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三代经营旅馆的悲喜剧:新罕布什尔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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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三代经营旅馆的悲喜剧:新罕布什尔旅馆-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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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弗洛伊德来信(6)
“我有话跟你说,蛋蛋。”弗兰克说。
  “什么?”蛋蛋说。
  “别吼他!”莉莉说着,像个小妈妈一样气冲冲把蛋蛋拉到一旁。我们发现,莉莉看蛋蛋比她高,反而有兴趣照顾他了。弗兰克跟过去,在墙角对蛋蛋嘶嘶做声,活像一窝蛇。
  “我知道它在你手上,蛋蛋。”弗兰克说。
  “什么?”蛋蛋说。
  父亲在场,弗兰克不敢把“哀愁”两字说出口,其他人也不会让他欺负蛋蛋;蛋蛋晓得自己安全得很。蛋蛋身上穿着儿童尺寸的军装,弗兰妮曾经对我说,弗兰克大概也很想要那种制服,所以每次看到蛋蛋穿——何况蛋蛋还有好几套——就生闷气。弗兰克爱制服爱到令人觉得反常,蛋蛋穿制服却再自然不过,难怪弗兰克恨得牙痒痒的。
  我问弗兰妮,等新年假期过完,得瑞也开学了,小琼斯的姐妹要怎么回费城。弗兰妮一脸不解。我解释道,小琼斯不可能一路开车送她到费城,然后再回得瑞上课。他也不可能把车留在学校,校规不准。
  “她自己会开车回去吧!”弗兰妮说,“车子是她的——我想是。”我登时醒悟,如果车是她的,那她一定大到可以开车了。“她至少有十六岁!”我对弗兰妮说。
  “怕什么,”弗兰妮放低声音,“你可知朗达几岁了?”但是想到这女孩比我大就够吓人了。何况还是个女巨人,一个年纪比我大、个子比我高、还被强暴过的女孩。
  “还有,依照常理判断,她铁定是个黑人,”弗兰妮对我说,“你该不会没想到吧?”
  “我不在乎。”我说。
  “算了吧,你哪样不在乎?”弗兰妮说,“大咪咪十八一朵花,够你哈个半死了。她也会来喔!”
  这倒是真的,大咪咪塔克曾经当别人的面说我“可爱”——当然只是摆高姿态、随口说说而已。不过我在意的不是这个,她人很好,但是除非想寻我开心,她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如果说我怕她,也只是像怕一个永远记不得你名字的人。弗兰妮说过:“你自以为令人印象深刻,这世上偏有人看过你就忘。”
  迎接除夕这一天,新罕布什尔旅馆里人人心情起落不定。我记得,当时我们心中交织的情感,要比寻常死了亲人的空虚悲痛更加强烈;我们一会儿想起没人哀悼的爱荷华巴布,一会儿又想到我们最大的责任(为了爱荷华巴布)就是高高兴兴过一天。这也许是老巴布传给父亲的那句格言在我们身上头一回接受考验;日后,父亲也一再拿来教诲我们。由于太过熟悉,我们简直无法想象可以怀疑它;虽然要到很久很久以后,我们才晓得自己到底信不信。
  这就是巴布“我们都在一艘大船上”的理论——“漂洋过海,环游世界”。不管是否随时有被冲走的危险——或者正因为有这种危险——我们不能沮丧、不能悲伤。无论这世界如何运作,我们都没有理由愤世嫉俗、悲观绝望。在父亲和爱荷华巴布看来,这世界糟糕透顶的运作方式不过是一种强烈的诱因,使我们的目标更明确,而且有毅力活得更好。
  “乐天的宿命论。”后来弗兰克这么归结他们的哲学,从小问题多多的弗兰克才不信这一套。
  有一晚,我们在新罕布什尔旅馆的酒吧里看电视,一出狗血的肥皂剧。母亲说:“我不想看下去了,我喜欢好结局。”
  父亲说:“天底下没有好结局。”
  “没错!”爱荷华巴布叫道——活力与自制奇妙地融合在他沙哑的嗓音里。“死这回事既可怕又无可避免,而且总来得不是时候。”巴布教练如是宣言。

06 弗洛伊德来信(7)
“那又怎样?”父亲说。
  “对极了!”爱荷华巴布喊道,“这就是重点,那又怎样?”
