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他就听凭这风拂雨飘,“没事,一个大汉子还用你来照顾?”又走了一程,他却叹息了一句,“我是被卖给你们这南方了!”大概,眼前的景象对这个北方大汉来说,显得新奇而又迷人,他意识到自己今后将在这里落地生根。虽然他用上了个“卖”字,那只说明他仍残留着对北方乡土的恋情,他不大可能回到他的老家去了。
“你不喜欢我们南方么?”龚淑瑶问。
“那倒不是这话,可我们老家也不错。”林大块说。
于是他们一路上,从工作与生活扯到南方北方的天气,风土,人情和家常。
“就说这雨,要下不下的,我们那里风便风,雨便雨,雪便雪,走路也不是这样转弯抹角的。”
“这雨不好?不凉不热,不湿路,不沾衣;这路也不好了?拐个弯是一片景,转个坳又是一片景,我看这么转悠着也很舒心畅意的。”
“这是你们南方人的脾性,我们北方人爽快,干脆。”
“你。。。 你不是说要扫除地域观念吗?你讨厌我们南方人的脾性?”
“。。。 ”林主任平时所说的地域观念或地方主义,是指干部中的南北派系,这又是双方互相指责或相互调和时都用得着的政治术语,与刚才这事根本不搭界,他给龚淑瑶绊着了,一时没有恰当的回话,掉头望了一下这个跟着他的聪明而又标致的南方女人,“没人说讨厌不讨厌这话。”
“接近得多了,了解得多了,一旦习惯了,也就是一样的了!”龚淑瑶给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
“我们那里的女子笑起来。。。 ”林主任也该有他家乡的情和爱吧,他象沉湎在美好的记忆里,“大方,热情,长得也很漂亮。”
“林主任家里有爱人?她是作什么事的?”
“没有,没有。我参军早着呢,抗日啦,解放啦,没顾上这些,老子离家十多年了,这阵子也没工夫去想什么女人,真操他妈那巴子——咳,白费那个心思干啥!”
龚淑瑶听了这话,认为林主任没顾上是实,他是那种全心全意工作,并无多少歪心邪念的人,他在许多人面前,有时还很粗鄙庸俗,比如,他就说过这样的话:“革命也不能老是饿着上下两‘巴’──嘴巴和*。”但是,当他面对着一个什么女人的时候却又不敢胡来,甚至还显得有些拘谨,有些胆怯。龚淑瑶光凭自己的感触就能够肯定这一点。至于他说的这阵子也没人去想什么女人,这话却只可能是一种掩饰,甚至是一种焦燥,要不然,就是他根本不懂得女人,这时候还在装什么正经──也许他是真的正经吧,但快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说也不能够对女人想也不想的!
他们在山路上又转了几个弯,都不说话,大概是在相互揣测对方的心思,龚淑瑶赶上来两步,又以居高临下的口气说话了:“我看,你林主任的个人问题也该解决了,这并不影响工作,相反,处理好了,还有利革命呢!就让我给你找一个吧,要不,我这抓妇女工作的也没事干。”
林主任听了这话,回头望了龚淑瑶一眼,像没有反应过来,又走了几步,才说,“你别瞎操心了!你是说那个当过尼姑的女人?我不要。”
听这话,林主任对上次为他牵线的事很不高兴,幸而,当时这线是先从尼姑那头拉起的,龚淑瑶见拉不动也就没有认真地与林主任说。现在,龚淑瑶不失主动,她说:“哪有这种事,你说要当一辈子和尚,我便说给你找个尼姑,你是说笑,我不也是说笑?”
“那你说我要调尼姑来区里当文教干事,这话从哪里来?”林主任已经听到传言了。
“这。。。 ”龚淑瑶感到有些恼火,也有些尴尬。林主任没有回头,但他是在等待着回答,龚淑瑶的眼睛转了几下,有话了,“这有什么办法呢!那尼姑想要抬高自己,就说主任她不要,干事她不当,还偏有人加油添酱传出这那种全无根由的话来,这你就能相信么?还真当我这妇女主任没有事情作怎么的!”
“操*蛋。。。 尽胡扯,我没听他们的!”主任又鼓励起龚淑瑶来,“你好好干工作就是了──那,那你要给我介绍谁?”
“姜银花,”龚淑瑶这次决心包揽这件事,非要弄成不可,“她对你很有那种意思,你看怎么样?”
“那小妹子?”林主任平时并未十分注意这个不显眼的女人,“你跟她说过了?”
“我找她说,她找我说不都一样?”龚淑瑶不无狡黠地说:“主任你如果真讨厌我们南方人,这话你就别去跟人宣扬了,南方妹子的脸皮薄呢!”
