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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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刀风月- 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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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终于有了一个非常无比的挂念,那羁绊牵连之强烈,比之叶还君更甚。“还君知道吗?”她轻轻地问。

“前日你昏迷在外,是叶公子将你寻了回来,那天他就知道了。”

回想起昨晚,那人坐在在自己身边,轻声细语地体贴着,目光清澈,神色中颇有温柔怜惜的意思。她抬起头来,追问住要离去的医师,问:“他现在在哪里?”医师回过头来,恭敬地答她:“天下庄约谈要事,他已与花宫主出去了。”



西定流江;水面长阔;十里烟迷。水央一艘华丽的船舫漆红雕花,轻浮于浩浩粼波之上,如一叶枫红缓缓顺水而东。

叶还君刚落下一颗黑子;一旁观棋的纪焉便抬了头;他眼望船外锁烟泛雾的江面;朝花一色轻声道了句:“人来了。”

话音刚落,船外突来一阵挟煞厉风,破雾撕帘之势,如天突降神威。叶还君指抵黑子,眼神一凌撩袍而出,点踏船头飞身入雾,半空“呯”然一声接掌闷响,江雾承气而荡,涣散之中,叶还君旋身回落舫帘之前。

“果然是你。”烟走雾散,慢慢近来一船一人,青雀白鹄舫;四角龙子幡,一身缎金长袍,半面雪质面具,身形单薄如秋叶。楼重看着叶还君,劲掌收负于后,道:“这一掌,敬你大胆挑衅。”

叶还君一抹嘴角,抬眼笑道:“那倒值了。”身侧垂帘轻起,慢慢移出一尊华艳。花一色出立于前,无意识间将叶还君护于身后,笑道:“主动约请本宫,谈话未启,威风先落,楼庄主今日是想以武力压人么?”

“是谁先侵门踏户打破沉默?”楼重相对而立,负手于后,江烟四周浮动,却无一缕敢近其身,“贵派大护法昨夜灭我一赤门二百一十条人命,这一掌,不足回敬万一。”

叶还君闻言而笑:“在下夫人背上七道刀口,一刀差入肚腹,一身血伤拜一赤门一日所赐,二百一十条人命,于我亦不足回补万一。”

楼重闻言不动,眼光转落在花一色身上。“一句话,你如何交待?”一字一顿,无怒无情,一贯寡言,不耐多话。

“十月之后,武联大会,群雄见证,止剑天下,一分生死。”花一色与其相对而立,艳丽的面庞是生死不忌的潇洒,也是孤注一掷的决绝,“这就是我的交待。庄主你奉陪吗?”

楼重闻言顿了一顿,万年无情的声调第一次有了惋惜滞重之感:“宫主,你何时对生死这般豁达?”他哈哈笑起来,低沉着语调,是很沙哑的声音,“好,我应你之邀。十载恩怨,但愿能以你我一战为终。”金袖一甩,两侧江雾为其掩身,舫船轻动,慢离渐去。

花一色不禁吃惊他的豪爽,心动之间上前一步伸手道:“花不失期人不失信,记得不可食言……”楼重之舫已然远去,雾中传来回应:“天下庄主,一诺千金。”语声清晰,如在耳侧。

叶还君看着花一色道:“宫主你并没有必胜的把握。”花一色闻言笑笑,眼光落在弥烟漫雾的江面,脸上有安心释然的微笑,仿佛对这一战胸有成竹,又好似根本不在乎结局如何。

叶还君自始至终没明白过花一色这个女人,他曾问她这一生追求什么?那时她回答他:“除了楼重,这世间已经没什么事能让我兴趣了。”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执念真的可以深到如此悲哀的地步吗?还是,只是对胜负的一种追求罢了。

一较高下,不惜以生死来分。求的什么?不过一手遮天,四方差遗,八方来贺,但这江湖风云变换,又能高高在上几年呢?练得一双翻云覆雨手,能留住天边一片彩霞么?叶还君想这样劝她,话到嘴角,却化成了一个浅笑:何必自做清高,她并非不明白这个道理,旁人看她泥潭深陷,说不定她甘之如饴呢,何况有人奉陪着,何乐不为?



回到止剑宫,到处找不到方小寂的身影,无人知晓她去了哪里。叶还君在床榻上坐下,心里意外无一丝惶乱。

案边摆着一封信,用泛黄的旧纸写的,字迹方方正正,很有平淡温暖的意思:我一生已失去太多,如今得此牵挂,必要倾心守护。人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但身处江湖处处皆是危墙。还君;我已决心弃剑;余生只求平安。远走之私心,望君能谅。他年十月花灯节;共赏还缘。

信下压着一本小册,字圆纸方,是左手卷心决残缺的部分,已经补写得很完整。

叶还君捏着这一张一册于榻静坐着。三年前红叶山庄一夜缠绵,次日她便留字离开,一走就是半年,想来她不告而别的习惯,是老早就有的了。只是为什么不过问自己的意思,就这么料定自己不会与她走么?

