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笺纸桃花色》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兰亭笺纸桃花色- 第2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裴绍在旁边酸溜溜地说了句:“那当然,他天不亮就去厨房,熬了一大锅,我们连半碗都分不上,只独各给你一人留的。”

君羽略惊讶地抬起头,王练之笑着解释:“公主,别听他胡说,大伙都喝过了。”

两人相视而笑,对面的谢混看在眼里,多少有些不舒服。昨夜那一幕被他撞见,回去久久不能平静。脑中全是他们互相拥抱的场景,那些感觉错综复杂地交缠在一起,简直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他心底里五味杂陈,竟然有种难以言喻的烦躁。

趁他愣神的功夫,两个随从悄然走过来,耳语了几句。

谢混脸色微变,朗声说:“查出来了,那辆车子进了五斗米道在梅花山的总坛。”

“梅花山不是孙陵岗吗?”

“对,就因为是墓地,人迹来往稀少,才好蒙混遮掩。”

君羽搁下汤碗,起身说:“趁他们还没转移,赶快追吧。”王练之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说:“那地方危险,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公主你还是留在这等消息。”

“不行,你们都走了,我一个人也不安心。”

“别争了,公主你留下。”这次谢混倒是跟王练之保持一致,“姑娘家骑马不方便,不比我们男人。没时间了,这边也不缺你一个。”

“谁说我不能骑马?你们都没见过张贵人,万一认不出怎么办?”她说着夺过桌上的马鞭,抬脚奔出门,众人拗不过她,也只好跟了出去。

深冬的建康,已经开始飘雪。烟灰色的苍穹,暮霭沉沉欲落,地却是纯净无垠的雪白,明晃晃耀人眼目。鹅毛雪絮打着旋子,一片片翩然跌下,好似银妆素裹的琉璃天地。

出来的太急,君羽身上衣裳绡薄,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王练之与裴绍也都穿的不多,没办法脱给她。烈风迎面吹来,像刀子一样刮的脸生疼。君羽缩了缩冻僵的鼻头,忽觉得肩上一重,整个身体都裹在玄色貂氅中。

她侧过头,正遇上谢混秋水般的浓眸。他握着缰绳,自己只剩了件单薄的内衫。一踢马腹,缓缓行了过来:“还冷吗?”

君羽摇摇头,心里悄然涌起一股暖流。玄貂绒毛丰厚,乌缎子般的裘面泛着光泽,柔软的貂毛拂过脸颊,她将自己又裹紧了一点。

山路崎岖泥泞,马蹄子踩在雪地上不停打滑,走一走停一停,这样磨蹭了几个时辰,终于到了山中腰的半麓。梅花开的漫山遍野,疏影错落,浓烈的郁香扑鼻诱人。接近山顶的时候,远远就看见竿子上挑着九宫八卦旗,在风里猎猎飘舞。

几十里路过来,君羽在马上颠簸的险些坐不住。幸好王练之在背后扶了一把,低声说:“快到了,再坚持一下。”她嗯了声,勉强维持住笑容,踩着马镫的脚已经没了知觉。

谢混原本在旁边并辔走着,瞟见他们亲密的举动,立刻稍稍夹紧马腹,赶上前头的裴绍,不动声色地拉开一段距离。

裴绍看了一眼,见他面无表情,寒冷如冰,有些摸不着头脑。回过头去,后边两人说说笑笑,座下的马几乎撞到了一起,这反常的景态让裴绍悟出点什么,他装着咳嗽一声,清清嗓子说:“子混,我看他俩在一起,也挺般配的。”

果如他预料的一样,谢混微微颤了下,冷冷回道:“你觉得是就是罢。”不与否认,也不与肯定,这般谨慎小心反而暴露出内心的悸动。

裴绍一笑,心里的揣测又肯定了几分。“怪了,你一向不是最重义气?这么漠不关心,可不像你的风格。”

谢混不由皱眉,面上依旧是淡淡的:“他自己的事情,难道非要我来做主。”

裴绍故意挑眉:“我只问你配不配,何时让你给他俩做主了?”

