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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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殇-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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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  子
很久以来,田默然都对自己的身份矛盾不已。他一直对坊间吹嘘的公务员热嗤之以鼻,甚至有很长时间,想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职业。田默然生活在一个小城。有人说,如果你内急,想方便的同时绕城一周,你是有可能做到的。现在小城渐渐长大,这个笑话当然有些夸张了。不过,如果你是坐小车,而且啤酒喝得够多的话,在收工的时候赶回原点,应该并非无稽之谈。小城太小了,再大的事儿也只是针尖缝里争短长,所以做公务员并非人们传说的那样体面无极。

  但田默然至今仍然蜗居在这个圈子里。这倒不是田默然已经修炼成了以服务为己任的道德模范,可以在央视上放映供人观瞻,也并非田默然是有贼心而无贼胆的叶公,只是口头上标榜清高的高蹈派,而是因为,田默然忽然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发现了余秋雨大师早就发现了的那个好处——田默然这样讲,当然不是他想和余大师争夺这个发现的专利,而只是就事论事而已。这个好处,就是作为公务员,只要田默然愿意,同时条件许可,比如单位的钱够花,就可以有层出不穷的机会,以参观考察和学习的名义饱览祖国的名山大川。发现了这一窍门后,田默然那个逃离的愿望,便像温水里煮着的青蛙,慢慢地有心无力,甚至渐渐熄灭了。

  只是任何事情,即使是好事,做久了也会厌倦的,用时下流行的话怎么讲来着?对了,叫审美疲劳。田默然真的很有点佩服发明这个说法的人,拿它描述田默然当时的心态简直是精确制导,就像最近的房价调控政策一样——田默然在看了太多的名胜后,开始日益厌倦那种千景一面。可惜田默然的级别还不够高——他虽然爬了大大半生,以为自己离山顶不远了,但回头一看才发现,他仍然只是在海平面附近转悠,所以,田默然并不能像那些级别够高的领导那样有畅游地球村的机会。于是,也是万般无奈之下,田默然开始留意那些不为人知的野景小色。特别是现在佛教兴起,时有些不知名的小寺出现,可以供他稍解游览之需,而与其中半僧不俗的寺众交游,竟成为他现在的一个新癖好了。

  最近国有大事,天随人愿,在乍暖还寒,比打疟疾还令人恼地忽冷忽热近半年之后,在这季春之末,天气竟然瞬间好了。朗空晴日,又值周末,正是出游天气。田默然跨了单车,寻了一处新开光的野寺去。寺很小,只有三进三间,青瓦白墙,江南水乡民居的样子,掩映在一片绿树中,树是新栽的,新土还露在外面。进去之后,发现中间的正殿仍是飞檐斗拱。小寺香火不盛,只有一名女尼在洒扫,鸡皮鹤发,神情落寞,见田默然进来,亦未有些许惊奇,仍自动作不止。田默然进了香毕,佯称要商布施之事,老尼才稍露喜色,指点了住持的去处。

  转到后面,正面是一排禅房,中间是出售法物的铺面,东边一间精舍,收拾得十分整洁,一名僧人正背门趺坐,口中念念有词,似在做课。从背影望去,身段婀娜,应是一名年轻的女尼。

  踯躅良久,田默然见女尼仍没有停止的意思,无奈之下,只得轻扣了几下门框,女尼听了,停了经声,慢慢回过头来,却把他惊在了当地。

  这女尼竟是田默然认得的一个熟人,只是很久没有见了,论年纪现在也不到三十吧,想不到却在这里落了发。女尼似乎还记得田默然,但她的表情比起田默然来,就要淡定得多,除了最初的一丝惊讶外,无论田默然的眼光如何在她脸上扫描,也分辨不出半点异色了。

  “想不到……”田默然反复斟酌着开场的用语,“在这里又见到你。”

  “贫尼无相,见过施主。”女尼双手合什,答了一句,声音虽仍圆润,却无半丝情绪。

  “你,还是那样年轻漂亮。”田默然不由得称赞了她一句,想产生些轻松的气氛。

  “佛家人无我无相,若真要说如此意思,应称庄严。”

  田默然笑了:“是的,大师宝相庄严。”

  无相没有接话,而是岔开了话题:“施主今天来,有何事指教?”