  因此我们家的座右铭就是,不圆满的结局,并不能否定一段丰富多彩的人生。这个想法来自“没有好结局”的信仰,母亲排斥它,弗兰克愤恨不平,弗兰妮和我或许算是相信——有时我们一怀疑,这世界就会发生一些事来证明老前锋是对的。我们始终不知道莉莉有什么信仰(一定小小的,藏在她心底),而蛋蛋则是把哀愁找回来的人——找回哀愁也算是一种信仰。
  弗兰克发现的木板上留着哀愁的爪印和螺丝洞,像个钉过四只脚基督的十字架被丢在那边,不祥极了。我拜托弗兰妮查一次房,她却说弗兰克和我是傻瓜——搞不好蛋蛋要的是那块板子,哀愁早扔掉了。从对讲机当然得不到半点讯息,毕竟哀愁——无论被丢掉还是藏起来——现在不会呼吸。401——就在麦斯那个杂音间的另一头——有一阵怪异的风声,像是激烈的气流。但弗兰妮说大概只是窗子开着而已,朗达·蕾伊才帮小点塔克理过床,也许顺便把窗子打开透透气。
  “干吗把小点分到四楼?”我问。
  “妈本来以为痞子会跟她一起来,”弗兰妮说,“待在四楼可以多一点隐私,不被你们这些小鬼打扰。”
  “你该说我们才对。”我说,“小琼斯睡哪儿?”
  “不跟我,”弗兰妮立刻撇清,“小琼斯跟莎琳娜在二楼各有一间房。”
  “莎—琳—娜?”我说。
  “对。”弗兰妮说。
  莎琳娜·琼斯!我想着,喉头不禁一紧。十七岁、六英尺六英寸高,我想象着,一丝不挂、干干净净的她大概有一百八十五磅重,可以仰举起两百磅。
  “他们来了。”莉莉到机房通知我们,声音小小的。莉莉每次看见小琼斯的身材都吓得喘不出气。
  “她个子大吗?”我问莉莉,但在莉莉眼里大家都是巨人,我得亲眼看见才成。
  弗兰克又在现了,穿上巴士司机的制服,扮他的旅馆门房。他提起小点塔克的行李走进大厅——小点是那种行李箱不离身的女孩。她穿着一袭改过的男装,扣领衬衫和领带一应俱全——除了那对名副其实的惊人胸部,扮得再像男人也掩不住。她扭着腰肢一阵风走进大厅,前头是提着行李满头大汗的弗兰克。
  “嗨,强强!”她说。
  “嗨,大咪咪。”我本来没意思喊她的绰号,因为只有小琼斯和弗兰妮这样喊她才不生气。她瞪我一眼,把我抛在身后,跑过去抱住弗兰妮,发出只有她那种女孩叫得出来的尖叫声。
  “弗兰克,行李要放到401。”我说。
  “老天,现在不成。”弗兰克累得把行李往大厅一放。“这得一整队人马才动得了。”他说,“也许你们这些傻瓜待会儿有兴趣在派对时搬上去,就当练着玩吧!”