谢混顿时噎的说不出话来,只哼了声,懒得跟他斗嘴。平日里伶牙俐齿的人物被自己辩的哑口无言, 裴绍咧开嘴,忍不住想笑出声来。

狂雪漫天,巍峨旌旗在风中猎猎招摇 ,隐见上面绣着墨金大字。旗下站着几个巡逻的小道,来来回回走着,不停跺脚哈气。看这阵势,里外防守的还算严实。

君羽一行人跃下马,寻了个隐秘的雪窟埋伏起来。等了阵子,始终不见有动静。逐渐地手也僵了脚也麻了,裴绍搓着冻红的手问:“再不出来,咱们要不派个人去打探一下?”

王练之皱眉:“再等等,打草惊蛇可不好收拾。”

正说着,君羽忽然把指头放到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众人会意,都噤住声不再多言。

那边厚绒帘子掀开,有个道士探出头,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几个巡逻的小道立即凑过来,低头抱拳:“拜见天师!”

道士向四周观察一遍,确定无人后,才甩开拂尘说:“好生在这守着,等过了今天,本天师就提拔你们当祭酒。”话音未落,从里面又走出来一个人,浑身裹着杂灰银鼠皮的大氅,头上罩着风帽,逆光中看不清五官,只从柔软的身形依稀能判断出是个女子。

“这帝都的雪景果真比别处壮哉!”那道士身披紫荆纶袍,头戴偃月冠,须眉飘然皆飞,一派仙风道骨的神采。

听他这一夸,身边的女子哼了声道:“帝都又如何,你才食了几日的人间烟火,也庸俗起来,真是越老越没出息!”

那声音腻滑甜美,饶是君羽听起来,都觉得骨头发酥。她虽和张贵人罩过面,可并没有交谈过,所以一时也不敢肯定。根据口气判断,这女子和道士的应该是熟稔已久,地位想必也不低。

他们埋着头,不知道又谈了些什么,那道士一脸阴沉地拧着眉,忽然扬高声调:“你回去给他们说,最好别耍什么花样,我孙泰的教众何止百万,只要一跺脚,这建康城就别想安宁。”

那女子嫣然一笑,伸手搭上他的肩:“我说天师,话可别说的太满。你们号称‘长生人’,实则不过是个邪教头目。招摇撞骗地迷惑百姓,大肆聚敛钱财,哪一项不是死罪。要不是我们王爷在背后撑着,朝廷还能留你们在这里妖言惑众?”

道士怒道:“你们到底想怎样?”

女子拍拍手,即刻有几个壮汉抬了五大只紫檀箱出来,掀开盖里面码着满满的雪花白银。

“区区五千万两银钱不成敬意,请大师务必笑纳,算我等捐了一份香火钱。等他日成了大事,我王愿再奉上五千万两黄金作酬礼,另为大师选万年吉地开辟道场,塑金身法像永享仙火。”

孙泰被这明晃晃的东西压低了气势,缓和口气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贫道身为出家人,何苦陷我于不义呢?”

“我知道这等腌什物入不得大师法眼,可我们王爷除了银钱之外也没什么可供奉。”女子瞟他一眼笑道,“何况咱们已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大师现在想抽身出局,恐怕为时太晚吧?”

她笑着瞥过脸,那双淡茶色的水剪瞳轻轻一扫,君羽立刻认了出来。

冰雪为卿暖(中)

王练之也察出不对,低声问:“是张贵人?”君羽点点头,脸色已近苍白。她眼里冒着火站起来,贸然就想上去,被谢混一把拽住:“回来!你这样莽莽撞撞的,想去送死吗?”

