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弦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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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弦引-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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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笙不知他为何忽然会变成这样,只要她一接近他的身子;他便会像发疯一般向边上躲避。她呆呆地看着他,他紧紧伏在斑驳的树干上,双手抠进泥土;指甲几乎都要为之断裂。

看到他这个样子;银笙忽然想到了自己幼时曾看到过师傅也有过类似的情况。平日里一向冷静沉默的师傅;也曾像发疯一样扑倒在水中,全身发抖抽搐,好似经受着难以想象的折磨。

此时的鬼虚影也如同当年的师傅一样,想要从地上爬起,却终因手足无力而重重摔倒。银笙脸色苍白,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用力抱住了还在不断发抖的鬼虚影。岂料才一接触到他,便觉刚才还冒着冷汗的哥哥已然成了一团火焰。炽热透过他湿透的衣衫蔓延而出,即便是汗水都带着不同寻常的热度。

他像是想要呼喊出声,但却又生生压抑住,以至于呼吸越加困难。银笙在慌乱中摸到他的脉搏,更是杂乱无序,快得超出想象。正在此时,鬼虚影忽然奋力挣开银笙,像疯了一样朝前滚爬,一直爬到了山岩底下。

那里有山间泉流积聚汇成的一潭池水。

他不顾一切地扑进了潭中。

银笙惊呼一声,不假思索地随之而入。幽冷的池水包裹住了她的身子,像是有一股力量在不断往下拽扯。她大口大口呼吸着,抱住了濒临崩溃的鬼虚影。

大雨倾泻而下,他牙关紧咬,脸色苍白异常。

这池水寒意袭人,银笙只想抱着他上岸,鬼虚影却颤抖着推开她,费劲地道:“让我……在这里……”

“怎么回事?”银笙再度奋力游到他身前,看着他那双绝望的眼睛,心比池水更冷上几分。

“不这样……我会更难受,阿笙,真的……别靠近我……”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是翕动着嘴唇,语音已经低不可闻。

他说着说着,眼睛慢慢闭上,像是已无法再支撑下去。银笙眼看他的身子要往下沉,顾不得别的,忙又抱着他的腰间,使出全力将他拖到潭边。

两人的衣衫都湿透,夜间山风微冷,银笙打着哆嗦背起已昏迷的鬼虚影,脚下虚浮不稳,全靠一手撑着山石才未曾摔倒。她咬牙背着他往前走了一程,直到寻到一处山洞,才慢慢地将他放了下来。

此处林深幽僻,银笙见鬼虚影衣衫尽湿,为避免他因此而受了风寒,便想要替他脱下。手指触及的那一瞬间,她的心里也不免尴尬与犹豫,但想到幼时也曾躲在哥哥怀里睡觉,便不由定了定心神,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外衫脱下。

里面是白色的中衣,银笙迟疑一下,便将之也除去。低头间,却不经意望到了鬼虚影的颈间有一点白光隐现。

从形状看来,可以隐约辨出是一粒珍珠。那珠子看上去很是普通,中间钻了孔,以一条红线穿起,坠在了他的颈间。

银笙不由自主地想要伸手触碰,但手指才一接近他的身体,又急忙收回。尽管知道他就是默尘哥哥,可或许是因为分别太久,如今面对着他,却少了几分幼时的依赖,多了些许异样的感觉。

******

鬼虚影醒来的时候,大雨还未停息,银笙没有离开。她就坐在他身边,垂着头,抱着双膝,像是已经在此静候了许久。

他的嘴唇已经干裂,体内的那种焚烧感不再像之前那样剧烈,但随之而来的寒冷又钻入骨髓深处,就仿佛千丝万缕的冰魄沿着经络蔓延全身。

雨点滴滴答答落在洞口,溅起湿湿气息。鬼虚影怔怔地看着她,一种深深的酸楚之感自心间泛起,渗透至全身。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当年与妹妹失散后,独自一人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寻找,最后才发现再也找不到阿笙的小小身影时,他懂得了什么叫做绝望。

当年一心为着找回妹妹才坚持着活下去,冒着风雪在乡野间流浪,饿得没有办法只能吞下带着腥味的泥土时,他懂得了什么叫做隐忍。

当年被无端掳走送进不见人烟的深山,为了生存而只得无日无夜地练习厮杀,只需稍稍一个分神便会死在刀阵中的时候,他懂得了什么叫做活命。

活命。

只要活着,才可以呼吸,可以看到这个世界。每一天有日出有朝霞有飞鸟,每一夜有月升有星光有泉声,而他则躺在几十甚至上百个与他同样满身是伤的孩子中间,攥着心口的那一枚小小的珍珠,想着过去的点点滴滴。

梦里有父亲有力的臂膀,有母亲温柔的抚摸,有妹妹仰起头抱着他,叫他默尘哥哥。

仅有的梦境反反复复不断重复,直至有一天,他从睡梦中惊醒时,才发现自己已然渐渐忘记亲人的面容。

他们依然是在梦里笑着,可他却始终离他们很远很远,远得看不清他们的样貌。

恐慌,自责,失望,焦急。

他记不清自己到底度过了多少个这样的夜晚,身上的旧伤未曾愈合新伤又来,每一夜他忍着疼痛想要快些入梦,因为梦里才有他的家。但是无穷无尽的伤痛让他无法睡着,即便是睡着了,脑海中浮现的也更多是白日里拼命的厮杀与屠戮。