  “我,”田默然一时语塞,虽然他诳老尼是商量布施之事的,但若真的在住持面前胡说,却不是他的风格,“我听说贵寺新开光,特来看看。”

  “村野小寺,怕是容不下大客。”女尼神情忽然冷漠,分明是下逐客令了。

  “你为什么出家?你不是在润州做的好好的么?”田默然急了,直接把想说的话倒了出来。

  “施主,如果您是上香许愿,请到前面正殿去;如果您想大发慈心,笃行布施,可以直接详谈;若要寻胜访幽,这里是出家人修行所在,敬请止步。”

  话说到这个份上,田默然再赖在这里简直是人渣所为,于是他拱手回了一礼,怏怏离去。

  幸好他今天穿的软底皮鞋十分拿脚,虽然脚步沉重,也没花几分力气就出得寺来,刚跨上单车,却见一辆克莱斯勒300迤俪而来,那车太宽,田默然只得停在路边,让它过来。

  车速很慢,到田默然旁边时居然停了,随即车窗摇下,探出一张脸来,又把田默然吓了一跳,竟然又是一个很久没见的熟人。

  “闻人杰!”田默然叫了一声,“好久不见了,闻总今天怎么有空到这小地儿来?”

  闻人杰的脸上却是一派怒色:“那是我的事!不知局长大人今天怎么也有兴趣到这里来?”

  “我是踏青,”田默然不明白一惯涵养很好的闻人杰今天怎么凭空怒气冲天,“你知道的,我现在下来了,没什么事了,就骑车随处闲逛,算是活动一下筋骨,前些天听说这寺开光了,就过来看看。”

  闻人杰又盯着田默然看了许久,脸色才渐渐霁和下来,“不好意思,最近心情不好,多有得罪。有时间的话,还想请您去润州指导指导。”

  “好说好说,”田默然惊讶于闻人杰变脸技术的娴熟,心想他这样的地产大鳄还是少惹为妙,“我现在都不管事了,指导就更谈不上了,您去忙吧,我得走了。”

  闻人杰看了田默然一眼,想说什么,但看田默然拒绝的神情,终于没有说。

  田默然重新跨上单车,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新修的通村公路上骑行。太阳很好,大片的黄菜花灿灿地反眼,麦子还是青的,像奶油中间的一瓣瓣果冻,风是香的,闻起来十分受用。田默然的心情也随着这香风阵阵快活起来,游寺后的不快早就忘了,心说这寺庙之类去处,还真是闹浑水后的失败者藏身之处,古往今来大概如此,说不定这无相,会是现实社会的一个武照。这样想了之后,忽然有些好奇起来,猜想这闻人杰,八成是专去找那无相禅师的——他二人以前本就是同事,据说无相曾和闻人杰闹出过一段大事,后来不知所终。现在看来很有可能是跑到这里来了。只是这寺才开光,这推测并没有十分的道理。

  田默然这样边骑边想,猛地发现前面有一道闪光,抬眼一看,居然又是一辆车,比闻人杰的那车更宽更大,居然是一辆三菱越野,那车牌并不熟悉,于是赶紧下车,停在路肩让它过去。谁知车却停了,后面的车窗摇了下来,探出一张脸来,又吓了田默然一跳。

  “田局长,这么有雅兴出来踏青啊?”千红莲的语气调侃中透出一丝威严,比做市长时冷了许多——千红莲是田默然在职时的市长,最近刚刚升任书记,田默然虽然退居二线,这些事情还是知道的。

  “嗯。随便转转。”田默然半晌才回过神来,“千市长,啊不不,千书记,您周末还下乡搞工作啊?”

  “我在搞跟踪追击,”千红莲的口气中露出一丝幽默,“不知道田局长能不能给我提供一下情报?”

  “您在找谁?”田默然认真地回答道。

  “海岳市最大的老总,”千红莲笑了一下,“他这些天在和我玩失踪,已经有很久没有看到他了,这几天有个事情得找他。”

  “您在找闻人杰?”田默然心里的疑惑又升了起来,“我在十分钟前刚好碰到过他。”

  “在哪?”千红莲的声音明显高了一些,人也坐直了一些。

  “就在前面的那个庙门口,”田默然说,“那庙好像叫慈光寺,才开光。”

  “原来这小子这些日子在修庙,笑死我了。”千红莲哈哈大笑起来,笑完后挥了挥手,说:“好了谢谢你的情报,我抓人去了,再见。”

  三菱越野果然是好车,一声轰响就飙出去老远,没想到在这样的小路上,它也能如此神速。

  田默然望着越来越小的车影,心说今天真是见了鬼了,这两个平时难得一见的神龙样人物,居然都跑到这村野小寺来了,这千红莲还挂了假车牌,不会是有什么大事吧?转念又一想自己都退了,管他呢,就是山崩地裂关自己何事?这样想了之后,田默然的心情更加愉快起来,心说这自由的日子真好,简直一生从没这样。

  回去之后,田默然把这事儿丢到天边去了,以为那只不过是巧合而已。谁知不久闻人杰真的来接田默然了,他先是打电话和田默然联系,又亲自开了车,把田默然接到他的公司,里里外外地逛了一遍,末了把田默然带到总裁办公室,打开一间小室,从保险柜里拿出一个硬盘来,很认真地对田默然说:“今天请您来,除了请您指导润州的工作外,更有一件私人事情想请您相助,人杰恳请您务必不要推辞。”

