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于江湖之鱼水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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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忘于江湖之鱼水盟-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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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百官的山呼中,刘禅被申屠和宫人搀起来,他已没了来时的威仪。

    心在巨烈地撞击着胸膛,一个声音在脑子里来回地盘环着:“诸葛亮,真的要反了吗?”

    一连几天,刘禅躲在后宫的销金帐里,将御榻四角的罗幔低低地垂挂起来,把本就昏冥的光线也挡在外面。

    太监和宫女们静静地站在有些空寂的殿宇中,玉炉宝鼎吐出的龙涎香弥漫在每一个角落,空气中充满了一种让人神思恍惚的气息。

    太静了,刘禅的耳边只有自己咚咚的心跳,仿佛要撞出胸口,他强迫自己闭上眼,安魂汤喝了两大盏,意识模糊起来时,脑海里却被真奴儿一张惨白绝望的脸充斥着,那个曾在自己身边活蹦乱跳,忙前顾后的生命,就那么被那个高大的,像金刚似的御林卫士扯死狗一样的拖出去了,从此再无了声息。刘禅此时真切地感到,原来一个生命的消失是如此的简单。

    下一个,会不会是我?

    这个声音时时响在他的耳边,扰得他整个人都像是飘在空中,不能落地。

    不知道为什么,他记忆的闸门打开了,这样一段往事无数次在他脑子里回闪。

    他悄悄地躲开了养娘,跑到父亲议事的前厅,军师也在,两个人好像正在说着什么。他扒着门向里探头张望。

    父亲叹了口气:“唉,天子自幼受制于董贼,今又陷缧绁于许昌,曹孟德当真是心狠手辣,董贵妃身怀六甲,也难逃一死,国舅一门六百余口,无一幸免。”

    他还能忆起四叔那结实的胸膛,可是,四叔现在已经被成都的那一丘陵墓代替。

    他也还记得三叔钢针似的胡子,说实话,被他抱在怀里并不舒服,可是刘禅现在却向往极了。三叔,三叔,三叔已经身首异处……

    还有,还有那个人,也曾被他抱在怀里过,那个胸怀不算宽大,可是却那样让人留恋。留恋那领白衣上,永远是淡淡的皂角洗过的味道,不像三叔那样永远是浓浓的酒气。

    可是,这个胸膛,如今,还是自己栖息的地方吗?

    刘禅静静地躺着,一任泪水滑过眼角,渗入绣枕中。

    “父亲,父亲。你如果还在,我该是多么的幸福。”刘禅现在,真的是想念起父亲那长长的手臂来了。尽管父亲很少抱过他。但是,那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人,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来人。”刘禅坐起来。无力地叫了一声。申屠一直在外面守候着,听到声音立刻走了进来:“陛下。”

    刘禅看了他一眼,好像微叹了一声:“去打水,为朕梳洗,更衣,朕要去惠陵祭祀先帝。”

    申屠躬下身子:“是。”

    方退了几步,刘禅抬手叫住他:“不要惊动太庙的官员,也不要车驾,就是你,跟我走一趟。”

    申屠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又看了看皇帝的表情,转身退下去了。

    郊外的风很清爽,吹着刘禅滚烫的面颊,让他一阵舒服。下了马,沿着甬路慢慢向里走着。两旁的石人石马庄严肃穆地把他迎过来,又送过去,刘禅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可是心里却觉得,自己离父亲越来越近了,他几乎觉得,自己推开那寝殿的门,父亲就会迎过来,张开两臂,热热地唤他一声:“阿斗!”

    泪,泉水似的涌出来,刘禅也不去擦,他走着,走着。只想快点扑进父亲的怀里去。

    登上数几十级台阶,刘禅静静地立在寝殿门前。抹了抹眼睛。申屠紧走几步推开了殿门。

    两个人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殿里还有一个人,也是静静地跪坐在刘备巨大的画像前。头不着冠,只一枝竹簪别着略带花白的发髻,一身玄色的长衣,下摆流畅地铺在席上,衬得面庞越发苍白。神色越发淡然而凝重。

    深色的衣摆上,一枚玉佩安静地放出温润的光晕。和旁边的白羽扇搭配得这般谐调。

    席前的小几上,瑶琴横枕,余香未散。一个小小的鹤嘴碧玉壶,一只莲叶攒心杯。也是安静地放在一边。

    刘禅怔在那里,不知道自己该进去,还是该退出去。他僵立在门前。

    殿中的人慢慢转过身,伏了下去。

    “臣在此等候陛下两天了。”

    刘禅稳了稳心神,示意申屠在门外等候,他迈开有些抖的腿跨了进去,向着那人伸出手:“相父……平身。”

    孔明抬起身子,望了望刘禅,眼睛里流露出心痛的神色。

    刘禅体味着孔明的目光,那目光让他不再颤抖,甚至让他有些感动。他张开口,但声音也是颤的:“相父……也在这里。”

    孔明仍注视着他,然后,提起鹤嘴小壶斟了一杯酒。“臣在此专等陛下,以谢前日不敬之罪。”

    孔明拾起杯子,微笑着望着刘禅:“陛下,臣知道,这几日,陛下一定恨死了为臣,臣也确实犯了欺君之罪,今日,亮便想在此,报先帝、陛下的知遇之恩。”

    他说着,又看看杯中的酒。

    刘禅脑子轰的一声,眼睛紧盯着那个小杯。俄而,又把目光凝聚在孔明的面上,那面上,没有一丝异常,仍是那样的平静。

    孔明笑望着他:“亮知道,位高主疑,古之常理。无论是谁,让一个集军政大权于一身的人在身边也是不会好受的。被架空的滋味,也一定不好尝吧?”

