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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瑾曦毅然抬头,明亮的眸子映着暧黄的火光,仿佛雨后的阳光,通透而又热烈。
“奇泽表哥,明瑾曦此生欠你三件事,只要不违背忠义孝道,哪怕是为此送命,我明瑾曦也一定替你完成!”
汪奇泽的嘴角更加上翘,形成明显的嘲讽,眼神里终于泛起点点星光。
当面前这个女子还是个婴孩的时候,母亲带着八岁的他去忠义候府,当时母亲与长公主聊得很开心,乳娘带着他来到她的摇床边,趁人不备,悄悄地在他耳边说道:“泽哥儿快来看,这个女娃儿长大后就是你的媳妇儿,你快摸摸她的脚心,她以后才会听你的话,想让她做什么便做什么!”
当时粉嫩粉嫩的小明瑾曦睁着清亮的大眼,努力地将自己的小拳头放到自己的嘴里去添,口水涂满小手,突然意识到有人在抓她的小脚丫,立刻放开双手,瞪着小汪奇泽“格格”地笑起来,小汪奇泽吃惊之余,突然发现原来这个散发着奶腥气的小女娃竟是如此的好玩,于是抓住小明瑾曦两只胖乎乎小脚丫不松手,仿佛最最心爱的玩具。
从此小汪奇泽天天盼着被他摸了小脚丫的媳妇儿快点长大,一有机会便往忠义候府跑,有了好东西也全都留给她,可惜的是小瑾曦越大却越不听他的话,再也不像小时候那般一有机会便粘着他,后来更是发生了一连串的惊天巨变,这个漂亮的小媳妇儿便从他的生命里彻底消失了。
命运就是那般的变幻莫测,毫无征兆地二人就在东大街很不美好地再次相遇,明瑾曦倒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他却还没有做好面对往事的准备。
谁知还不到一天,两个人又再次遇见,还弄出个为他做三件事来弥补他的家破人亡之痛的笑话,号称大周第一郡主的明瑾曦竟是如此的天真么?
008雨夜再见(二)
汪奇泽笑了,那眼角眉梢散发出的光芒让人完全忽略了他脸上那个奇怪的银色面罩,“如果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让你嫁给我,你还会答应我三件事?”
此言一出,一旁的兰心宝珠,包括支着耳朵在听的李大山等都紧张赶来,这郡主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啊,这是在私定终身,一旦此事成为可能,他们这些跟随者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明瑾曦想也不想地说道:“如果你不怕我的克夫命,我愿意立刻带你去见我母亲!”
汪奇泽反倒不说话了,静静地看着明瑾曦,突然冷笑道:“我今年已经二十有七,你觉得我还没有能耐娶妻?”
汪奇泽不等明瑾曦再开口,站起来说道:“往事不必再提,多谢郡主的热茶,希望这是你我最后一次偶遇。”
明瑾曦失望地目送汪奇泽带着他弯腰驼背的老仆去到道观一角,挨着那四个神秘男子坐下。
方才明瑾曦与汪奇泽的说话声,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稍有点武功的人恐怕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大家都对这两个人的身份各自做了注解,一个是名门贵女,一个是落魄的有骨气的公子哥,雨中偶遇在破道观,怀旧追昔之余,又扯到婚姻之事,就像戏台上的精彩戏文。
那四个神秘男子轻蔑地瞪了一眼汪奇泽,拿出干粮来啃,一会儿便轮番躺地上睡起觉来。
道观外雷声渐歇,大雨却仍在不停地下,李大山又找来几块门板,铺上被子,女孩子们簇拥着明瑾曦睡下,随扈们则分成两组值夜。
一夜无话到天明,大雨后的空气弥漫着泥土的腥味。
摇醒明瑾曦的兰心指了指汪奇泽主仆歇息的墙角,发现其他行人正在整理行李离开道观,却不见汪奇泽主仆的踪影,而那四个神秘男子却仍睡在地上一动不动。
“郡主,那四个人已经死了。”兰心带些后怕地说道。
明瑾曦的睡意全消,“让李统领暂时别声张,我们走到最后。”
当破道观里只剩下忠义候府一行人时,明瑾曦仔细检查了那四个男子的尸体,乌先生与忠义候都曾教过她简单地检验尸体的法子。
这四人仍保持着睡觉时的姿式,脸上出现一种凝固的诡异笑容,全身不见明显外伤,应该属于中毒而亡,其中一具尸体上有被搜捡过的痕迹。
汪奇泽到底从这四人身上拿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竟然不知不觉间直接取了这个人的性命?
“将这些人身上的东西都找出来,看看能不能知道他们来自何处?”
