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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大香也觉得多少有点荒谬:“那该怎么办?”
“怎么办?就这么办好了。人么,老老少少都是一条命、一口气。以前老百姓都称自己是皇帝的子民,也没分出个什么爷民、孙民、曾孙民来,只要左青石的圣灵在上,大家磕头作揖,能够托他的大福大德求个平安便好了。”张仁茂又自圆其说。
黄大香信服了,也只能够这样。于是,她的眉结终于解开,心里高兴起来:“仁茂伯,真是这样的话,孩子就托你的福了!”
张仁茂又自己起身冲了碗热茶,喝完,用手指勾出碗底的茶叶,边嚼边说:“香嫂,我说人生在世,要紧的是活下去。你知道我,没什么苦没吃过,没什么险没历过,既然是老天爷让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我就不肯急急忙忙去叩拜阎罗王。。。 你有儿子,更有盼头呀!”
张仁茂是开导黄大香朝宽处想,而黄大香则以为张仁茂在感叹自己的身世,便安慰他:“你有侄子、侄女,将来他们会待你好的。”
“我那侄子,眼下看来不是坏胚种子,不过难说能成什么角色;侄女长不长得大,也只能靠天。我这后半生是为他们活着。但把话说回来,没有他们,我就不活了?你知道我这人,心性脾气生得怪,我总想着要把这世道看个究竟!有话说,‘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嘿,这话是不会灵验了,明年的皇帝还轮不到你和我──可眼下真不是太平世道呀。。。 我说,这人世间的穷愁富贵,卑贱荣华是没有不变的,你就信我这话吧!”
张仁茂的话说得很玄乎,黄大香从来没有仔细地去思考过这些事情,她只为眼前的生计操劳。张仁茂常在她家进出,她知道这人江湖走得宽,见识广,为人很仗义。黄大香出走的丈夫与张仁茂也有很好的交情,相互多有钱米上的借贷帮扶。也曾听人说,张仁茂早年结交了一些绿林汉子,做过好几次“大生意”,只是这话的真假难断。黄大香从来没有去打听过这些,她知道丈夫的安分守己,也看不出张仁茂真是干那种事的人,她只见张仁茂曾经发过一次酒疯,不知他怎么喝了那么多的酒,傍晚,张仁茂提着把大酒壶,袒露着胸脯,一身酒气,偏偏倒倒,在街面上大呼大叫,又哭又笑的,说他要杀尽天下的有钱人,几个男人好不容易才把他架回屋里去,一直过了后半夜他才安定下来,随后,他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三夜。记得他当时也还说了些关于世道不平之类的话,但酒醒以后便不再提,这是黄大香在小镇的十多年里,仅有的一次见到张仁茂失常失态,那情景还慑人心胆。自从张仁茂的弟弟和弟媳相继死去后的这几年,他就一心一意地抚养着两个侄儿侄女,再也没有离开过小镇。他也依然喝些酒,不过,少见他贪杯,喝了酒,话语往往加多,在熟人的面前,也仍然不免慷慨激昂一阵。今天,黄大香见他一脸的红光,又说起这些话来,便猜想着他定是喝了些酒。于是,附和地应答着,“信,信─……我给你倒盆凉水来擦擦脸吧。”
“不用了!”张仁茂站起身来说,“我今天是喝了点酒,可没有醉,你别当我是在说酒话─……我的意思是,天无绝人之路,江河总有改道之日,你香嫂子是个明白人,眼下苦一点,日子总能过得下去的─……这不过是些多心的话,可这个寄名的事我是认真说的——近天我去趟青石庵,替你向老尼姑问个话,寄名的事你就不用担心好了。”
黄大香这才领会到张仁茂是在开导她,她很感动。在送张仁茂出门时,张仁茂又问:“家里真没有断粮?要不要我侄子送点米来?”