叶还君将左手卷交给花一色,告诉她方小寂已经离开。花一色抬眼看他,问她何时走的。叶还君回答:“大概是今日赴楼重之约的时候。”花一色闻言放下左手卷,淡道:“无妨,江湖咫尺之间,还没有本宫寻不回的人。”

“不用,就让她走。左手剑,属下可以替任。”叶还君道,“圣猼之血相助,武联会之前,修成不会有问题的。”花一色闻言抬头看他,将他上下重新打量了一番,“你不寻她去吗?”她面带轻疑问他,叶还君刚要开口,又起手制止了,“别说。”她微笑道:这样最好不过。”



不久之后;苏余人迁到离叶还君很近的住处;她说因为在别院有下人欺侮她对她不好;叶还君没有去查证;只叫人在自己的隔壁收拾出一间房;便叫她住了过来。

那日进到叶还君的房间;看到案上摆着一张古琴;那名贵的样子;她从来没有见过。她从前认定琴筝都是附庸风雅的东西,是因为这等玩赏之物可望不可及,她手轻轻碰了一下琴弦,发出一声很浓厚的响声。有人从外面走进来,说教她不应该随便乱碰叶公子的东西。当时叶还君进来,正好看到她低头被指责的模样,问了原因打发了下人,牵她到琴边,问她是不是喜欢琴。苏余人看着他,摸着琴弦说不知道,叶还君便坐在她身后,扶着她的手指触在弦上,耐心地教给她。

那日过后,叶还君想,不如专心一意地教苏余人。那人走后,他的心思便没了可停之处,他对王隐有愧,便将歉意报到别人身上,包容宠溺着苏余人,几乎视女儿看待了。

苏余人随叶还君学了半年多,早将其屋中的经书典书杂书看了个遍,文章却是一篇也没有写过。她不求甚解,学得越多,越讨厌书中那些用来指责别人的大道理。叶还君教得也很随意,甚至没让她认真地学一遍论语,给她详细讲过易经春秋,但也仅此而已。她不想学,又不能拿刀逼。

叶还君顺着她,她的叛逆之心反而越重,她不去惹花一色和纪焉,整个止剑宫几乎没人敢治她。不久之后她再也不肯读书,跟着炼药的医师去做人皮面具。叶还君认为,以苏余人的年纪,怪诞取巧的东西都不应该学,却是怎样都说服不了她。叶还君不高兴,她学得反而更用心,甚至半夜戴着面具去吓他;叶还君发火;她就跑了;第二天照旧那样的德性。刺激叶还君的心情,忤逆他的意思,几乎成了苏余人快乐的来源。

叶还君已经没法管教苏余人,便叫多些人看着。她身边有三个小婢;其中一个颇有胆量,有一天,那婢女拉过苏余人,问她:“小姐莫非喜欢叶公子?”苏余人敲了她一记响粟,看了一眼坐在远处华灯下的叶还君,叶还君正听人说话,眉目里微微含着笑意,额间有隐隐的红色纹缕,衬着白皙的面容,在烛光下非常迷人。难怪会认为我喜欢叶还君,苏余人心中轻笑,撕扒下脸上恐怖的面具便转头离开。

苏余人要去寺庙算命,要叶还

 流年 。。。

君陪她,叶还君就陪她。天气不好,凡隍庙里人很少,苏余人听完解签和尚的一通妙慧之言,云里雾里地从后堂出来,看到叶还君在寺前的大树下抛平安袋。“你帮谁求平安?”她道:“我们走吧,要下雨了。”

叶还君不听,定要把那东西抛到最高一根枝头上才算完事。佛门讲求真心,不能运武行气,叶还君坚持不懈地折腾了一个时辰,大雨下下来,淋了一刻钟终于将那东西抛到高枝上去了。苏余人想,这人固执起来真像个孩子一样。

求佛回来,叶还君意外得了风寒,他从来没有这样病重过,一时将花一色也吓得不轻。他昏迷中喊着方小寂的名字,看得出来花一色颇为介意,但又有什么办法,叶还君的梦中,的确没有她,一直没有她。

叶还君病好之后,苏余人被花一色安排到别的住处,武联大会在即,不准她再经常来打扰叶还君的休息。苏余人有时路过他的厢院,看到他站在廊中对着对面的楼角发呆,便知道他又在想那位叫方小寂的情人。

105

第105章 叶开晴 。。。

柳回春从东亭卖药回来;用碎银换了一些蔬果。正值秋阳转西,走到海雾林的时候,她看到一个人在等她,那人负手静立林外,身上的暗金缎衣与黄昏的长霞相映生辉。

柳回春吓得浑身一颤,手中的蔬果扑扑落到地上。楼重走过来,一字一顿道:“带我去见书笑。”

“求你不要杀他!”柳回春突然直直跪下,看着楼重的眼中涌出哀求的眼泪,她倔强的性子在这一刻全然不见了踪影。楼重不语,柳回春慢慢俯身静默了一会,哽咽道,“他已经疯了,庄主放过他吧……若要偿命,我愿意替他还。”

“我不杀他。”楼重语调不变,垂目道,“带路。”