火折子,银票,碎银,干粮,福庆堂的名贵伤药,暗器囊,备用的厚底鞋,还有一件女人用的肚兜,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都是行走江湖必备的东西。
明瑾曦围着这堆东西转了两圈,用两根手指拈起那件肚兜仔细看上面的花样与绣功,眸子一亮,说道:“布料算不上乘,且到处都买得到,做功也很一般,不像是铺子里售卖的东西,唯独角上这个白色的莲花图案有些特别,据我所知,只有已婚越女才会在肚兜角上绣上这种莲花图案,意寓求子。”
兰心也凑过来看,“这样说来,他们来自南边的越国。”
“可是现在自称大禹后人的汪氏一族在东南沿海一带自立,称为东越,将西越国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并让西越王年年上贡,而西越国历来是大周的属国,郡主,他们会不会与这件事有关?”姜还是老的辣,李大山的猜测与明瑾曦的估计相去不远。
明瑾曦扔掉肚兜,爱花赶紧过来用湿帕子给她擦手,“你先将他们拖到后面去埋了,此事暂时不宜声张,先看看再说,最好不要惹事上身。”私心里实际上是想帮汪奇泽善后。
李大山赶紧叫人将尸体弄走,一行人收拾好出得道观门,就听到羁留的旅人发出一阵欢呼,原来道路已经被乌先生派来的人勉强修通,午饭后一行人才赶到别院。
明瑾曦第一件事便召了乌先生来说了遇见汪奇泽及那四具越人尸体之事。
乌先生是绍兴人,绍兴历来文风鼎盛,不但出状元进士,也出师爷,明瑾曦却认为乌先生是不务正业的状元师爷。因为说他是状元吧,他却样样精通,连母猪下崽他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说他是师爷吧,他却二元及地,才学连皇帝都赞不绝口。
有一次皇帝召乌先生进宫觐见,这两个人为了一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在御书房里各执己见。正好小明瑾曦去见皇帝舅舅,等在御书房门外半天,净在听他们没完没了的争论。不耐烦之下闯进去说道:“你们不知道这句话还有另一种意思么?‘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你们只要这样读,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皇帝与乌先生看着十岁的小瑾曦惊为天人,天知道她只是正好那天没有听先生讲这一段话,后来自己按自己的想法乱掰一通,也当成是正解,才在皇帝面前口吐狂言,却正好为执拗性子的乌先生解了围,后来乌先生觉得自己不适合官场,便辞了官,毛遂自荐去忠义候府给明瑾曦当先生。
于是,乌先生便成了明瑾曦的先生加师爷,两个人都是对什么都好奇的性子,倒是臭味相投,皇帝在明瑾曦及笄之时正式给她封号清河郡主,赐的不是食扈,而是将清河县一万多倾土地山林,河流都赐给了她,在封地上她便是一个小小的国君,这可是公主们都没有的待遇。
明瑾曦便将乌先生哄去了清河,专门替她管理那些土地及修建清河别院,同时遇到什么拿不定主意,又不好去找长公主的,便去请教乌先生,这二人也算得上亦师亦友。
“先生,你觉得我有没有必要派人去调查汪奇泽的行踪?”
“我倒是想先问郡主一个问题,你答应替汪奇泽做三件事,如果他真让你嫁给他,你当如何?”乌先生前所未有的严肃,“正如那汪奇泽所言,他已经二十又七岁,岂会没有妻室?他如果让大周朝最受皇帝宠爱的郡主,忠义候唯一的女儿去给他做妾,你当如何?如果让你自杀,难道你也自杀?到时你是践诺,还是食言?”
009别院(一)
明瑾曦觉得浑身血液在往脑门上冲,冷汗涔涔而下,乌先生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郡主,我从前觉得你做事还算进退有据,没想到你今天一见到那个汪奇泽便大失常态。那四个越人之死很明显是汪奇泽所为,你竟想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之下冒然掺和进去,你还怕他不敢杀你灭口?东越立国才三年,却势头强劲,西越根本无力抗衡,去年东越不但向朝廷称臣,还上贡了十名美貌越女,无数珍奇宝贝,一次上贡便可抵西越的两次朝贡,朝廷在沈相的建议下收下了东越的朝贡,算是变相承认了东越的存在,可是西越却是历朝历代都向我大周称臣的,朝廷若不站出来说几句话,又怕别的属国会寒心,想必皇上这回也在为这事烦心,这便是坊间所说的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所以这段时间东越人与西越人在京都上窜下跳也是常理中事,现在我们连汪奇泽是在帮东越人做事,还是帮西越人做事都不知道,你还敢与他有所牵扯?”