“她成我便成!”林主任真算爽快干脆,“你约个时间,领她来谈谈吧。”
可是,这时候,姜银花还没有最后拉断与李润南的关系,龚淑瑶对林主任说:“银花老实,温顺,女孩子都害羞,你不能急她,更不能欺侮她,反正到时候我便领她来。”
龚淑瑶果真成竹在胸,没多久的时间,她便领姜银花去林主任房里了。
可是,这事也有麻烦,导演千方百计,演员却不能入戏。
姜银花一个人不肯去林大块那里,每次都得龚淑瑶陪伴,好像她是为龚淑瑶办事。去了,她也总是端坐一旁,无可无不可地听他们谈话,也不插嘴,脸上露着一种说不出是什么情绪,什么意向的笑容,只要龚淑瑶脱身出门,她也就慌慌张张地追了出来。不仅是姜银花,连那位北方大汉在真正面对着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女人时,也不知如何牵引对方的感情,也许是对方根本就没有那种爱或者不爱的感情,在他拘谨犹豫的那一片刻,对方已经走了。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两人并没有多少语言交往,更不用说感情的沟通。好在龚淑瑶能在他们之间编出一些情节和对话来。比如,她对林主任说:“银花对你的印象蛮好,只是她担心你是领导干部,她呢,还只有个临时性的工作,不知你看不看得起她,再,她也问过,不知你在家乡真有没有另外的恋爱对象。”这让林主任连连保证:“没有,绝对的没有──有也早弄丢了。只要她不嫌我大老粗,还是那句话,她成我便成!”龚淑瑶来到姜银花跟前又说:“银花,人家林主任可真心喜欢你,他夸你长得不错,只是觉得你不够大方,你怎么就一句话也没有说的呢?这让人家觉得你还看不起他这当主任的!”姜银花则呆呆地听着,有时说:“我,我没什么话要说呀。。。”龚淑瑶启发她:“你随便说什么都行,别看主任样子严肃,其实待人还很随和。”姜银花好像很为难:“随便说些什么好呢。。。 我有点怕。。。 ”龚淑瑶心里想:活见鬼,你与李润南在河滩上的草丛里说话倒什么都不怕!
就这样,姜银花与林主任隔山隔水的恋爱,或者说不恋不爱的关系得以维持着。
后来,姜银花与林主任有了多次的单独见面。林主任的话倒多了好些,只是像作报告或听请示汇报。姜银花能答的话答上一句,不便答的话便笑笑低下头去。所以仍是很难接触到主题,这让林主任急躁起来,他觉得主动也主动过了,热情也热情过了,全是对牛谈琴,换不到一个明明白白的答复,这让他快要失去了信心:南方女子全是这脾性么?那还不如趁早拉倒。
一天晚上,开过“碰头会”后,龚淑瑶来到林主任的房子里,她照例讲了近来妇女工作上的成绩和问题,这全是些可说可不说的话。她是想去了解一下今天上午姜银花来到这里的情况。林主任主动扯出话来:“你那个姜银花到底怎么回事?不行就拉倒,别磨磨蹭蹭地让人烦。”龚淑瑶以为发生了什么大麻烦,想想也该不会:“你便厌烦她了?”林大块说:“能不烦?她就光知道傻笑,我问她同意不同意,她不吭声,我问她对我有什么意见,她也光笑,那笑也笑得。。。 咳,神经病!”
说姜银花是神经病倒不至于,说她是木偶还差不远。龚淑瑶见眼前这个有点气急败坏的北方大汉,觉得他实在质朴得可爱。突然,她“朴哧”一声笑了,她想起姜银花说过的一句话来,她说:
“人家笑,你也烦,难道真得让人哭才是好?你说姜银花心里是如何想你说你的?”
“谁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林主任见龚淑瑶象是在嘲弄他似的,“。。。 女人!真没意思。”
“人家怕你。。。 ”龚淑瑶欲说又止,光抿着嘴笑,“她说你呀。。。 你当然不知道,她刚刚才到十八岁,有些事情也是难怪的!”
“啥?她怎么说的你怎么讲好了,有什么好笑的,”这个北方人认真起来,“别笑了。你就直说吧!”
“她说得好笑,她说她怕你。。。 你那高那大。。。 ”龚淑瑶望着这魁伟的汉子,想象着这个单身汉该蕴蓄着多么充沛的精力时,不觉也红了脸,她脱口说了一句,“你这会儿是真的耐不住性子了?”
林主任被这女人的眼光望得很不自在,说话也有些吞吐不清:“这高这大有啥子关系。。。 那还能小得了。。。 真他妈的,操蛋!”
“银花这丫头就这么傻。。。 你有什么办法?”龚淑瑶垂下眼帘,“你。。。 不也是一样么?”
“我?”林大块看出来龚淑瑶似乎也不自在。
“就说你,我看你也真——是——傻!”龚淑瑶大胆地抬起头来,注视着这个北方大汉子,“你难道想等着女人先。。。 先来搂着你?”