    孔明不管刘禅越发惊疑的目光,只管说下去:“如果亮的存在,真的让陛下感到恐慌,亮今天,就替陛下了断了这件事。”

    他望着刘禅,将酒盏轻轻一倾,一滴酒轻巧地落在地上,刹那间,石砖上一阵滋滋声,青烟一起,石砖正中竟裂成了几道缝隙。

    “相父!”刘禅扑倒在地,大瞪着两眼。

    孔明执着杯:“但是,亮在了断之前,还想向陛下,”他说着,又望了望中堂上那张他亲手绘的先帝像,“向先帝,一吐胸臆。

    目光在威武的昭烈像上停驻了很久,孔明微微叹息了一声:“故人已矣……,生者……何堪?”

    刘禅望着孔明,空空荡荡的大殿里,不知从哪里吹起一阵阵凉风,素幔在风中飘拂起来,恰如刘禅的起伏不定的心绪。微风拂过他的面颊,不经意间也拂起了他面前人的几丝惨淡发白的鬓发,刘禅被这霜丝搅得心里犹如堵上了一块石头,让他难以呼吸。陡然间,孔明回转过头,对上了他的眼睛,刘禅被这孤独,黯然的目光击得低下头去。

    “陛下也在思念先帝么?”

    淡淡的语气却锥入了刘禅的耳鼓,他倔强的抬起头,正对上孔明送过来的心痛的目光,不发一词。

    孔明又是轻轻的叹了一声,把眼睛转回了昭烈像,像是在自言自语:“是啊……亮……也在想念先帝。亮在想,如果先帝还在,亮便只是个贤臣,先帝去了……亮,却还要做,权臣。”

    刘禅的目光缓和下来,带着年轻人特有的迷芒望着这个权倾朝野的丞相。而孔明却再没有看他,他的目光仿佛要穿透时空,去搜寻往昔的故人。

    “陛下呀……”孔明的声音仍充满了叹息。刘禅不知道,他叫的是自己,还是神位上那个鎏金刻上去的牌位。

    “亮……真的累了……”孔明将头抬起来,也许这个姿势,可以帮他控制住泪水。

    “亮不知道,自己还能走多久……汉室倒底何日复兴……先帝走了,亮只有,一个人走。”

    刘禅的目光又凌利起来:“相父说的是,我,对于相父来说,是个累赘。”

    孔明仍旧没有看他,“不。陛下能做出调亮回成都这样的举动,就证明,陛下是想有一番做为的。”孔明望向刘禅,目光里满是期待。

    刘禅迎着孔明的目光,直起了身子。

    “亮知道,身为帝胄,怎可受制于人。亮是多么希望,陛下可以像先帝一样,叱咤风云,可是……亮现在,绝不能把大权交给陛下。”

    刘禅抿着嘴,阴云笼罩在眉宇间。目光中带着冷森森的寒意望住孔明。

    孔明毫不躲避他的眼神。

    “亮看到,如若交出相权,陛下所与的,只不过是阉竖。”

    刘禅微微低了头,但是他马上又对上了孔明的眼睛:“相父以为,朕是桓灵么?”

    孔明长长叹了一声:“亮希望,陛下做孝景皇帝。”

    刘禅无语,目光又迷惘起来。

    “景帝为了江山,可以杀掉晁错,别任贤良,终可靖国。如果陛下,真的可以做到亲贤人,远小人,那么亮,又何惜一死?”

    “朕没有说过让相父去死。”刘禅红了脸,颈上的青筋都跳了起来。

    孔明笑着摇头:“陛下,死无可惧。可惧的是,朝纲崩裂。亮知道,陛下所怨的,是亮位高权重。在朝堂上让陛下失却了尊严。亮本当以死谢罪。只是,陛下切记,大权绝不可落入小人之手。若如此,亮在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

    刘禅的鼻翼扇动着,受了委屈般的怒吼着:“朕就一定会把大权交到小人之手不成?”

    孔明微微欠身:“陛下休恼。望陛下再最后听臣一语。如若朝中没了诸葛亮,内托蒋琬,外托姜维,牵制李严,驾驭魏延,臣……”

    未等孔明说完,刘禅愤然起身:“够了!!诸葛丞相!你不用拿这样的话来吓唬朕了。我知道,这季汉的朝廷可以没有刘公嗣,绝不可没有诸葛亮!如今丞相,四海归心,你就当真没想过,取而代之?”刘禅从未像今天这么痛快过。他在大殿中游走着,挥动着手臂:“你之所以隐忍到了今天,只不过是难以逾越那‘贤良’二字罢了。名不正,言不顺,哪是诸葛丞相能做的。朕今日不如成全了丞相,自下禅位诏书,也让举国欢庆!”

