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福春》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一世福春- 第3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天下人都有一个心理,对于不曾得到的东西,随着时过境迁也就不大想要了,不但不要还要表现出当年能看上此人此物是瞎了眼,我也一样,所以看见霍驰在自己家门里折腾,顿时感到无比快意。

一出门,几团花簇后再见穆怀春,当然还有秦幼,他们结伴而行却没什么话,仿佛相识很久早不需要过多的拉扯,秦幼缓缓偏头看我一眼,平静的叫我生气。

秋色瑟然,星辰未见,我抿紧了嘴,趁着天色有些暗跑开了,走了几个拐弯,忘记留宿的小阁在哪里,又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几乎是越发快的接近过来,当下我怕被人拆穿,猛一转身驻步,便见墨兰色的小路上不远不近站着某人。

看不清彼此的脸色,我粗着嗓音道:“嗯哼,这位兄台不知跟随我是何意?”

穆怀春默默抬眼,冷静的笑一声,“嗯哼,这位兄台衣服下的花边小裙露出来了。”

好在今日的络腮胡子沾的够多,我笑了笑:“个人癖好个人癖好。”

我后退的极快,却被他在扶桑树下逮住,他当下就抬手撕了我的假胡须,丢在风里,“你的癖好真多。”

我们彼此面对面强颜欢笑,直到都笑不出来。

只是这一回笑过后,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退坐在池边虎斑石上拍了拍身侧示意我坐下,秋风过柳,在他身后过分妖娆。

这回他很平静,没有赶我走,只说了近来身体不错,多亏了聂子胥的镇魂玉,我是自找没趣,提起卫小川的一系列恶行,他点点头,“恩,断了这么久的联系,我便猜到途中有变节,下次再遇到卫小川,连头皮带双耳一起削掉。”

在我一顿咒骂过后,他说起来这的事,近来他打听到秦幼的爹与舍利子有些关系,而她的爹秦云是唯一一个敢于明晃晃的彰显舍利子在手的人,这仅是因为他与此代武林的盟主有些牵连,众人暂时不敢动这一块肥肉。

他简而言之了一会儿,问道:“所以……你怎么来的这里?”

我当然不能说是尾随他而来的,太矫情,这便笑道:“我也是想男扮女装试试运气,看看能不能牵走秦姑娘拿到一笔银子,都是这年头男人不靠谱的缘故。”

话毕一抬头,见他脸上爆数处青筋。

那时候风忽然有些大,他微微侧了侧身子,我看见他微颤的睫毛,我想,我还是愿意呆在他身边,没事就抠破他的衣服,没事就骑到他肩上去。

他慢悠悠的说:“你要留就留吧,不过该跑的时候要跑得快。”

我问:“穆怀春你是不是想我了?”

他走神似的盯着天,“没有。”他说谎。

所以话说到这,我们之间有了约定,他好我就在,他不好我就撒丫子跑,无论如何,听起来我都是个没义气的东西,穆怀春说:“义气与你的气质不符。”我一时与他笑着,把他袖子撕破了。

后来邵爵得知此事终于把长发一束,去找了一回穆怀春,我有时常觉得邵爵是个充满矛盾的人,他愿意陪同我,却又不同意我接近某人,也就是说,他是个愿意陪我吹着大风受尽甘苦在河畔垂钓,最后却不愿我钓上鱼的人。

我并不知道他半夜三更找了穆怀春之后,交谈过什么,只是他回来的时候脸色十二分的难看,我说:“你们打架了?”

他摇了摇头,最终坐下身:“动口不动手。”

我觉得两个舞刀弄剑的男人最后用口舌来决定胜负实在是太憋屈了,然而这却是最平安最妥当的方式,邵爵最终唯对我说了一句:“皇天要跟随后土,我的理解就这样简单。”听完之后我莫名感动了一夜。

正经事正经说,大门主霍驰实在是对家里这一出荒唐事很在意,不但留了部分男子住在星魂阁的大西厢,并且三餐恭送,十分客气,偶有几次我看见秦幼从门前走过去,清冷到极致,便觉得能有男人为这样没情趣的女子费劲办事实在也是很费劲的事。

后来我听说了一些风声,原来霍驰这回办的事叫以牙还牙,最初缘由是:秦幼从半年前起就不断給霍大门主物色各种妾侍,并且一直计划在今年秋季远走,于是就有了两人互相做媒的故事。

可笑的还在后头,星魂阁的连带西厢里左边住着霍驰找来的美男们,右边住着秦幼物色的美人儿,由于霍驰与秦幼都不肯到西厢来领走对方的好意,于是便有了美男美人按耐不住,隔着小窗抛媚眼的画面,不久后一双双出府去,西厢近空,唯独我,穆怀春还有邵爵还在。

我问穆怀春:“你到底是怎么接近秦幼的?”