父亲,母亲,妹妹,不知从哪一天起,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梦里。

某一日日出的时候,他被推上了决战台。

那一役,年仅十五的他杀尽了与他同龄的少年。黄昏时分,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衫,沿着手指滴滴答答划过锋利刀刃,润湿了脚下大地。

从那之后,他便知道了,活命这个词,对于他来说,已经改变了意义。

没有温度没有感情没有希望,只是呼吸,睁眼,出刀,收刀。

这个世界上,方默尘早已在某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死去,取而代之的只有一具与之类似的躯壳,他叫做鬼虚影。

******

“哥哥!”银笙本来已是强撑着才坐了那么久,如今发现他醒来后急忙想要起身,不料双腿发麻,竟险些摔倒。

“小心……”鬼虚影想伸手去扶,但身子还是不受控制,只能蹙眉看着她。银笙正对他而坐,低下头看看他,小声问道:“你现在怎么样了?”

“还好。”他望着她的眼睛,不由自主移开了视线。

银笙却没有发觉,顾自摸摸他的额头。“好冷。”她打了个寒颤,急忙又起身给他取来了衣衫。衣衫虽不再滴水,但还没有干。

鬼虚影见她为难,便低声道:“不用忙,你摸着觉得冷,那是因为我旧伤复发,并不是没穿衣衫的缘故。”

“旧伤?”银笙一怔,不觉蹙眉,“是谁打伤了你?”

他侧过脸去,久久注视着面前的漆黑夜色,漠然道:“别问了,这伤势,已经存在很久了。”

银笙低头看着他,缓缓握住了他因无力而瘫软的手。他的掌心冷得像冰,但她的手掌很暖。

“我记得师傅有时也会像你之前那样痛苦,难道你们受的伤是一样的?”她怔怔地道。

“银笙,你师傅是什么人?”他吃力地动了动手指,勉强握住了她的手。

“烟波客,你听说过吗?”

他摇头不语,银笙失落了一阵,道:“阿弦也没有听说过她……”她说到这里,便又沉默了下去。

鬼虚影看着她那失神的样子,慢慢地松开了手。“你想去找他?”他轻声问。

银笙抬头望着高高的山崖,先前的大火渐渐熄灭,但远方的夜空中还有烟雾未曾散去。方才哥哥昏迷过去的时候,她枯坐于旁,心中又何曾安宁过片刻?但面对着这样的情形,她又无法扔下他离开。

鬼虚影见她不再说话,显然是心事重重,不由吃力地道:“我并不是阻碍你去找他,但你一个人贸然出去,只怕会遇到盟主他们……”

“那怎么办?”银笙用力抱着双膝,头埋在阴影中,声音中带着不安。

他沉默片刻,低声道:“让我再歇一会儿,等我可以站起来后,我陪你去。”

银笙愕然。

“你不怕遇到暗夜盟的人吗?”她急道。

“到时候再说吧。”他闭上眼睛,似是还在忍受着体内那种冷热交替的痛楚。

******

天际渐渐泛起了微白的光,原先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开始慢慢消褪。银笙始终守在鬼虚影身边,她原先就也浑身是伤,背着他再走了这些路,早已耗尽体力。不知不觉间,她便倚靠着身后的大树合拢了双目。

鬼虚影默默看着她,她的长发散乱,有几缕垂在眼前,在拂晓的清风中微微簌动。

往日间她依偎在他怀里,他会替她挽起丫髻。而现在,他缓缓地抬起手。

这双手,只会握着沾满鲜血的刀。

他深深呼吸着,原先咬噬经脉的灼热已经沉淀下去,只是还有阵阵寒意驱散不去。他撑起身子,之前银笙盖在他身上的衣衫轻轻滑落在地。鬼虚影才想去捡,银笙却已醒来,她见他还很是虚弱,忙替其捡起了衣衫。

抬眸间,正望见他的身体。银笙还是第一次这样直接看到成年男子的上身,不禁面红耳赤,但与此同时,鬼虚影身上的道道伤痕又使得她心生惊愕。

幼年时她只知道哥哥因为要护着她而被大火烧伤,她也曾亲手给他包扎,但如今在他的身上不仅有着儿时留下的一片瘢痕,更多的是则是纵横交错的刀剑创伤。

他的上身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

一道蜿蜒伤痕,自肩头直划向小腹,若是再深一些,就会将他彻底斩为两半。

银笙怔怔地蹲在他身前,心底一阵发冷。

她忽然觉得,对于哥哥,对于失散的这些年的生活,她知道的实在是太少,太少。

*****

鬼虚影默不作声地穿起衣衫,银笙忽而想到了昨夜看见的那一枚珍珠,不禁问道:“哥哥,你颈下为什么挂着珍珠?”

他怔了一下,握了握珠子,低声道:“你自己都不记得了吗?”

