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盘皆输- 第6部分

　　某个星期六，她孤身一人，悄悄地到浦东偏远的某医院做了人工流产。没有人陪伴、照顾她，没有人在意、安慰她。她不哭，如果哭，怕会哭出两汪紫黑的血！她恨不能变成一头高大的母狼，把这负心、卑鄙的韩悟良，狠撕慢咬！但人工流产这件事，她绝对保密。

　　半个月后，她连续匿名向市、区卫生局和市纪委、区法院、检察院，发出了几十份电子举报，举报韩悟良向病人大量索要红包，还收受药品销售代表的大量回扣，并将红包中近半的钱款“孝敬”给了院长、副院长。上级领导很重视，派人暗查，发现事实与信中说的并不一样。院长、副院长并未得到过韩的好处，但是韩悟良却真的索要过红包、收受过药品回扣。院长、副院长无端被牵连，恨透了韩悟良，很快将他清退出医院。

　　这回，是韩悟良接连发短信给她了。她立刻回复并多次申明：“你做的那些事，从来没跟我提起过，我凭什么诬告你？要是我知道，早就告你了！”随后，是扯啊缠啊说孩子和赔钱的事。*次后，韩悟良就停了机，一似人间蒸发，杳无音讯了。听韩悟良的朋友说，韩悟良曾以“烟霞山客”之名在网上发过几篇诗文，但很一般。后来，因为参与假药产销案，被抓了。

　　两个月前，她打报告要求调到外区明虹中学工作。赵校长、陆副校长、闵主任假意挽留，随后很快就通过区教育局，让她调去了明虹。不料，上周三，她身感不适，到医院一查，竟查出了慢性肾炎……

　　咦，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

　　窗外，寒风依旧，雪花已无。

　　她苦苦地笑一笑，又笑一笑。

　　她的倒霉、她的被抛弃、她的肾炎，难道……难道就是源于谷雪的“轻轻一拍”？。　最好的txt下载网

十一．到处注水
谷雪站在普陀山不肯去观音院和潮音洞之间的岩石上，远望东海万顷波浪。她合掌垂目，心吟她所喜欢的一首七绝：

　　“海天青苍望空空，潮音梵音起九宫。

　　漫山秋色去又回，普慧同济法雨松。”

　　这次，是她第二次陪妈妈来普陀山朝圣拜佛。第一次是她工作一年以后，花钱不多地来旅游一回；这一次，她的收入比较高了，计划认真布施，化掉六千元。

　　前天、昨天和今天上午，她陪妈妈走遍了普陀山。妈妈兴致很好，始终不肯坐抬杆，非要自己走。妈妈心意虔诚，逢寺逢院逢碑逢塔必拜，还一次次地拈香、施钱、祈愿——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保佑我的雪儿身体好、心情好、工作好，有个很好很好的男人爱雪儿，保佑雪儿生一个很可爱很可爱的孩子……

　　她至今没有爱上谁。那位曾经送她999朵玫瑰的康京生，白赖黑赖软缠硬追了她几个月，她看不起。那位用劳斯莱斯豪华轿车接送她几次的身价上亿的柳祯华，颇有绅士风度，但只能当她的“舅舅”。至于网上那些疯子、痴子，不值一提。

　　有一个自号“烟霞山客”的人，不知从哪儿弄到了她的手机号码，就不断地发短信给她。发得最多的时段，是她离开学校的两个月后。她一条短信也不回，她不喜欢藏头露尾的人。后来，“烟霞山客”发来了他精心撰写的《我爱山谷的雪》，可是，情书不像情书，散文不像散文，文字水平比不过好的初三学生。

　　她仍然不理睬这个“烟霞山客”，不久，这个山客大约觉得太无趣，就再也不发短信了。

　　妈妈走了两天半，累了，今天下午就在宾馆甜甜地睡一睡。但愿妈妈在甜梦之中，见到大慈大悲、普度众生、大光明、大智慧的观音菩萨。

　　普陀佛国的海风，从天际一阵一阵地轻拂而来。

　　谷雪慢走几步，俯身去看潮音洞里迸溅的浪花。

　　“明天回上海后，我该怎么做？”她轻声自问。

　　离开如水年华公司后，她原想不久就会有文化艺术、影视表演方面的人来联系自己、登门造访。可她想错了，上海、中国像她这样的女孩和比她强的女孩，何止万千。而“人格健全、仁义道德、能出一流作品的好导演好制片大导演大制片”，还没发现她或者尚无兴趣来挖掘她这块埋没红尘的真金。

　　一个月后，她在网上开了个名为“卷下一天雪”的商店，专卖中高档化妆品和女孩喜欢的精巧工艺饰品。网上商店开张两个多月，赚钱一万五千多，去掉成本，净赚了几千。她正高兴，却被一个化妆品供应商狠骗了一把，卷走一万八千元。同时，一批饰品又连连跌价，她的“卷下一天雪”，就不得不关闭了。