柳回春伏在地上摇了摇头。楼重轻叹,兀自向林中走去。柳回春抬头看他,连忙起身,她不敢去阻楼重的脚步,却抢在他前头向林中跑了。

林中浓雾四漫,柳回春边跑边回头看,不见楼重身影。破雾到得竹屋前,也不见楼书笑身影,她心急如焚,大声喊道:“楼疯子!”余音落下,却不得一丝回应,她一跺脚,绕着竹屋急寻了起来,跑了大半圈,才猛然看到坐在桃树底下的楼书笑。

她来不及生气,慌慌张张跑过去拉起他,压低了声音急道:“楼重来了!跟我走!”其实她也不知道该往哪里逃,拉着老不情愿的楼书笑跑了十几步,和楼重撞个正着。

柳回春手上一紧,身子僵了一僵,突得孤注一掷大声道:“老娘和你拼了!”她手足慌乱招式全忘,像个泼妇一样张牙舞爪扑上前去,可惜还未出手,楼重手指一动,隔空已点了她的期门,他上前两步将柳回春提到一边,对楼书笑淡道:“我想和你说几句。”楼书笑面无表情盯着他,楼重不以为忤,只道:“这里雾太重,去山顶。”他说完负手往前走;楼书笑转头看了他一会儿;起步跟了上去。

“别去!疯子!楼书笑!喂!喂!”柳回春双手向前维持着僵尸的姿势,见楼书笑越走越远,急出了眼泪,嘴上转而大骂起来,“你这个死没天良的!不得好死去吧!”

从林底到山项有五六里路,起初楼书笑跟在后头,后来楼重脚步慢下来,楼书笑便错过他走在前面了。

楼书笑没有说一句话,楼重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想起以前他沉默的性子:楼书笑比楼重和楼韵都年长,因为不是楼瑕亲子,天资出卓招妒,早年在天下庄,总会遇到不公平的待遇或者各种谎言欺骗。他无人可以倾诉,经常将自己一个人闭在黑屋子里喝酒,有时即使知道事出有因,知道那谎言出于善意,也丝毫于他的心情无用。

楼瑕将楼韵指配给别人的时候,楼书笑在屋里一个月都没有出门,连酒也不喝。他一直没有抱怨,习惯封闭自己,以致表面看上去心境长年如一潭死水,庄里人不免觉得他可怕阴深,楼重却知道,这人只是因为伤心太过。

听说母亲希望他一生安祥快乐,才有了书笑这个名字。楼重早年就想,这人的际遇性格与他的名字太不相配了。

崖项风景清丽,风吹来有些温湿,漫漫白烟在半山腰处轻荡,望去飘渺如仙境。

楼重看着那斜落的晚日,摘下脸上的雪质面具,淡道:“明日是武联会最后一天,她约我做生死之战。”他在崖项的凸石上坐下,神色很轻松,声音变得如林雾一样轻缓。没有一诺千金的后顾,放松下来,声音和常人无二。

楼书笑没有说话,楼重静默了一会儿,神思飘得很远,在这空凌广袤之处,他将自己的一生都细细回忆起来。

楼重道:“还记得天壁山项上的桃花吗?我们经常去那里看日落。我们四个人。她是唯一一个不姓楼的,看得出她很不自在,觉得被排挤。但韵儿吱吱喳喳的;活泼得很单纯。你不说话;只是听韵儿说话。我还是个孩子;她也不是什么止剑宫主。那个时候很热闹;没现在这么安静。”

楼重道:“那个时候我十一二岁,还不懂情爱,她却已深恋父亲三年了。大概她那样的女人,都会不自觉喜欢能保护人的男人,可惜父亲毕竟不是个多情的人。”

“我还记得她刚来的时候十五岁。手里抱着她的妹妹小知落。看得出她吃过很多苦;比我们都成熟太多了。他总是说我假君子;我一直不喜欢她;她太要强;狠辣清高;走的时候十八岁;眼里没有一丝眷恋;许多年后我们形同陌路。她还是那么要强;一直对胜负很在意。”

楼书笑一直沉默;惜字如金的楼重;此刻反成了话劳子。

“我一个人太久;以为时间长了总会把过去慢慢淡忘;但事实总不如人意。”楼重继续说道,“我一直记得很清楚。父亲死的时候;她来要他的尸体;带着她止剑宫的人杀进来;我看她的神情;以为她得了失心疯。你一直比我们懂她;也对她很同情;我知道那一战中你会选择帮她。但她那句'我要在你的墓前;将你父亲的骨灰吞吃入腹'说得实在太过了。我知道那时她不是真的想杀我,更不会去想杀韵儿;但……”他摸了摸在那次争战中被花一色划伤的脸,叹道,“韵儿毕竟就那样死了。”

楼书笑的身体颤了一颤,眼中露出痛苦的颜色,神思一时清醒,依旧觉得无法承受:这么多年,楼韵的死一直是他试图逃避的事实。

“最近见过她几次;都是大打出手;她的全筝剑法练得很好;一个人差不多就可以和我打成平手。但看得出她不快活;在西定江会了她一面;发现这人连生死都看得很淡了。”楼重站起来,缓缓轻声说话,风过处,语词不甚清晰,“前两日我不知道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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