他口气肃厉,镇的君羽一愣,都忘了该怎么反驳。裴绍打圆场道:“都别争了,还是我去把他们引开。”

说罢,他起身溜过去,从背后捂住小道的嘴,猛击后枕穴,放倒了几个。顺手抢了几把刀,隔空一抛,谢混和王练之扬手接住。“在这儿老实待着!”撂下这句话,两人躬身一闪,也都蹿了出去。不过眨眼的功夫,雪窟里就剩下君羽一个人。

她知道他们身手不弱,可心里还是揣揣的,有些放心不下。

眼看就要逼近目标,一个小道从裴绍掌里脱出来,张口就喊:“救命呐!”这声虽不大,却惊动了孙泰,他蓦然反应过来,拔腿就往营帐里钻。片刻之后,一声鸣镝乍响,人从四面八方,哗一下拥了上来,铁桶般围了个水泄不通。

“糟了!”君羽一惊,眼看他们三个被困在中间,急的直冒冷汗。她心中疑惑,这明明是道士的法场,突然之间哪来这么多兵卒?难道是事先埋伏好的,以防他们来偷袭?

喊杀震天,那些兵卒一看就是训练好的精锐,配合的十分默契,一旦有人倒下,后面的立刻补上,而且人数越拥越多,远远超出了意料之中。

王练之在重围中奋力砍杀着,还不忘回头看一眼。在他分神的刹那,寒光一闪,利刀劈面而下,来不及躲避,眼看就要砍上他肩膀,谢混顺势接住那一刀,厉喝道:“还愣着干吗?”

王练之缓过神,闪过腰间突刺,一记平挥,扫起地上纷纷雪霰。他用余光扫去,刀剑如林的血雨腥飞之中,谢混一人一刀,似乎已经融为一体。他的动作并不算太快,出手却拿捏的狠稳,迅疾如风雷,连周围的气流都被激得振荡起来。

君羽看的眼花缭乱,目光都不知道该跟谁走。混乱中,一袭杂灰银鼠皮大氅在中间流窜,她眼尖立刻跟了过去。越追越远,嘶杀声也渐渐变的模糊,追到悬崖边的空地上,人影消失了。

放眼远去,苍莽连绵望不见尽头。君羽向前迈一步,积雪滚落悬崖,脚下是飘渺纵横的云海,一眼望不见底。

奇怪?人哪去了?她撑着腰,站在雪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突然耳根一凉,刀已经架上了脖子。张贵人站在她身后,吃吃笑道:“一个黄毛丫头就想抓我,也太自不量力了吧!”

君羽挣扎了两下,还想反抗,刀已经切进了脖后的肌肤,一股辛辣的暖流,疼的她直抽冷气。背后的人说:“我劝你最好老实点,这刀可没长眼睛,现在跟着我走,敢出一点声我就要了你的命!”

君羽不敢乱动,只好让张贵人胁迫着她,朝不远处的马车靠近。

这危急的关头,那边三个人都杀红了眼,不停重复着劈斩的姿势,身边的敌人一层层倒下,像砍瓜切菜般容易。敌兵却越上越多,使他们陷入了一个前后夹击、腹背受敌的窘境。

刀光剑影中,王练之朝君羽藏身的地方望了一眼,雪窟后哪还有半个人影。他吓的打了一个激灵,生怕她有什么闪失。然而身陷重围,别说出去找人,就是想脱开身都难。

谢混缠斗了一阵,侧身靠着他的背问:“出什么事了?”

王练之挥手扛住一刀,艰难地说:“公主失踪了。”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找她!”谢混丢下句话,闪电般冲入战阵核心,直劈开了一条血路。刀风疾旋而起,他单薄的衣衫被豁开一道,直露出里面白皙如的胸口。破空的寒光起处,触及的敌兵人仰马翻。

一路势如破竹,好不容易杀出重围,几个尾随的小兵也被他干掉了。谢混在原地略站了站,发现只有一条通往山顶的路,他二话不说,立刻奔了过去。

一路上满都是凌乱的脚印,深深浅浅,似乎走的十分艰难。他沿着这些线索,一直追到悬崖边,脚印却消失了。正纳闷间,突然听见背后有嘶鸣的声音。他蓦然回首,只见一辆马车横冲直撞而来。

“驾!”张贵人甩开鞭子,狠狠抽在马臀上,掉头就要朝山下奔。刹那之间,君羽的身影从车窗里一闪而过,被谢混捕个正着。他来不及多想,追上去一把拽住缰绳,将马头硬生生拉了回来。

“啪!”马鞭迎头挥下,他来不及躲闪,脸上顿时多了一道殷红的鞭痕。张贵人恶狠狠地喊:“滚开!”