  小琼斯阴森森地走进大厅,看来十足有把行李扛上四楼的本事——连弗兰克带行李,我想。
  “嘿,你的玩伴来啰,兄弟。”小琼斯说。
  我连忙朝他身后张望,甚至还惊恐地往他头上瞥了一眼,仿佛莎琳娜可能耸立在那里。
  “嘿,莎琳娜,”小琼斯说,“你那举重的在这儿。”
  门口进来一个纤瘦的黑人女孩,跟我差不多高;头上那顶宽边高帽使她看起来比实际高一些——而且她还穿了高跟鞋。她的打扮——女性的打扮——跟小点一样时髦。她穿着乳白的宽领丝质上衣,领子从修长的颈部直开下来,可以隐约看到胸罩的红蕾丝边;她每个指头都戴了戒指,还有手镯,一身迷人的巧克力色,大眼睛闪烁有神,宽阔的嘴笑起来露出一口奇怪但漂亮的牙齿。她的味道香极了,老远就闻得到,连小点塔克的尖叫声也盖了过去。我猜她大概有二十八到三十岁。小琼斯把我介绍给她认识,她微露惊讶之色;动作敏捷得跟身材不相称的小琼斯,连忙溜得远远的。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06 弗洛伊德来信(8)
“你就是那个举重的?”莎琳娜·琼斯说。
  “我十五岁了。”我撒谎,不过反正也快了。
  “老天爷。”莎琳娜·琼斯说,她美得令我不敢逼视。“小琼斯!”她叫道,但小琼斯早带着他那一身肌肉躲远了。显然他不想让弗兰妮失望,所以才拿我当借口来钓他姐姐,大老远搭她的便车从费城来参加除夕派对。
  “他跟我说弗兰妮有个哥哥。”莎琳娜伤心地说。我想小琼斯指的也许是弗兰克。莎琳娜·琼斯在费城一家律师事务所当秘书,二十九岁。
  “十五岁。”她叹着气说。她的牙齿不像小琼斯那么白而亮,颗颗大小相同,形状齐整,只是带点珍珠色调。它们并不难看,但却是她全身唯一算得上不完美的部分。我害怕极了,不得不拼命注意她的缺点。我觉得自己又蠢又呆——就像弗兰克说的,一肚子香蕉。
  “今天有乐团表演。”我说完马上又后悔。
  “算了。”莎琳娜说,但她很和气。“你会跳舞?”她微笑着问。
  “不会。”我老实说。
  “哦,”她说,费尽心思想对我友善些。“你举重?”她问。
  “没小琼斯举得重。”我说。
  “我倒想朝他头上丢几个铁轮子。”她说。
  弗兰克跌跌撞撞地越过大厅,跟小琼斯一整箱的冬衣挣扎奋斗。他似乎跨不过小点塔克搁在楼梯口的行李,干脆把箱子就地一扔——害坐在那里看莎琳娜·琼斯的莉莉吓一跳。
  “这是我妹妹莉莉,”我对莎琳娜说,“那是弗兰克。”我指着弗兰克悄悄溜走的背影。我们听见弗兰妮和小点塔克不知在哪儿扯着喉咙讲话的声音。我知道这会儿小琼斯一定在跟父亲说话——表达对巴布教练的哀思。
  “嗨,莉莉。”莎琳娜说。
  “我是个侏儒,”莉莉说,“不会长大了。”
  对莎琳娜·琼斯而言,有知道我年纪的失望在先,这消息一定再自然不过,她一点都不吃惊。
  “哦,这倒有趣。”她对莉莉说。
  “你会长的,莉莉。”我说,“至少还会长一点,你不是侏儒。”莉莉耸耸肩,“我无所谓。”她说。
  一个人影闪过楼梯转角处——手持战斧,脸孔涂着战士的油彩,几乎一丝不挂(只裹了条臀边系着五彩珠子的黑腰布)。
  “那是蛋蛋。”我说。莎琳娜满眼惊奇,漂亮的嘴巴微张,仿佛想要说什么。
  “一个印第安小男生?”她说,“他为什么叫蛋蛋?”