“不用,要时再借吧,眼下还不用。”黄大香同样婉言谢绝了张仁茂,“只是这寄名的事,我和孩子可千万千万地拜托给你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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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大香三十岁不足。生活的艰难未能耗去她的青春活力。她那目光依然深邃清幽,眉宇间总是蕴藏着一种坚韧顽强的神色。她的头额稍高,也显得敞亮,这似乎有失女性的秀丽,但与她方正的脸盘相配,又自有一种端庄持重的仪态。特别是当笑容从恬静的嘴角舒展开来,稍稍露出一排整齐的皓齿时,则更能显示出女人美的神韵:这是青春焕发的温柔光彩,也是成熟展现的慈善容颜。
黄大香出生在乡下一户勤劳的农民家里。她曾经说起过,从学会走路开始,父兄就有许多事情让她帮着去做。家里除了耕种,也运些茶叶、土纸、竹木之类的物品远出外地贩卖。虽然温饱可得,但合家老少人人劳累不堪。她对童年时代的记忆十分简陋:拾柴、烧火、割猪草,父兄叫她作什么便作什么,随时听从安排。最让她难熬的是启土纸:深沉的夜晚,微弱的月光,冰凉的山溪水,高高的石板槽,数点不清的湿沥沥的纸张和怎么也驱赶不走的蚊子,与瞌睡同时而来的是父兄的呵斥。只有采茶季节才能在野外找得到一点点欢乐:明媚的春光,空旷的山野,新绿的茶园和同伴们的欢笑。碰巧晚归时也能追逐到一两只从路旁惊起的芒花雀。她从来没有上过学,是家里最后一名被缠过脚的女人。
她十八岁随丈夫到小镇谋生。丈夫读过两年私塾,人也长得文雅标致。开头几年,他替本镇的李家大院当过厨、跑过杂,还管过一个短时间的账目;后来,他离开李家大院开了个小货栈,黄大香则帮人做些针线活,她算得上小镇的一把刺绣能手。添了个孩子后,一家生活也还算过得融洽安然。但好景不常,因丈夫不谙商情起伏,不善投机钻营,再加上连遭几次兵匪洗劫,店铺破败倒闭。黄大香这时才发现丈夫在外已负债累累。丈夫唉声叹气,在家里躺了好几天。黄大香总是说些安慰的话,深恐他想不通走绝路。却不料,在一个大清早,丈夫说要去外地一家亲戚处借点钱来做本,后来钱是搭回来了一点,人却一去不复返:他弃家外逃了。
可怜黄大香,他是那种穷不要饭,死要争气的人,在随后纷至沓来的债主们面前,不要说烂账赖帐,就是限期缓还的话她也说不出来,她任凭债主们搬走了彭家所有的财物,连同她的嫁妆,这孤儿寡母顿时陷入了窘境。现在她已家徒四壁,连铺盖也只得临时搭架在几块砖头上。
张仁茂知道大香嫂的为人,那天走后又让侄子张炳卿送过一次粮食,但这只够吃三五天。李松福心眼不多,以为黄大香家真还有些吃的,只送来了一点“百家米”。现在孩子奇迹般地好了,他是没饥着,今天早上还吃了半碗饭,母亲却饿了两餐。为了孩子,这剩下的半碗“百家米”饭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吃的。
所有这些情况只瞒不过吴枣秀。晚上,吴枣秀一手点着块“竹亮片”推门进来,另一只手藏在衣襟里。进了门,她便把“竹亮片”插灭在火炉坑里:“孩子睡了?”
“睡了。”黄大香放下手里的针线活说,“刚才又吃了半碗饭呢。”
“你吃了吗?”吴枣秀从衣襟下抽出手来,手里攒着两个烤熟了的红薯,“吃吧,大人不活,小孩子也活不了,要救太子,先得救娘娘。”
“我也吃了呢,你千万别从家里拿东西来,你家大伯的东西都是有数的,知道了要遭闲话,他没什么话说不出来, 你可千万别。。。 ”黄大香连忙推辞。
“你吃了什么!我还能不知道?前天就断粮了。你这人也真怪,别人偷来抢来只为吃,你倒好,别人借你送你也不要!”吴枣秀把红薯塞到黄大香手里,又说,“你放心吃好了,那遭雷霹的不知道好,知道了更好。我才不怕他,我拿自己的东西,他管不了!”
“好,我吃,我也真是不知道饿了。”黄大香一点一点地吃着,说,“也别怪你家大伯,他是有难处,你婶子病成那样,一夜咳到天明,几个月下不了床;两个孩子也没长足力气,不靠你多做些,还能靠谁?往后你。。。 ”
“你说起这些事情来我就心烦!”吴枣秀打断黄大香的话,“我累死累活供养了他们,还得受那瘟神的气,还得受他的管制,你说起这些,难道要让我憋死在他们姜家不成?我不想跟你说这些了,你就顾你自家的事吧,这红薯明天我偏要明明亮亮地给你搬一筐来!”
“不用,不用呢,”黄大香急忙阻止,“真的,我还有办法的。”
不知什么时候,姜圣初来到了门口。他背着手,横眉竖眼地站了一阵。黄大香见了,停住正往口里送红薯的手:“圣初伯来了。。。 请进屋。”
“这个家如果不是我,谁能当得下去?早饿死人了!我白天跑遍四乡,晚上染布浆布,这也是女人经受得起的?姜家的门户全靠我给支撑着,就你偏不知饱足,你这不识好歹的东西!”姜圣初吼叫,吴枣秀掉头回了一句,“你可知好歹。。。 ”黄大香马上用目光制止了她。黄大香朝姜圣初说:“坐吧,坐吧。”
姜圣初不坐,从身背后亮出手来。他也拿来了两个红薯:“我是不知好歹的人?那些年我病着,吃了你香嫂的,借了你香嫂的,头也瞌过了,这会也还没忘──红薯我家里有,明天再给你拿些来,这人情我姜圣初能不还?我这人就讲个‘一礼还一拜’!”
吴枣秀想要反驳,黄大香用力按着她的手说:“你能不能去帮我生火烧点水来?等会给孩子热热手脚,口渴时也好喝呢,去吧!”