他叼着青瓷小杯,道:“几天前她病的厉害,不肯让霍弛知道,正巧被我遇见,于是……”

于是我胡思乱想,郁闷的一夜没睡着。

我觉得要接近陌生人,让她把父亲的遗物交给我们只有两个方法:在她心口上开一扇窗,或者在她的心口上开一刀。

几经商议后,我换回女装,从西厢的一边跳进了空荡荡的另一边,果不其然,几日后秦幼来了。

彼时我正在空荡的大床上翻滚,头一抬,剥下眼上的薄纱便看见一个削长的影子立在门畔,她已是太瘦,宽大的白衣裙挂她肩上,形如一涌泉水,汹涌的几乎要吞噬她,她站在刺眼的阳光下,说:“我以为我找来的人都走了,原来还有你一个。”

不等我发一言,她便垂下眼帘,往另一处走,“恩,那你今夜跟我来吧。”

当夜夜中星魂阁开了常年紧闭的后堂门,远远望去,窗内烛光也压抑,死气沉沉,若不是墙上的画是红油金粉,几乎像是灵堂,也许可以如此言论,这里与灵堂并无区别,都与分离有关。

空旷寂寥的后厅只有霍弛在,他背手站在墙边,望着墙画上一道割破的痕迹正在出神,秦幼咳嗽一声,他便回头看来,“就是今夜了,你可以走了,等了大半年,开心了?”他出乎意料的笑,从表面望去基本没有烦愁。

秦幼道:“你终于也能平常面对了,对不对?”

霍弛笑了笑,走上前长袖一甩,把拉我在身边,“是,早就接受了,留一个丫头就好,你可以走了。”

我还以为会是怎样盛大的离别,谁想人生多少离别都这么落寞,忽起忽落,无论人人对这分别有多少预感都无法做到安心自如,我垂头看霍弛谦逊下垂且平静的阔袖,心道他手抖的那么厉害却还能做到如此效果,真是不容易。

于是秦幼就这么走了,走的时候拖走了穆怀春,这是我没意料到的,彼时穆怀春在秦幼身后冲我挤眉弄眼,我咳嗽几声示意他别被人家拐跑了,谁知霍弛咳嗽的比我声音还大,见秦幼在远处停步便挥挥手,“幼幼你别走远了,有困难再回来。”我忽然觉得自己能与他有许多共同语言。

见两人毫无心肝肺的远走天涯了,我问他:“大门主,你夫人到底为什么要这么明目张胆的逃跑?”

他久久后收回视线,往我这一看,额发轻动,“这位姑娘,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我心道这王八蛋果然没记住当年如花似玉的骆小姐,这便冷笑:“哼哼,别以为套近乎能掩饰你的伤心。”

他揉着自己一段衣袖,兀自往回走,“当年娶她回来便知会有走的那一天,这么多年心已经烤炼的十分硬了,你这么大的小姑娘不懂不明白,你也代替不了她,走吧走吧,我不需要你。”

我冷笑起来,缠着臂膀道:“我要留下,贵夫人拐走的是我夫君。”

作者有话要说:  更了更了!

☆、八

后来我发现霍弛果然是敢于下狠心的人,丝毫情面都不给,就这么把我赶出去了。我说我夫君被贵夫人拐跑闯江湖去了,好歹留我下来避避风寒,他说没可能,因为如若我夫君有一点良心,很快就会回来,于是翌日,秋风乱起,穆怀春踩着落叶从大道中央缓缓而来。

他站在我眼前点点头,来捞我四处乱蹭的手,“瞪什么瞪,决心走了,所以回来接你啊臭小鬼。”

邵爵从拐角处拨开几片垂叶,冒了出来,冷声道:“你的舍利子呢?也没来打听一二?”

他攥着我的手,揉面团一般窝在掌心,带着我们辗转到了星魂阁,院墙内是圈起的一片河水,叫玉河,河上鼎立无数阁楼,阁中之阁是星魂阁最大的一处,上面高悬一青色牌匾,名曰:秦月阁。我问穆怀春指着那里什么意思,他说:“那块舍利就在秦月阁中。”

我简直不敢相信他用了一日半的时间就把话套出来了,我笑了笑,道:“你太有本事了,用了什么攻心计。”

穆怀春说那日走到半路,他终于没耐心了,伸手勾住了秦幼的马缰,两人交锋,于是有了以下四句话。

秦幼:“穆先生有事便说吧。”

穆怀春:“其实我并不打算陪你远行,我是来找……”

秦幼当下是停顿了片刻,“你要我的命还是舍利子?如后是后者,那在秦月上。”

“你真大度。”

秦幼竟能豁达到如此地步,叫人惊叹又对自己的吝啬肠子十分羞涩,穆怀春说这是因为秦幼要死了。”

我忽然想起骆生说在大理有许多象群,那些老象在临死弥留之前都会默默离开象群,独自去一个安静的地方,等待魂归天国,这种悲戚寂寞的选择与生命喧闹的本质是相反的。

把事情想明白了,大概就是如此,秦幼知道自己将死,所以四处找姑娘,势必要为霍弛找一个延续香火的接班人,太伟大了,我只能说我若死了一定会拉着对方的手说:我死了以后你不准找别人,否则我踹开坟头把你带走。

穆怀春闻此用指头点我的眉心,“心眼比针眼还小的家伙。”