    刘禅停在孔明面前,他从来也没敢像今日这样与孔明对视。带着几分挑衅。

    孔明平静的望着他,听完他说出最后一字。淡定的笑容在面上荡漾开去。

    “陛下说的对,诸葛亮永远逾不出‘贤良’二字。陛下,请放心,从今以后,不会再有权臣。过了今晚,陛下下诏,就说诸葛孔明参谒太庙,暴病而薨。然后,一定要加蒋琬为录尚书事。今后朝中……”孔明望了望正中的昭烈像,似是笑了笑:“不要再设丞相之职。”

    刘禅不解的望着他,他不知道,一个人在谈论自己的死亡的时候,竟然可以如此的从容。

    孔明捋起袖子,执起了玉杯:“陛下,你走吧。前途珍重。”

    刘禅好像全明白过来,想喊却发不出声,想动却不能动转身体。直到他惊望着孔明举杯到了唇边。

    “相父!!”

    第一次,他粗鲁的扑过去,推倒了诸葛亮。玉盏撞在青石地上,玉碎纷纷。鸠酒在砖面上沸腾着,溢出一股刺鼻的气息。

    刘禅看着被烧化的青砖,冷汗从额上直淌下来。转头看看被自己推倒的相父,一阵颤抖,他大声叫着:“来人!来人!!”

    申屠小跑着进来了。望着眼前的一切吓得不知所措。

    孔明抬起身,有些失落的望了望渐渐安静的鸠酒。

    刘禅哆嗦着吩咐:“快,快,你备车,送相父……回府歇息。”

    申屠小心的走过去搀扶孔明。孔明随着他向门口走去。刘禅猛地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大叫:“相父。”孔明站住,也回过头望他,刘禅几步跑过来,汗水与泪水混在一起,“相父,别死……”

    一瞬间,孔明眼前一阵模糊。

    “相父,你不能……丢下我……”刘禅抓住了孔明的袍袖。

    孔明也不知自己为何能流着泪笑着,像哄一个孩子:“好。”他轻轻拍拍刘禅的手背。转过身去。

    在刘禅的眼中,那单薄的背影是如此的孤独。

    只剩下一个人的大殿让刘禅一阵恐惧。颓然坐在地上,凝望着刘备的遗像。

    “父亲——我该怎么办?”他把额抵在自己的手背上:“儿臣不肖,儿臣不肖!”

    他的心里像被人塞上了一团乱麻,又滴上了清油,用小火煽点着。烤得他五内如焚。他不敢想,假如孔明喝下了鸠酒,自己将如何面对这诺大的国家,如何面对众多的臣民。而自己如若就此隐于深宫,又将如何面对祖宗基业。

    他用手指抹着地上的鸠酒,惨然的笑了:“唉,该喝下它的是我呀……”

    正在此时,殿门却“哐”的一声打开了。刘禅回过身子,不由惊住。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两个女人和一个青年,他愣了愣:“黄夫人?”

    黄夫人见了刘禅,忙带着婉云与子安跪倒:“陛下恕妾妇擅闯太庙,惊扰先帝之罪。”

    刘禅踉跄着走过去:“夫人,你这是?”

    黄夫人深深叩下头去:“陛下,丞相这两日每日都在此祭祀先帝,可是今天,不知为何,夜已至深不见回转,妾妇怕有意外,特来探看。”

    黄夫人一脸的诚敬。婉云却闪着一双大眼睛四下里打量着,她的目光骤然间停在青砖的鸠酒痕上。

    “先生呢?我家先生呢?”她冲着刘禅叫着。

    黄夫人回头责备的看着她,她却毫不在意。

    刘禅有气无力地倒退了几步:“相父……走了。”

    “走了?”婉云的目光更加集中地聚在碎成纹的青砖上。转瞬间眼睛里溢满了泪水,忽地站起身:“昏君!!你还我先生!”

    刘禅被这一声惊住,脚下一绊,坐倒在冰凉的地上。

    “婉云无礼!”

    黄夫人责备着婉云,声音里充满了严厉,这是婉云自从迈进相府之后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她回头看了看夫人,嘴角儿抽搐着,明晃晃的泪水顺着丰润的颊滚落下来。

    夫人却没有顾及她,吩咐着让子安扶刘禅坐下来。自己小心的躬下身子,轻轻问:“陛下,丞相……他?”

    刘禅从袖子里掏出手帕擦着面上的冷汗与手上的灰尘,微微缓了一口气,双手撑上两膝,摆了个让自己稍有威严的姿态,他向着夫人笑笑,这笑里满是解嘲的意味,随即,他把目光集中到婉云的脸上。

    “婉夫人?怎么?朕是昏君么?”

    婉云在夫人告诫的目光下强忍着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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