑学校,那不是全中国最好的学校?去美国说也是挺好的,你姑说让你周末看看呢,如果都对眼,不如就出国去念书。我想你姑姑这次这个介绍的真不错,肯定是这回你奶奶也说她了,她也有心……”

“妈妈。”叶春萌打断妈妈的话,许多想出口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只笑笑说,“妈,没有像你们想的。医院没人给我小鞋穿,老师不会牵连的。我出科成绩是第一名呢。我喜欢作临床,很喜欢。你不是以前想我做医生么?”

“以前是觉得好。”妈妈再度叹气,“觉得家里有个学医的,踏实。可是,我这回琢磨琢磨,不是味儿。这一大家子人,你当医生,不谁都求你,把你还不累死? 要真能出国留洋,也挺好的。”

“车来了。”叶春萌没有就这个问题再说话,上了车,只是娇憨地把头靠在妈妈肩膀上,一样一样地数自己爱吃的东西。

到了招待所,妈妈住下,叶春萌却立刻走了,只说夜班还得去,明天有个重要的观摩手术,要事先预习。从那里出来,却没有去医院也没有回宿舍,只是在操场上,慢慢地跑。

明天,是周明走之前的最后一台手术。

自从他要走半年的消息传开,所有人看她的目光,更加愤恨,如同看一只过街的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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