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 青 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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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 青 石-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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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伯林不由得一惊一喜:“那你就再待一会吧,何必这么急着要走!”

  吴枣秀真的回转身来。她这有可能是要显示完全能够把持住自己的坚强信念吧!当时,她在大厅里转了一个圈,还被好奇心驱使,又上楼去看了李墨霞的卧室。李墨霞搬走了行李,但仍留下了搬不走的全套家具,那都是些涂金抹银的精制物件。吴枣秀并不羡慕,她没想要成为这里的主人,虽然她很嫉妒。田伯林尾随其后,吴枣秀在床沿坐下来,田伯林便靠近前去,吴枣秀马上站起身,一言未吐地走下楼去了,田伯林没敢拦她,只得尾随其后跟了下来。吴枣秀径直到了门口,却又转身对田伯林做出解释:“我出来了很久,该回家去了。”

  田伯林弄不明白吴枣秀是什么意思,未免有些失望:“这就很久了么。。。 你一定得走?”

  “你让我待在这里干什么?往后我也不想再来。”吴枣秀虽然是这么说话,可还是用了一个歉疚而妩媚的微笑来回报田伯林的多情。

  但感情是个复杂的东西。他们只隔了两天没见面,就象分别了许久似的,国芬上了夜校,更加重了吴枣秀的失落感。恰巧这时她听到张炳卿要去相亲的事,更使她心烦,觉得无处说话,便又上田家去了。

  “你不是说不想来吗?”田伯林喜出望外,赶紧去泡茶,“请坐吧。”

  “我不想来,可有事还是得来。”吴枣秀拉住田伯林,“不用沏茶,不渴。”

  这次,吴枣秀挨在田伯林身边坐下:“你如果不想我来,我这便走。”

  “哪能!我真想你来。。。 ”田伯林说。

  “想也没用。”吴枣秀说。

  “那你是真有事?”田伯林问。

  “真有事。”吴枣秀提出了个意料不到的问题:“你前次说外头共产的风声很大,你说他们真能成事么?”

  “那可说不准。。。 ”田伯林觉得奇怪,“你问这事作什么?你还想共产?”

  吴枣秀之所以提起这个问题,并不是从她自己的利害出发,而是她也有一种预感:国芬追着张炳卿,张炳卿十有*会闹腾到这共产上去。但吴枣秀不能说穿这一点,便玩笑地:“如果我想共产,难道你便打算来抓我不成?我只问你,你说这共产能不能成得了事!”

  “这。。。 我还真说不准,反正目前两方的势力都不小。不过,这共产真要是成了也不是好玩的事,听说俄国共产成了事,可死的人不少呢!”

  “也不能见人便杀吧?”吴枣秀似有兴趣地问,“俄国在哪里?你说他们真成了事,那共产的势力可不算小!”

  “俄国是外国。”田伯林这方面的知识也很有限,“俄国的首领叫斯大林;中国的头目叫毛泽东。前两年蒋委员长见过他,还照了相,登了报,说讲了和,可现在又打杀开了。谁知道结局会怎样?这共产的话你可千万不要对别人说,也不要问别人,弄不好真杀头!”

  “你是害怕么?那么,共产共妻的话也是真的了!”吴枣秀又问。

  “共产是实,共妻便不知道。”田伯林笑了一下,“难道你不怕?”

  “我怕什么?我有什么产给人共?那共妻么。。。 女人共了,男人不也共了!”吴枣秀倚在田伯林身上,“如果共产了,杀人还得先杀你,你说是不是?你能不怕!”

  “怎么得先杀我?”田伯林说,“我可从来没有得罪过谁呀。。。 ”

  “你是保长,能说没得罪过人?”吴枣秀斜了田伯林一眼,“你就得罪过我!”

  “我什么事情得罪过你了?”田伯林只当吴枣秀是在说笑,便把她拉到面前,“我这便是得罪了你么?我看你也不至于为这件事情要杀掉我吧!”

  “我是跟你说真的,”吴枣秀推开田伯林,她想,现在再来提起以前田伯林说过的那句‘与这种女人计较多没意思’的话是不妥了,便说,“到时,我倒是能放你的生,就怕别人不依呢,你没派过壮丁?没催过捐税?你能把这些事都做得一抹溜圆么?”

  “这。。。 能么?”田伯林是真有些忧心了,“这时局实在是让人不知怎么办才好!反正共产的事你不能随便说——你怎么问起这些事情来?”

  “我只跟你说着好玩也不行?你多什么心!”此时,吴枣秀也见不到这共产还真与她的前程有着决定性的关系,她刚才的话其实是随口而出,只算得是*说笑,现在还远不是她为田伯林这保长差事担忧的时候,于是,她又挨近了田伯林去,“那你就说点别的什么好听的话吧,你呀。。。 真会讨好女人!”

  他们都不说话了。两人温存了好一阵,吴枣秀还是起了身。田伯林叹息说:“你就真的只能这样?”

  “我说了,你想我想都没用。”吴枣秀理了理头发,“我们没有缘呢!”