“瑾曦知错了,请先生息怒!”明瑾曦恭恭敬敬地为乌先生奉上一杯凉茶。
乌先生看着明瑾曦的态度尚好,便坐下继续你说道:“我知道你是因为儿时那些荒唐而对汪家人愧疚,十一年前的事我也有所耳闻,事情绝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且不说越国公是否与无秦王的谋逆有牵连,你父亲在这件事中的参与了多少你又知道多少?为何若琳郡主一死,皇帝便放过了越国公父子?还有越国公府的大火为何而起?这些都是谜,既然已经被掩盖了这么久,就让他继续掩盖下去,一旦揭开不知又要死多少人。”
“先生说的是,好在那汪奇泽也很不想再见到我,我以后尽量绕开他便是。”明瑾曦闷闷地说道。
“只得如此了,如果他真的敢向你提太过分的要求,为了忠义候府与大周朝的名声,你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说罢,乌先生气呼呼地走了。
连续两天夜里,明瑾曦都在做同一个恶梦,那个戴着银色面罩的汪奇泽时不时地在她梦里出现,对她发出各种冷笑。
在别院,乌先生喜欢睡午觉,明瑾曦自然也跟着沾光,每天都要睡到未时才会被宝珠硬拽起来喝下一碗羊奶子,然后再起来处理一些杂事。
到了别院的第三日傍晚,明瑾曦打散了长发,穿着便服正在看《本草记》,突听院子里一阵喧哗,宝珠惊慌失措地跑进来道:“郡主,孟世子,段世子,郑七公子,岳四公子,还有三少爷四少爷,八小姐来了!青管事已经请他们到葡萄园奉茶!”
“这群瘟神又来祸害我的别院了,你赶紧去通知管事们看紧那些刚种下去的花木,还有马房,花棚。”明瑾曦赶紧唤小丫鬟们进来帮她梳洗更衣。
挑了一套窄袖紧身的藕荷色素纱不落地裙,厚底锦鞋,梳了个简单的十字髻,戴了个金发箍便出了房门。
孟大,郑七几个早不知疯到哪里去了,唯段和风一个人坐在葡萄架下,捧了一本书在看,夕阳洒在少年的鸦发雪衣上,静谧而又温馨,如同一幅没有落款的水彩画。
明瑾曦轻轻地凑过去一看,让段和风入迷的竟是一本棋谱。
“郡主,近日可好?我想着你没空去醉仙楼,便留了几只螃蟹,今日里正好送来了。”段和风赶紧放下手中的书,站起来看着明瑾曦腼腆地笑。
“谢谢和风,叫郡主显得生分,以后与孟大他们一样叫我瑾曦既可,我这几天正好对花花草草感兴趣,趁那几个家伙不在,你快说说你们大理有些什么有趣的花木?”
“瑾曦什么时候有空去大理一游,比和风在这里笨嘴拙舌地说教有趣多了。”段和风眉眼含笑,从善如流。
“我也想云游四海,可皇帝舅舅与母亲不允,连漠南都不让去!”明瑾曦不自觉地嘟起了嘴,模样说有多娇俏便有多娇俏,段和风瞬间红了脸,连忙将目光移开。
明瑾曦心底也泛起融融笑意,真是个君子。
“你家里有姨娘和通房丫头么?”明瑾曦冷不防问。
段和风的脸更红了,将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一个都没有,祖父说男儿要立志四方,不能耽于女色。”
“立志与女色有什么关系?难道你也永远不娶妻?”
“不,不,没有,”段和风顿时结巴起来,额上全是汗,“我要娶妻的,先成家后立业,我母亲一直想让我早点娶妻生子!”
明瑾曦忍不住笑出声来,“你母亲看中了哪家女子?”
段和风的脸色暗淡下来,“她希望我娶大表妹,可是我不喜欢大表妹,我从来没看她笑过,我一看到她就发怵。”
明瑾曦也肃然起来,段和风已视她为知己,连如此私密的话都说出来了,“你觉得这事有多大的把握能成?”
“如果没有更让我母亲喜欢的女子出现,我想母亲就只好选她了,瑾曦,孟世子他们说是你是最热心不过的,你帮我出出主意?”段和风恳切地看着明瑾曦,英俊的脸上写满了无奈。
“你先说说你大表妹有什么过人之处,让你母亲觉得她能做好世子夫人。”
“我大表妹是嫡长女,琴棋书画样样拿手,长得也好,姨父手握重兵,是我父亲最看重的大将军。”
“我明白你母亲的考虑了,你应该还有别的兄弟觊觎镇南王的世子位,所以你母亲要借重你姨父手中的兵权替你稳固世子位。”
“这个我是知道的,可是我对做镇南王并不感兴趣,我最想的是和郡主一样,找一块山青水秀的地方过与世无争地生活。”段和风羡慕地说道。
“与世无争?你竟然认为这世上真有与世无争的生活?如果没有我父亲与母亲这两棵大树在,我岂能如现在这般恣意?我现在也突然觉得和风你不适合做世子,不如早点让位给别的兄弟,说不定还能保得你与你母亲这一脉的性命。”段和风傻了,愣愣地看着明瑾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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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别院(二)
“和风,你听我说,现在你真要好好想一想你的将来了,如果你还想坐在世子这个位置上,不防考虑你母亲的提议,与你大表妹成亲,虽然不能再和你喜欢的女子做夫妻,最起码你能在滇南建功立业,做一个和你父辈一样优秀的好男儿。最重要的是就算你不做世子,你也未必能和你心爱的女子在一起,即便在一起了,没有足够的力量,你也没办法保护她!”
段和风低头沉思起来,神情恍惚,明瑾曦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