我当然自私当然自私,我是小人啊。

当夜我们三人行,打定主意飞上秦月阁去拆人家的屋,偏偏秦月阁阁顶如剑虹,阁楼外又是用紫竹骨拼架而成形,没有一丝不平,竹面接连,光滑似玉,基本没有落脚的支撑点,风那么大,我趴在倾斜的阁楼顶上群发飞舞,满面凌乱。

穆怀春与邵爵单手挂在屋檐下,大风吹的他二人晃晃悠悠,我糊里糊涂想起浔阳城每年大年晒放的腊鸭,口水正在舌下淌着,忽见黑黝黝的窗里透出一点灯光,原来秦月阁中一直有人在,许是从白日睡到半夜,这才起夜。

我们屏气凝神,盯着琉璃窗内变幻莫测的暖灰阴影,忽见那影子贴来,那么清晰凿在窗中,有发髻斜在脑后,上有一支星状扁簪,是霍弛大少。

他的影子清晰了片刻又散去,成了薄墨状,是到了屋子那头,我很庆幸他没开窗,否则四人都傻眼。

天地悠悠然,忽然听见他开了屋内某扇门,说:“我睡了三天三夜,今日终于明白自己一生是活在华胥中,明明在你坟头答应过,要好好照顾她,可惜还是不愿强求她,如今让她走了,千山暮雪也随她去走,说到底她还是恨我杀了你,也许她与我在一起,就是为了有分开这一天,可以让我感受她失去你的疼。”

那空空荡荡,没有人回答,没人妄想一块冰凉的灵牌能说句理解。

霍弛说:“若此生如此,我替你死,让她痛也为我。”

穆怀春说,一个男人能将爱化为霸道,只因太爱而难守,我也是一日之间忽然成长,明白太爱与难守本就是生死相随,太爱的人太爱的物总要带来无限伤怀,小时候有件喜爱的蚕丝衣,无奈玩抓鬼游戏的时候勾起了丝,于是一度认为自己心痛到生不如死,后来长大了,遇到这些那些的人,一次次被伤的体无完肤却还要笑。

痛苦的事:太爱,难守,坚强。

翌日我们登门拜访了霍弛,他十分平静,侧边身子对着门外,没有抬首的意思,那一面容颜在阳光下惨白,仿佛被昨夜抽走了血色。

我们三人早做好了被他当图谋者逮起来的心,可他真心可鉴天地,张口却是这样说。

“她呢?”

穆怀春的目光朝我脸上一扫,道:“我的她还是你的她?”我忽然觉得他不正经,后来我越来越察觉,别人的正经事里他从来不正经。

霍弛撑桌而起,手覆在桌面,仿佛身子轻飘飘难稳住,我忽然觉得他好可怜。

我实在不是个喜爱拐弯抹角的人,所以嘴太快,把什么都说出来了,比如我也嫁过他,并且被他头也不回扔了,所以当我表示好意满面笑容的时候,他的嘴角抽了一下,大概觉得我是千里迢迢来看笑话的。

我说:“遇到这样的事,都不是大家愿意的。”这话出了口又凑巧耸着肩,反倒有一种敷衍的气质,“其实我们登门星魂阁是因为秦姑娘把一样东西交托了我们。”

霍弛起身走到我面前,几乎是要撞到我,穆怀春将我拽到身后,一步迎了上去。

霍弛垂目看着我,有几分失力的样子,“骆家小姐上回登门没有招待,昨夜挂在屋檐也不能招待,今日正要好好招待,以补偿我过往的过失。”

我尴尬的笑了笑,就此拉着两个满面讥讽的男人头一回正式拜访星魂阁。

其实此行的目的简单,只要有人腆着脸开口说一句:舍利子拿来玩一下,可惜我们到底都不是这么冷血的人,我又继续怀柔战略。

“虽然秦姑娘说了把她爹的遗物转交于我们,可我们到底还是没有理由轻易取人物件,大门主要不要看看有什么我们可以帮忙出力的地方,修花剪草也行啊……”

霍弛此时正背身为我们斟茶,闻此他的双臂轻轻一颤,转身时候茶案上已满是洒出的水。

“她爹的遗物?我想我明白你们在说什么了,可那不是她爹爹的东西,是她七叔的东西,到了最后,她宁愿给外人也不愿给我保留的东西……”

在那日午后,我们达成友好约定,穆怀春与邵爵各自往东南西南去,而我与霍弛往正南追,之所以被他拽着,大概是因为他想拿我做挟持,以防两个男人回去乱闹,也是走出不久之后,我才得知我的想法无比小人。

霍弛与我驾马崎岖,扭头看着我笑了笑,“当年悔婚一事我很歉意,多亏是你这样大度的人。”

“我大度都是我装出来的,我本来是想闹的,可惜为了苍崖门的面子。”

“苍崖门……”

“不提了。”

他颔首,我们各自沉思,片刻后他说:“今日若不是你们告诉我,幼幼将死,我恐怕也不会追上这条路,我自以为将她看的太透,其实都是故作小人。”

风风萧萧兮,金叶飘风,枝叶之中有人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