  田默然一听头就大了,这闻人杰在润州是数一的大企业家,手眼通天,会有什么办不了的事得找他呢?不会是下套子要他跳吧?于是赶紧推辞说:“闻总言重了!我何德何能能帮您?”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闻人杰放下硬盘,沉吟了一会儿,说:“我只是想请您帮我处理一下这个东西。这是我反复考虑了很久才下的决心。这个东西很重要,从某种意义上说,甚至决定着我和润州的生死。但我却无法弄清楚其中的玄机,所以想请您帮这个忙。”

  说到这里,闻人杰叹了一口气,脸上是说不出的落寞与凝重:“我反复挑选过很多人,但是最后都放弃了。因为处理这个东西,既要有相当高超的文字功夫,更要有相当深厚的政策水平和严谨的逻辑推理能力,不然就无法胜任。您长期负责文化战线工作,只有您有可能帮我这个忙。”

  田默然的虚荣心和好奇心被这话调动了起来,有点想接手这个事情了:“有这么严重?”

  “是的,”闻人杰的脸色稍稍和缓了一些,“这是我这几年来的工作日志,另外还有一些我通过技术手段得到的资料。”

  田默然大吃一惊,终于有些明白闻人杰的意思了,心说这闻人杰也太不地道了,这不是摆明了把他往火坑里推吗:“这些东西都涉及隐私,至察者危,我不能接手。”

  “我也知道您很为难,”闻人杰说,“但是请您放心,这里面的东西,我都做了备份,并签署了授权处理公证书,我保证即使外泄也不关您的事。我只是想通过您的处理,帮我找出当前房地产行业的死结——我现在越来越觉得自己已经被这个死结缠住,正一步步走向深渊。”

  说到这里,闻人杰叹了一口气:“如果您能帮我找到这个死结,我即使粉身碎骨也会安心,因为我至少知道自己死在谁的手里。”

  闻人杰的最后这番话说得堂堂正正,田默然不由得对他起了同情,甚至有了一些佩服:“我试试看吧,但我只能保证这里面的内容不泄露,而无法保证我的处理结果让您满意。”

  “那太感谢您了!”闻人杰站了起来,递给田默然一张支票,“这十万块钱作为我给您预付的百分之三十的酬劳,三个月之后,我们在慈光寺见面。到时再把余款一次性给您。”

  田默然推辞了一番收下了,心说这应该不算受贿。然后赶紧回去鼓捣起来,他越看越心惊,想不到这平静的生活下面,竟然有如许滔天巨浪,而细细敷衍起来,竟然是一个比许多电影电视剧都精彩纷呈的故事。

山雨欲来
你是一尺阳光

  穿过曲折幽暗的回廊

  温暖地照在我脸上

  ——题记

  一

  闻人杰正在和一个重要客户商谈并购事宜的时候,手机响了,是一个很陌生的号码,不过根据他的经验,这并不是香港六合彩之类,于是在它响了三次之后,他按下了接听键。

  那是一个娇嫩得像六月新藕的女声,婉转而又有一种金属的脆性:

  “喂哎,是不是闻总哇?”

  闻人杰苦笑了一起,对客户做了一个抱歉的手势,然后很有礼貌地说:“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丁当,就是你弟弟人英的朋友!你弟弟没和你说起过我吗?”

  闻人杰又苦笑了一下,他似乎并不曾听人英说起有这样一个女朋友:“好像听说过,不过记得不大清楚了。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丁当的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仿佛很气愤:“原来这样啊,真气愤,他还老在我面前吹自己有一个很厉害的哥哥呢,下次碰到了扁死他。”

  闻人杰又苦笑着摇了摇了头,他想不到木头一样的人英,居然认识了这样一个活泼伶俐的女友,不过看样子他们的交情并不太深,所以他仍然很客气很有耐心地问说:“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我没什么事,只是找你弟弟摸到了你的号码,确认一下。”说完,丁当也不管闻人杰是什么感受,接着哇啦啦起来:“跟你说,你弟弟把你吹得不行,我下次一定要看看你是不是长着九个脑袋六个胳膊。”

  闻人杰简直要晕了,那边丁当却仍然哇啦着,一边哇啦一边笑了起来,清脆且极富穿透力的笑声从手机里传出来,居然洗掉了闻人杰最初对她唐突来电的不耐。

  丁当哇啦了一会儿,感觉这边没有动静了,这才大大咧咧地说:“你在干嘛?是不有事,那挂了,好,拜拜。”

  闻人杰关上手机,轻轻地摇了摇头,感觉这个丫头真是太有意思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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