  后来,他们也常见面。感情不断深化,但吴枣秀始终艰难地抑制着自己,不肯失身。她明白一点:寡妇偷情需要作多么大的牺牲!

  不过,她到底算得是敢做敢为敢牺牲的人。

  有一次,田伯林又要去跑口岸。吴枣秀有件事去田家。她带了一块银元,让田伯林捎一只漂亮的书包回,因为大香姐的儿子石贤该上学了。田伯林自然不肯收那一块银元。吴枣秀便说:“你一定不肯收钱,那书包也就不必捎了”。

  田伯林见吴枣秀这么说,便收下了那块银元:“我知道你的想法,你是怕。。。 放心好了,我什么事情敢勉强你?好吧,都依着你好了,书包要什么样的?”

  “什么样好便买什么样。。。 ”吴枣秀这时也动了情,“那你说究竟是什么事我没能依你?”

  “你——”田伯林不好开口了。

  “你就说什么事我没能依你?你说呀!”枣秀偏又再次追问。

  “你动气了么?”田伯林赔罪说,“我知道你是个贞节女人。。。 ”

  “你说我贞节?”吴枣秀笑了,“我如果是个贞节女人还能时不时上你家来?我没有想让人给我立贞节牌坊!只是。。。 只是你很蠢,你什么都不知道。。。 ”

  “是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一次,田伯林抱住吴枣秀不放手,结果他们一同上了楼。

  事情过后,吴枣秀仍躺在床上懒得起来,她很有些无奈地,“我说你蠢,是说你不想想女人会生孩子。。。 谁说你不会作男人?”

  田伯林一笑,心存侥幸地说:“不会吧,哪能一次就偏有那么碰巧?”

  “如果是长久下去呢?”吴枣秀又问,“或者,事情偏有那么巧呢?”

  田伯林想了想:“你带国芬离开姜家住,我无论怎样也会供养你的,我不会做昧良心的事!”

  “我不是不信你,”吴枣秀说,“可你说,我会愿意当个小老婆吗?而且,这小老婆还得长年偷偷摸摸地不敢见人,那日子我能过得下去?”

  “这。。。 ”田伯林一时哑然,“我倒是愿意与李墨霞离婚。。。 你说这好么?”

  “这没有什么好不好的,你愿意离婚,你说她也愿意,这我知道,”吴枣秀说,“但别人离得了,你们离不了!便是真离了,我也进不了你们田家的门。在这小镇上,你容得下我,别人还容不得我呢!”

  “那往后我再不敢了。。。 ”田伯林真犯难,他确实没有替吴枣秀想那么多。吴枣秀见他那诚恐的愁苦相,翻身爬了起来:“别等着人来捉奸吧!做了的事就不用担忧,真要是怀上了孩子,我会有办法的!”

  “你是说万一有了孩子便打胎么?”田伯林也下了床,可还在忧心忡忡。

  “那也是使不得的。弄个九死一生,终归瞒不了人。”吴枣秀去洗了脸,催促田伯林,“你想再坐一会,便下楼去,我不喜欢这间房子。”

  他们重新回到客厅里时,田伯林凑近吴枣秀:“说说,万一有了孩子,你能拿出什么好办法来?”

  “这你就不用问了,到时候便会知道。”吴枣秀笑而不答,把话题引到别的事情上去了。

  吴枣秀与田伯林相识,并相互产生出好感,进而又动了真情,最后竟然做成了正式的夫妻,那是件意外的事,因为他们之间隔着一条难以跨逾的鸿沟,田伯林依附于一个富贵的家族,吴枣秀却深陷在贫贱的社会底层。生活中,她完全领受到了现实的严酷教训,并不作非份之想。难怪国芬为上夜校的事去找李墨霞说情时还让吴枣秀感到难堪而又恼火,她抱怨这孩子一点也不明世事的深浅。

  
  39

  夜深人静。黄大香洗净了手和脸。许多年以来,在临睡前,她从未忘记过给青石神续上一柱清香。今晚,她又虔诚地跪拜在神灵面前:这是她的心曲得以倾诉的时刻。

  幽幽的香火映照着红绸包裹的青石神,也映照着黄纸写的寄名签。听着孩子在睡梦中送来的平稳而安祥的鼾声,黄大香感到一种宽慰。她对在冥冥中降临的神灵感恩载德。孩子是她生活的希望,精神的支柱。石贤快满七岁,今天正式上学了。这些年来,在风霜雨雪的街头亭角里,她熬着长夜的饥寒,耐着夏日的暑热,守候着每一名可能到来的顾客,期盼着每一份利薄的生意,如蚂蚁觅食,如蜜蜂采蜜,她偿清了丈夫留下来的旧债,归还了新贷的高利本息,也租下了眼下这个营业的铺面。虽然她变卖了夫家和娘家给她的所有器物嫁妆,(其中包括了她祖母临终时留下的一对金戒指。什么时候能够把这一切重新攒聚回来,使她有颜见先人于地下,这希望仍然渺茫。)但眼下母子两人的日食算是有了着落,石贤也可以同别人家的孩子一样去上学读书,她就觉得所有的辛苦操劳,忧虑熬心都得到了报偿。