“什么?”银笙不由自主望着他。

他将珍珠解下,托在掌心,“你的耳环。”

“啊?”银笙很是诧异,从他手中接过那粒珍珠。他见她还是茫然,不禁道:“那年元宵节,你让我带你去看花灯,走之前我还帮你打扮了一下。但不小心把你的一粒耳环弄坏了,当时我哄你说可以修好的。”

银笙蹙着眉,好不容易才隐约想起了一些,“嗯,然后我们就一起出了那个小庙……哥哥,那么多年了,你还一直留着这粒珍珠啊?”

他牵动唇角,像是要笑一下,但或许是长久不会微笑的缘故,显得有些生硬。

银笙犹豫了一会儿,又将那枚珍珠还给了他,“我自己的另一只耳环早就丢啦,只剩这个也没用了。”

他没说什么,只是将串着红线的珍珠塞进了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男二专场……

☆、37

第三十四章琉璃棺内美人妆

踏着一地青草;银笙扶着他沿着山岩前行。她虽是在这深山居住了十来年;但平时也多数只在冰洞山附近行动;这一山谷遍布草木;她费了好半天劲才找对走出的方向。

前方群山耸立;只有一条狭长小径向远处延伸,但却不知到底通往何处。她与鬼虚影俱已受伤,无法施展轻功纵上山崖,因此只能沿着这条路慢慢朝前。

两人走了一程,前方出现了一块较为宽敞的草坪。四周仍是高耸入云的山峰;在这群山间忽然有了平地;倒让两人略感意外。银笙远眺前方;遥遥望见了那状似游龙的山峦,不禁惊讶道:“蟠龙谷!怎么会又回到了这里?”

“你来过这里?”鬼虚影侧目看着她。

“之前从冰洞山下来后我们曾路过蟠龙谷;但没往里走。这山谷很是幽深,我也只是在小时候随师傅来过一次,从未走到过深处。”银笙说着,带着他慢慢往前。

斜侧山间有清亮泉流潺潺而下,绕着山脚流向远处。泉边有无名野花开得正艳,风过送香,碧叶轻舞。更为让人惊讶的是,在这泉流之畔,竟有两座坟墓,而在更远一些的树丛间,则有一间石屋静静伫立。

“难道还有人住在这?”鬼虚影不禁发问。

“我也不知道,我还以为这山里只有我和师傅住着。”银笙疑惑不解地走到墓前。那坟墓上青草蔓蔓,几乎与墓碑相齐,看来是久有年月了。

两座坟墓一前一后,前面的墓碑上竟空无一字,只有斑驳痕迹。银笙起初觉得奇怪,一转身,才发现在那墓碑背面倒是镌有不少字迹。只是因着风吹雨淋,那原本娟秀的字迹已被毁坏不少,只余下数句依稀可辨。

――“玉佩烟鬟飞动,炯星眸、人间相遇。嫣然一笑,阳城下蔡,尽成惊顾。”

剩下的数行已是模糊不清,无法辨出。银笙在心中默念,鬼虚影的目光却又落在位于后方的另一座墓上。那同样为青草覆盖的墓前亦有石碑,上面刻有“先师周蕴寒之墓”一行字迹,落款则是“**楚嫣红、莫枫”。

银笙望着这石碑上的字蹙眉出神,这几个名字她是从未听过,但不知为何,却又觉得有几分熟稔。鬼虚影俯身摸着那石碑上的刻字,低声道:“阿笙,或许这两座坟墓与你师傅有些关系。”

银笙心中忽而一动,正待向他说出想法,却忽听远处有脚步声传来。她一怔,第一想到的便是奚秋弦,才想上前,却被鬼虚影紧紧拉住了手腕。

“不要过去!”他压低声音,抓着她便往回退去,但此地四下空旷,并无可藏身之处。山岩那边杂乱的脚步声已经朝着这边而来,鬼虚影抬头望到山脚下的石屋,便带着银笙疾行至屋前。

屋门紧闭,鬼虚影伸手一摸,上面的缝隙里沾满灰尘,看样子是久已无人居住了。他推开石屋门扉,拽着银笙急速闪入。

******

才一进屋,跃入眼帘的便是一具灰白色石棺,银笙一怔,鬼虚影却已迅速上前想要推开石棺顶盖。银笙见他运功吃力,便急忙相助,但听“咔咔”声响,那沉重的石棺顶盖被稍稍推开。鬼虚影趁银笙还未回头,便一掌将她推入石棺,不等她惊呼出声,迅速将石棺顶盖又推归原处。

他这一番运力之后,整个人已喘息不止,但还是挣扎着到了门后,远离了石棺。

此时那群人已经来到屋前,脚步声戛然而止,紧跟着有人道:“屋内有动静,进去看看。”

鬼虚影的心一沉,这声音低沉平和,此人正是何梦齐。

“是。”有人应了一声,随即快步上前,一脚便将大门踢开。木门几乎被踢得粉碎,尘土飞扬中,那人一眼望见了正拄着单刀试图站起的鬼虚影。

“堂主?!”众人一惊,鬼虚影扶着墙壁站起身来,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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