吴枣秀只得进了厨房。姜圣初坐了下来,朝吴枣秀的身后骂了句:“这真是个没件视过厉害的贱货!”
“你是爽快人,”黄大香抱歉地说,“这都只能怪我误了你们家里许多的事,可我有些事又只有枣秀能帮上手,也是没办法啊!”
“让她帮你些,这话好说,”姜圣初头一晃,真显出很爽快的样子,“我哪会计较这些?只是你得给我看住她!这贱货不安份,想要跳出我姜家门,你给我告诉她,那得再投一次胎,我姜圣初说到做到,她该清醒些!”
说到这事,黄大香很难插言了。吴枣秀今年刚满十九岁,也没留下姜家的一点骨血来,劝她守这寡,明明是坑了她一世;可要让姜圣初放她条生路,看样子又做不到。姜圣初这种人,只要占着了几分道理就不肯饶人,有俗话说,长兄当父,大伯管着婶子,外人很难说话,黄大香只得低着头,默不做声。
幸亏这时姜圣初还没想到需要让黄大香在他们这大伯婶子中间做些串通说合的事,他把话扯开了,“我看你家这事,硬撑硬顶地也过不下去,不如带上孩子,沿门沿户地多去‘借’几家,都知道你可怜,会有人给的。”
黄大香知道这“借”是什么意思,她也感到自己快到沿门乞讨的地步了,但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她是不肯走这条路的。她也把话扯到其他事情上去了:“你家大嫂子的病好些了么?”
“没救。这种病我见得多了,神仙下凡也救不了!”姜圣初在冷漠之中倒也说了句对老婆的同情话,“她这一生一世没过上几天舒心日子,老天真是作了孽!”
“你求天地神明保佑吧。”黄大香叹息说。
“神明要是我姜圣初能求得到,早该发迹了──早年我爹妈领我跪跪拜拜求得还少?我才不白费力气──明天你就等着我再给你送些红薯来好了。”姜圣初说着便起身走了。
黄大香皱着眉头听着,没回话。在送姜圣初走后,她挑亮油灯,还想做些针线活。吴枣秀进来,一手夺过绣花用的绷子:“香姐,这些事你今晚就算了吧,更鼓早已敲过,油灯又快要燃尽了!”
“好吧。”黄大香依顺了枣秀,“今晚你不回家去么?”
“你要赶我走?”吴枣秀眉头一扬,不满地说,“你可别听那催命鬼的话!我哪有什么家,那是个虎口狼窝!”
“我这哪是要赶你,”黄大香想,为顾忌姜圣初而硬让枣秀走也真是不妥,便说,“那就睡吧,我们姐妹俩正好说说话。”
吴枣秀三下两下*衣服,滑进被子里去了。黄大香吹灭灯,摸索了好一阵,上床时说:“枣秀,明天你去给我买半斤酒,一斤肉,另外,还买些香、纸、蜡烛来,仁茂伯请动了青石庵的老尼姑,明天上我家来给孩子寄个名,你能帮这忙么?”
“这有什么能不能?”吴枣秀问,“可钱呢?没钱只是说白话。”
“你别担这心,我还留着一块银元,明天给你,你就别说给我买就是了──欠债的人,还难得说明白许多的情由呢!”黄大香睡了下去,搂紧了孩子。
吴枣秀“嗯”一声,答应了,但她十分纳闷:这钱从哪里来的?稍停,她蓦地翻过身来:“那件紧身绣花夹袄呢,你把它卖掉了?”
黄大香只深深地抽了口气,没有出声。 。 想看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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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能下地玩耍了。
吴枣秀买来了酒和肉,先给孩子喝了点汤,喂了一小碗米饭,大人们却只能煮红薯吃。
“这叫什么红薯?全是些根根、鼻鼻的,没有一个中看。”吴枣秀在筐里把红薯翻了个透,这是姜圣初送来的,“亏他说得出口,还叫‘一礼还一拜’,当年他遭血灾烂病,我说你真不该理睬他,让他遭瘟死才好!”
“何必恶语伤人?他也有难处。”黄大香劝吴枣秀,“你常来我这里,他不也没说什么太过分的话?”
“世界上有几个人能像你这样大慈大悲?”吴枣秀放低了声调,“神明是该护佑你,我可不指望。眼下老天不是正在罚我么?要说这是活该我也认了!”
这时,张仁茂领着青石庵的一个小尼姑进了门。黄大香见老尼姑没有来,不免有些失望,但她知道这是勉强不了的,不是大的法事,老尼姑难得亲自出马。黄大香赶忙起身接待:“烦劳女菩萨多多费心。”
小尼姑浅浅一笑,提步进门,在靠墙一旁的高凳上端坐下来,双目微合。看那样子,她不过十七八岁,眉线修长,脸面白净,真让人怀疑是观音佛母的替身。据传,她出身名门,还上过新学校,自己却执意要削发为尼,这事本身就让人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