“谢混——”君羽跌跌撞撞地从车厢里爬出来。那一鞭像抽到她心上了般,疼的连呼吸都失去了控制。她的眼睛在谢混脸上停留了片刻,那雕刻般精致的五官,轮廓棱角分明,是一种绝对不同于女子的美貌。纵然是在这样的血污、汗迹之下,他的英秀仍然不减分毫。

可那么一刻,她甚至觉得就算这张脸毁了,他也是天底下最完美的男子。

张贵人的鞭子接二连三的落下,谢混被抽的皮开肉绽,到处都是血痕,他虽说功夫不弱,毕竟是赤手空拳,拉扯缰绳又被马牵制着,一点都不能放松。

张贵人抛开鞭子,从腰里拔出匕首,照准他的手背扎了下去。那一刀扎的极狠,将他整个手背都钉在了马鞍上,一阵火辣剧痛,冷汗顺着英挺的额角滑下来,他不堪忍受的闭上眼。

君羽彻底急了,扑过去在她臂上狠咬一口,张贵人反手抽了她一个耳光,两人在车里扭打起来。谢混一咬牙,将匕首拔下来,鲜血喷溅,瞬间遮住了视线。他用肩头蹭去脸上血迹,脚下猛踢马踝。

那马受惊狂嘶,扬起前蹄,疯也似地朝悬崖边奔去。由于力量太大,谢混被甩飞出去,远远摔在地上。眼看着那辆马车冲下悬崖,他翻身追过去,只抓住车尾的后辕。

马已经掉下去了,只留了半截车厢高高扬着,倒立在悬崖边。车里的人顺着惯性,往低处滑,君羽和张贵人各攀住一个角,吊悬在半空中。

谢混手上受伤,本来就没多少力气,加上一个车厢两个女人的重量,他根本承受不住。僵持了片刻,车厢开始往下滑,崖边的积雪簌簌滚落。张贵人眼看抓不住,吓得尖声惊叫,君羽还是不忍心见死不救,伸手捉住了她一点衣角。

张贵人不停的说:“我不想死,求求你不要松手!”君羽点点头,使劲全力地拽住她,可是那点衣角哪能承载一个人的重量,只听“咝”地一声响,张贵人在惊呼中坠入崖底的深渊。

“啊——”

君羽眼睁睁看着她掉下去,惊的连嘴巴都合不上。咯噔一声,车厢又往下滑了几分。谢混探出半个身子,艰难地伸出一只手,淋淋漓漓地往下滴血。他说:“把手给我!”

君羽盯着那只手,血一滴一滴地砸到脸上,流到嘴里有些许腥甜与咸涩,已经分不清是他的血,还是自己的泪。

见她不动,谢混又催促了一遍:“快,把手给我!”

来不及多想,她咬着牙把手递过去,拼命地向上够。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两只手碰来碰去,就是够不到一起。谢混也急了,索性松开另外一只手,让自己也滑下去几分。这会距离缩短,他勉强能抓住君羽的指尖,然而整个身体已经倒悬在空中,仅凭着一只脚勾住地面的枯树根。

天地逆转,墨发在空中凌乱飞扬,晶莹雪屑随着汗水,从下巴到鼻梁再到额头,淌成一条挺拔的直线。她的瞳孔里倒映着他的轮廓,清雅而俊逸。

如果可以选择,她希望时间在这一刻停止,就这样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