  “我知道!”莉莉坐在台阶上,举起一只手——就像在教室里等老师点她回答。幸好有她在,因为我一向不爱解释蛋蛋这名字的由来。从母亲怀孕那一天起,蛋蛋就只是蛋蛋。弗兰妮问宝宝要取什么名字,弗兰克阴森森地说:“他现在还只是个蛋。”对我们来说,弗兰克的生物知识一向惊人。等母亲肚子一天大过一天,蛋蛋这名字叫得也愈发响了。母亲和父亲都希望生第三个女孩,因为宝宝预产期在四月(April),用来当女生的名字再好不过。他们没想男生的,父亲不中意自己的名字(Win),而母亲虽然喜欢爱荷华巴布,也不怎么想用“小罗勃”为宝宝命名。等到蛋蛋确定是个男生了,他在家里已经成了蛋蛋,没有二话——这名字如俗话说的,跟定他了。
  “他本来就是个蛋,现在还是蛋。”莉莉解释给莎琳娜听。
  “老天爷。”莎琳娜说。我恨不得新罕布什尔旅馆赶快发生点什么事,分散她的注意力……一想到外人怎么看待我们家,我就忍不住发窘。

06 弗洛伊德来信(9)
“你要知道,”多年后,弗兰妮对我说,“我们一点也不怪,正常得很,对彼此来说,”弗兰妮说:“我们就像雨水一样普通。”她说得是,对彼此来说,我们就像面包的香味一样美好平常。我们是一家人,对家人而言,再夸大的表现都算正常;因为那永远是合理的夸大,绝不过分。
  但是在莎琳娜·琼斯面前,我的窘态却牵连到全家,甚至外人。每次我和哈罗德·斯沃罗说话都替他发窘,生怕有人取笑他,害他难过。在除夕夜的新罕布什尔旅馆,我也为朗达·蕾伊发窘,因为她穿着弗兰妮送给母亲的洋装;我甚至还为那差不多算个乐团的“桃乐丝飓风”发窘。
  我发现,史利西·威尔斯正是多年前在周末电影院恐吓过我的小混混。当时他拿了个面包捏成一团,沾满修车时染上的油渍,凑到我鼻头下。
  “小子,要不要来一口?”他说。
  “不,谢了。”我说。弗兰克跳起来从走道跑掉了,我则被史利西·威尔斯一把抓住手臂,按回座位上。“动什么动?”他说,我发誓不动了。他从口袋掏出根长钉子往面包团一戳,然后用力一握,钉子便从他的中指和无名指间狠狠地刺出来。
  “想不想让你的眼睛多个洞?”他问我。
  “不,谢了。”我说。
  “那就滚你的蛋!”他说,那一刻我甚至也为他发窘。我去找弗兰克——每次他在电影院里觉得害怕,就跑到饮水机旁站着。弗兰克也总是令我发窘。
  在除夕夜的新罕布什尔旅馆里,我立刻明白史利西·威尔斯认不出我了。我们之间隔着漫长的里程、无数的举重、还有一大堆香蕉。要是他还敢用面包和钉子吓我,我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把他掐到没气。自从周末电影院一别之后,他似乎没再长多少,又瘦又灰,脸色像个脏兮兮的烟灰缸;GULF衬衫里的肩膀往前垂,走起来仿佛两臂有千百斤重。我估计就算加上扳手跟一堆重家伙,他最多也不过一百三十磅,我可以轻轻松松把他抓起来举好几下。
  “桃乐丝飓风”似乎并不在意没几个观众,搞不好男生们拖着俗丽的设备,到处找插头时,还很高兴只有几双眼睛盯着他们。
  我听见桃乐丝·威尔斯说的第一句话是:“把麦克风往后移,杰克,少犯贱。”名叫杰克的贝司手——也是油腻的GULF一伙——往麦克风后面一缩,仿佛生怕被电到——或者怕犯贱。史利西·威尔斯亲热地在另一个成员的小腹捶了一记,名叫丹尼的胖鼓手忍住了——但是显然相当痛。
  桃乐丝·威尔斯有一头稻草般的黄发,仿佛全身刚泡过沙拉油,就湿淋淋地套上衣服。疹子般的吻痕——弗兰克称为“吸痕”——遍布胸口和脖颈,活像鞭子打出来的。她搽李子色的口红,连牙齿也沾了点。她对莎琳娜和我说:“你们要跳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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