　　她在网上搜索到一位盛勤之老伯“急招驯养信鸽助手，月薪3000元”的启事，就决定去应聘。她想起了那三只在塔里木河为她爸爸翻飞上下、以翅掠水的鸽子。

　　盛勤之老伯和盛阿婆满心喜欢地迎接了她。耶，盛老伯的勤之鸽舍，大约养了1200羽信鸽，一共聘了六个助手，都是女孩，其中四个，已经跟了盛老伯三四年了。

　　当天，盛老伯就兴致勃勃地给她讲信鸽的知识和故事——大汉大唐时代信鸽在外交、军事、商贸等活动中的重要作用；古希腊、古罗马各军团驯养的不同信鸽（也称军鸽）；中国新疆、内蒙、黑龙江、南海群岛军鸽的屡屡立功；中国现代信鸽驯养第一人李梅龄，1935年和外国人进行950公里赛鸽竞翔，竟然包揽了前五名……

　　第二天，盛老伯又讲了大国画家齐白石养鸽、京剧大师梅兰芳养鸽的故事，不过，两位大师养的是观赏鸽。观赏鸽的品种现在不多了，但在故宫，曾经发现清代宫廷画师按郎世宁笔法精绘的四部244幅的《鸽谱》，品种上百……

　　随后，盛老伯夫妇教她和另一个新手饲喂信鸽。信鸽的饮水很讲究，要专门制订饮水计划，水量、水质、喂水时间、加维生素抗生素大蒜水和豆芽油的比例，等等等等，非常细致。信鸽的食料五花八门，有黄豌豆、绿豌豆、高粱、玉米、麻籽、小麦等等，还要备好各种药物、细盐、糖之类。

　　她大开眼界。她认真细心地工作。每当轻轻地抚摸鸽子的头、颈、翅膀和腹背，她就很惬意很安宁。

　　两个多月后，盛老伯选出15羽信鸽，去参加亚太云腾杯800公里信鸽竞翔大赛。夺冠信鸽的主人，可获18万元奖金；第二第三名信鸽的主人，可获12万、6万元奖金；第四名直至第一千名，都有奖金若干。

　　盛老伯带了15羽信鸽集鸽（把参赛信鸽送交集聚点）去了，她却发现15羽信鸽中的7羽，竟然是正在泌乳哺雏的母鸽！这，这，是不是残忍？而这比赛，是不是掺了混水……她问盛阿婆，阿婆说，国内国际很多信鸽协会会员，都会用哺育期的母鸽参赛。阿婆还转换话题：光上海，就有上万名信鸽协会会员，驯养信鸽在150万羽以上；这次亚太赛参赛鸽，有6万多羽，能获前百名的，就是万金不换的宝贝鸽子。

　　她走到B…180号鸽笼，这个笼里的名叫“疾电公主”的哺乳母鸽，她最喜爱。看着忽然没了母亲的雏鸽惶恐不已，她的心里很不好受。

　　盛老伯交掉参赛信鸽，回家了。他见谷雪嘟着嘴，一脸的不高兴，就说：“小雪，生气呢？”

　　“您，虐待鸽子。”她说。

　　“虐待？”盛老伯先是奇怪，随即明白她是指哺乳母鸽参赛的事。他微微一笑，剔去鸽笼上的一些脏物，说：“来，小雪你跟我来。”

　　她跟了盛老伯走到300米外一个大型农贸批发市场里。盛老伯找到他的朋友、市场某部的莫主任，请他说说如今“虐待动物”到了什么程度。

　　莫主任先是笑了一阵，接着说：“我们市场里的蔬菜、南北干货，有不少农药残留超标。这农药喂了高级动物——人，算虐待动物吧。给黄膳、甲鱼喂雌激素促进生长，也是虐待动物吧。最严重最残忍的，是注水增重。活牛活猪注水，活鸡活鸭还有活鸽子，注水。活牛活猪先注水，宰杀后送进市场，那肉发白，按上去就像吸了水的海绵。活鸡活鸭活鸽子，进了市场后注水，用针筒打在肉里、用管子灌到肚子里，怎么的都有。还有给蛇注水的呢。有一次，有个老板，给两条蛇注水，把蛇给注僵了，弯个弯都不行，二十分钟后，惨死。呵呵，这才叫虐待动物。你们那些赛鸽的事，小巫见大巫。”

　　她听得背脊发凉，催着盛老伯离开农贸市场。

　　“喔，那两条蛇临死前，我给录了像；蛇啊，痛苦之极。老伯，你们看看？”

　　“不，我不看不看。”她真怕了，赶快“逃”。

　　回去的路上，盛老伯感慨地说：“注水的地方还多着呢，高级和低级的人民公仆，有不少是注水的；教育、医疗卫生、各种统计数据、上市公司业绩、文学文艺、法律法规、足球、受灾报损、环保、高考等等，哪个没有水分？都给注水啦。中国和中华民族，也都给注水啦。如果我对这七羽母鸽和它们的儿女是虐待，那有很多人，根本就不是人了。”

　　第二天一早，盛老伯让女孩们把15羽参赛信鸽的笼子打扫得干干净净，铺上垫布，又亲自为每只鸽子备水、备营养品、备上好食料。一个女孩告诉她，盛老伯多少年来，每次参赛都是这样准备“迎接”的。