80
时间不觉过了午夜。厨房里的炊事员姓高,人称高司令,本地人,上了四十还是条光棍,闲得发慌时常逗狗玩,高司令其实是由“狗司令”这十分不雅的称呼而来。他年轻时爬墙跳窗偷女人,挨打受罚尽了,这些年才安分了些。他爱喝口酒,又喜欢管闲事,说话俏薄挖苦,老招人厌弃。他虽然能干,烹调技术也远近出名,但他哪里也混不长久,来区办事处一年多还算没事。平时干部们晚上开会照例要弄点夜宵,林主任爱吃面条,多晚也少不得。这天晚上,干部们早早来吃过东西走了,可林主任还不见下楼来。高司令等得有些烦躁,准备先去关了大门。他想:再不来,吆喝一声,吃便吃,不吃便没有人管了,他得睡觉。当他经过楼下时,正听林主任在楼上房子里与人说话,有个女人的声音,再听,是龚淑瑶。龚淑瑶近来在家里住,她那房子早让了人,区里也没其他女干部好搭铺,这大门现在还关不得。高司令刚要往回走时,又一想,他们什么话说不完,这时候还得让人侍候!他来闷气了,感到心有不甘,便又转身去关了大门,下了闩,还干脆上了锁。他在心里说,不让你们叫干喉咙,我龟孙子才去开门!
高司令回厨再从楼下过来时,楼上竟没了声响,可灯还亮着,高司令去厨房收检了一下,赶紧上床睡了。不一会,林主任叫他了,高司令就是不应声。听脚步,林主任来厨房了,又听他叫了两声高司令,随即上楼去了。高司令觉得这就奇怪,怎么能不叫起他来去开大门?他便爬起来,轻手轻脚摸着去过道上张望。见林大块站在房门外的栏杆边,而房里的灯光却在移动,一会又暗了下去,林主任在走廊上转了一圈然后便进了房,接着灯灭了。高司令肯定龚淑瑶这骚狐狸留在林主任那里睡觉了。
第二天,高司令起了个黑早,一边做饭,一边注视着林主任那房门和楼梯口,天亮了,竟没有什么动静,这就更加怪了,干部们起了床,林主任开门出来,见他锁上门下楼来。他叫高司令:“请你给我去买两包烟来,这炉火我给你看着;快去吧!”
这也是有过的事,高司令应着,便去开了大门,但他就在对面小店里落下脚,要了二两酒,叫店家小孩去十字街买来了烟,眼瞪瞪地注意龚淑瑶会不会在这时候溜出来。
可是,并没有见到龚淑瑶出来。高司令回厨房后,林主任在拨弄炉火,神情有些异样,但看他那楼上的房门,仍锁着,又象没事。开早饭时,高司令刚摆上饭菜,龚淑瑶风风火火地进了厨房,她大大方方地:“司令,吃什么好菜?我一大早跑了两个村子,饿得发慌了!”
高司令见龚淑瑶手上抓着个斗笠,朝他笑的样子,给气懵了,他在心里骂着:这妖婆快成了精成了怪,居然在祖师爷眼皮下也能溜了!这准是在他刚才去买烟那一刻,让她转移到厕所或其它什么角落里去了。龚淑瑶决不会是从外面进来,因为高司令买烟回来随手掩上了大门,并拾起张破纸片夹在大门的缝隙中,从厨房的窗口望去,大门正落在视线内,这会儿那张破纸片仍垂着在门缝处。
高司令没好气地说:“饭不够,昨晚你也没打个招呼,下米时没算计上你,要吃好的别想,几个鸡蛋昨晚全给吃了,你还是回家去吧,就说昨晚上在外面辛苦了,得让你男人给你补补身子去!”
“她吃够了,我见小龚刚从那里出来!”一个干部指着厕所方向说。
龚淑瑶果真是在厕所里蹲了个多小时。但龚淑瑶并不慌神,她说:“开什么玩笑呢──这面条不就很好么!”
“这面条是昨晚的,稠成了团,你能吃便吃──林主任你昨晚怎么没吃?”高司令故意问。
“你昨晚怎么没叫我?喊你也不答应。”林主任瞪着眼问高司令。
“我吃夜宵时喝了点酒,想上床躺一躺,不知道怎么就睡死了过去,再醒来时,全院子都灭了灯,我便没敢叫喊你了。”高司令只得半遮半掩地过去,“主任,你昨晚叫过我了?怎么不叫醒我来?”
“算了吧,那面条给我留着,我能吃──你给小龚另下一碗吧!”林主任说。
“不用,我自己来,”龚淑瑶从高司令的话里听出他生了疑,但装糊涂,“常添麻烦,也难为了司令,幸亏司令人好!”
龚淑瑶会奉承,很能套近乎,搔摸别人的疼痒处有轻有重。她暗示,你高司令在这里混得不错,就该好好混下去,别管许多的闲事了。她还七弯八拐牵出与高司令之间那种瓜藤柳叶式的亲戚关系来,似乎还少不得相互的关照,谈笑之间便把高司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