  黄大香相信天公地道,神灵明鉴。她只求凭天凭地凭良心去寻得生存下来的一碗饭,一口水。因此,她遇事总不愿亏负别人。富人、穷人,得势的人、倒运的人,在她眼里都一视同仁。常有些衣不遮身,食不饱腹的人从她这里得到过真挚的同情和帮衬。她刚来小镇时,手头较为宽松。隔壁姜圣初卧病不起,举家哀哭,靠着黄大香的救助才度过了难关;黄大香倾家荡产,姜圣初替她拍卖家什物件讨价还价出了力气,最后,他看上了剩下的两条长凳,黄大香便爽快地相送了,而自己只得用砖头搭床。黄大香最大的债主李家大院算重了她一笔利息,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还债时的情景,但她不愿让账房先生为难,她相信那是忘记了过帐,也就无争。李墨霞借给她的私房钱不计利息,黄大香为李墨霞做了好些针线活也就不肯收取工钱。张仁茂与吴枣秀有恩于黄大香,黄大香总是念念不忘,她视张仁茂为兄长,视吴枣秀为妹妹,如有机会,她绝不会不予回报。

  只有一个人让黄大香不安,那份情意让黄大香难却又难堪。这人就是李松福。李松福不声不响搬走饮食店,只是为了把门面让给黄大香。自从黄大香明白地拒绝李松福那份痴情之后,李松福便少有来往,见着黄大香像做了亏心事一般,言语更少,但他那痴情末灭。李松福搬到街口上,房价加了一倍,而改装门面又花掉了一些钱,还停了好几天业。开张营业那天,黄大香与吴枣秀去道贺,李松福没人帮他办茶待客,他本想免了这事,但既然有人来了,还燃响了鞭炮,他只得每人免费供一碗面条。不料这消息一传开,相识不相识的人都来了。李松福是个老实人,只得勉为其难地供下去,结果他哭丧着脸,眼见着把存货吃光了。黄大香心里很不好受,觉得是自己连累了他,一个小镇的面食店,能摆两张三张台子就绰绰有余,根本用不上这么个大铺面。可现在要让他更换门面很难,不该花的钱已经花了;不换呢,也很难,这房租还得长年付下去。黄大香见李松福那疲惫不堪的模样,心里疼了,她担心着这样下去会不会闹出病来,那可不好办呢。

  不幸,黄大香这预感应险了!开业不过三五天,李松福染上伤寒,躺倒爬不起来。一个外地人,无亲无故,左邻右舍的人照看一次只有一次,他的病情日见深沉。黄大香去看望了两次,见这情景,便跟吴枣秀说,李松福可怜,也有恩于她(她不能说有情于她),这种时候不照看好他,实在说也是昧良心,但常去又不便,这得求国芬每天去送几次茶水汤药,吴枣秀答应下来了,可前些天国芬探望回来说,李松福病昏迷了,尽说胡话,听着很吓人。第二天一大早,黄大香只得又去了李松福那里。

  李松福躺在床上,黄大香上前叫了好几声“李伯”。李松福只是闭着双眼,嘴里呢喃呓语。黄大香轻轻地探了探李松福的额角,觉得很烫人。黄大香俯身问李松福说些什么。李松福并未清醒,只听得些不连贯的语句:“。。。 让我回家。。 池塘。。。妈。。。 我回、回了。。。 ”

  黄大香听说过李松福的身世,他的老家在很远很远的山西省。六岁那年,他家的世代仇人买通一伙土匪,在一个漆黑的夜晚,突然洗劫了他一家,刀砍枪杀之中,他母亲捂住他的嘴,慌忙将他从一个狗洞里塞到围墙外面,随后,他就只听到母亲的一声惨叫,当那些土匪赶到门外来搜寻时,幸好小李松福滑落到池塘里,塘边的草丛掩护了他,让他逃得了性命。为躲避仇家斩草除根的追杀,随后,舅父将他带离了家乡,十二岁那年,舅父送他去一个小城镇的食品店当了学徒。没过几年,他在一次送货的路途上被一支溃退的部队拉了民夫,他随着这支亦兵亦匪的队伍流窜了好几个月,有位同伴拉他逃跑,但就在他们逃跑的前一刻,那个矮胖子团长抓回两个逃兵,并亲手将他们枪杀在李松福等人的脚下。从此,李松福再不敢动逃跑的念头了。胖团长让他侍候身边的两位姨太太。又不知随军队流徙转战了几千几百里,正当他们渡过一条大江,立足末稳时,突然发现被包围了,经过一夜火并冲杀,第二天才发现那位团长已抛下两个姨太太落荒逃跑了。李松福给两个女人挑着细软衣物,随她们走了一程,来到一个小车站后,她们便各奔东西,竟没有打发李松福一个铜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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