　　吃过午饭，盛老伯泡了一杯上好的茶，坐等参赛信鸽归巢。虽然他微微地笑着，虽然他慢条斯理地品茶，但他的忐忑不安，显而易见。

　　15羽参赛鸽中的第一羽飞回来了！是“疾电公主”！盛老伯跳起来，迅速拆看“疾电公主”的涂膜密码号，随即抓起电话，向信息声讯台呼报“疾电公主”的参赛密码号、足环号、盛老伯的会员证号等等。

　　她从盛老伯手中接过“疾电公主”。嗬，因为思儿心切，因为超速飞行，它的双眼失去了光泽，它的翅根已经出血。她把它放回B…180笼，“疾电公主”立即泌乳，从口中吐出白色营养汁，喂给雏鸽。

　　参赛的信鸽一羽一羽地归巢，飞回12羽，缺了3羽。这3羽，可能迷失方向，可能被鹰隼抓了，可能被人射了，可能和野鸽子相恋远走高飞了。

　　先归巢的三羽信鸽，都是哺育期的母鸽。

　　她把兑好的水和食料送进B…180笼。“疾电公主”一惊，仰头看她，美丽鸽眼的眼光，惊恐、悲凉。

　　她浑身不由一颤，忽地想起那两条被注水的蛇。它们的眼光，一定更惊恐、更悲凉。

　　那，那……那她的学生程予高的惊恐、悲凉的眼光，像母鸽，还是像蛇？

　　一阵强烈的酸楚，从她的心底涌上来。她赶紧用左手捂紧双眼，咬住嘴唇。她自语：“不，不想这事，忘掉那一切，忘掉那一切……”

　　两天后，亚太云腾杯800公里信鸽竞翔大赛的成绩公布，B…180笼的“疾电公主”荣获亚军，加上排名靠后但进入了前300名的其他几羽信鸽，盛老伯共得到了15万元奖金。

　　盛老伯红光满面地发给她和女孩们每人2000元奖金。他喜不自禁地说：“谁说胡本王朝鸽系现在衰退了？我的这羽小乖乖‘疾电公主’，就是胡本王朝纯血统！还有那羽进步很快的‘风尖’，摩里斯&；#8226；戈登鸽系，明年就可能进前八！哈哈，哈哈哈。”

　　盛老伯大声地笑，近70岁的人，像个孩子。

　　大家都跟着笑，只有她不笑。

　　二十天后，柳祯华打来电话，介绍她到塔戈集团去工作，月薪4500元。柳祯华说，塔戈，就是“塔里木大戈壁”的意思，塔戈集团的总裁耿冰，新疆某大学毕业生，曾在达尔勒市政府机关工作过三年。之后，他辞职创业，从无到有，把塔戈集团做得很大。耿冰比她大九岁，居然也是新疆农二师红五星农场的上海支青子女。他看了录像中的她和她唱的《无缰马哟塔里木》，就决定聘用她。

　　她到塔戈集团见了耿冰两次，感觉不错，就决定应聘。

　　离开勤之鸽舍前，她亲吻了“疾电公主”、“风尖”等上百羽信鸽。

　　到塔戈集团上班一星期后，耿冰任命她为集团业务二处副主任，一个月后，送她到财经大学“风险投资管理学习班”培训，培训36天结业后，委任她为集团投资一部主任，月薪也提高到8000元。

　　上个月月底，耿冰交给她一个特别的任务：千方百计、不顾一切地从各类基金掌门人、大型上市公司老总和证券公司、大银行的头面人物那里，获取内部信息，然后由集团投入3000万元，由他和她主控股票交易。利润分成为：集团72％，他20％，她8％，他的20％中，含“社会成本”7％。

　　她没用太多的时间犹豫。她很快制订计划，又很快地拜访了一批证券界、金融界、企业界和有关方面的头头、“大腕”。她要力争在“基本干净”的情况下，拿到那个令她难以拒绝的8％！

　　在此期间，陆校长几次打电话催她去拿那一万六，她一次一次地明确表态：不要。耶，那位程沧中，大概还没有被“注水”，而那位正局级的梁老和正科级的梁锦华，则早已“水肿”了。

　　在开始实行“获取信息”这一特别任务之前，她要求休假一周，陪她母亲到杭州、绍兴、普陀山一游。耿冰一口答应，还批给她3000元。

　　她不知道她是否能做到“基本干净”，她不知道最终她能否拿到那8％，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有了相当大的变化。社会的力量金钱的力量无坚不摧，用润物无声、滴水穿石的过程，静静地征服几乎是全部的曾经高昂的头。

　　“疾电公主”和“风尖”没有被注水，可那些被淘汰的信鸽和大批大批的肉用鸽，被注水的可能性并不小。

　　而她，已经被“注水”了么？

　　海天青苍，海风轻拂。

　　片帆孤远，浪拍万里。

　　谷雪近听潮音，远望层浪。

　　这里，观音曾经不肯去，不肯去之否，是肯去还是不肯归？她随口念佛，心里却是一派空茫。　txt小说上传分享

十二．落寞无趣
程予高坐在初二（1）班的教室里，看着翻开的物理课本却一个字也没看清楚。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