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 青 石》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左 青 石- 第6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是觉得情愿自己与李松福受点委屈来了却它为好,免得再生出后患来。

  可是,事情偏偏不能了结,而且大出人们的意料。时隔半年,小镇正式定名青石镇,上级决定设立镇级行政机构,龚淑瑶被任命为青石镇人民政府第一任镇长,张炳卿则屈居副职。这不仅使小镇上的许多男人心里不平,也使一些女人不服。在他们看来,就象是天空突然变了颜色,笼罩下一片阴云来。

  张炳卿带着张家几代人对世道的愤懑与忧患,被一个光芒四射的理想激励,从而与许许多多的穷苦人一道在这个小镇上演出了一幕幕轰轰烈烈、威威武武的改变命运的剧目。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就是这场革命在小镇上的一面旗帜。许多人把眼下获得的好处以及对未来的向往都与张炳卿联系起来,张炳卿本人办事也称得上公正,现在他突然被人拉下马来,这就不能不给小镇人带来心理上的失衡。在他们看来,打江山的人坐不到江山是最大的不公不平!再说,这种发号施令的事怎么说也不该由一个女人,更不该由一个正在想着要和丈夫闹离婚的女人来担当。她龚淑瑶能有什么能耐?开个群众大会,张炳卿作报告,她不就配提壶倒水?连喊个口号她也还得时不时地去看林主任的眼色,这就让人们认定:她那镇长的职位是用自己的皮肉从北方大汉手里换来的!

  说龚淑瑶替换张炳卿是林主任一手做成,这话倒也不假。那次张炳卿与这位北方大老粗在办事处公开冲突,随后几天他又不肯前去认错,也不愿作必要的解释和说明,这就让林主任下定决心要撤下他来。当时,这位北方农民的头脑里没有什么*不*的顾忌,而上级的审批也只是个过场。批文未下,林主任就多次找龚淑瑶谈过话,鼓励她“好好干”,让她“把镇上的工作全盘抓起来”。只是龚淑瑶自有她的稳重之处,她认为名不正则言不顺。反正风吹不走月亮,急不得,她明白张炳卿在青石镇的声望很高,人们不会就这么服了她。所以,她除了向林主任说些感激领导培养之类的话,在旁人面前则一点声色不露,一个月后,批文下达,她才如获至宝地行动起来,她要求林主任把批文拿到全区干部大会上去宣读,但按当时的惯例,这类人事任免无须如此小题大做,一般通知到当事人就行,这显然是龚淑瑶别有用心。那天正好张炳卿没来上班,因为前一天,龚淑瑶就已让人给张炳卿传过话去:她对上级的任命感到突然,但只能坚决服从组织的决定,希望张炳卿能给以全力的支持。现在看来,张炳卿是在闹情绪了,林主任本打算去做做思想工作,可龚淑瑶说:“张炳卿的毛病就是太狂妄,你去找他恐怕不好说话,如果让他觉得你是亏心亏理,那就会更加助长他那性情脾气,说实在话,这次治不下他来,我往后这镇长恐怕难与他共事了。不就是么?现在他竟敢不来上班,这是明目张胆地对抗组织!我看你干脆一脚踏定不移,他再倔也不至于丢了工作去当他那个篾匠的,到时候,他非得再掉过来找你说好话不可!”听着这话,林大块紧绷着脸不吭声,但几天后,他还是接受了龚淑瑶的意见,在区干部大会上宣读了上级关于青石镇人民政府组成人员的任命通知,并特别强调了服从组织领导的重要性,当时,与会干部都感到这事来得有些意外,一时议论纷纷,交头接耳,还有人指指点点,把疑惑甚至是鄙夷的目光投向龚淑瑶,但龚淑瑶坦然自在地端坐着,一点儿不惊不喜不怪,一副全不在意的神态,这使许多人猜不出事情的究竟来。而这时又不见张炳卿露面,人们最终也只得带着种种的疑团散去了。

  这时候的张炳卿蹲在家里,正陷入了极度的痛苦之中。他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处,把他撵下台来完全是那个北方大汉一手遮天所为。常言说,不怕官只怕管,张炳卿正在林主任的手下管着,他并非没有估计到被撤下他来的可能,但是,由于自己不肯背弃投身革命的初衷,不甘在这种粗暴的压力之下放弃认定了的观点,以致把事情弄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现在能有什么办法呢,遇上了这个姓林的!张炳卿想着只有重抄旧业,安闲自在地做他的篾匠手艺了。这时候,是伯父张仁茂和妻子吴国芬及时地给他以安慰和帮助,才使他转过了弯子。

  那天,张炳卿听到龚淑瑶被任命为镇长的消息回到家里时,张仁茂正用围布兜着小孙儿在门口玩,小孙子已经能够拍手发笑了,张仁茂一边荡着躺在围裙布里的孙儿,一边唱:

  “划,划,划,划龙船,

  划到河那边,

  拾个破铜钱。

  爹要买酒喝,

  崽要讨婆娘,

  老祖宗没主张,

  父子俩吵一场。

  吵也吵不清,

  只好进衙门;

  衙门里板子响,

  打在父子俩屁股上;

  屁股开了花,

  没钱去买药搽!”

  张炳卿听着很烦心,他说:“伯,你就别唱了吧,龚淑瑶当镇长了!”

  张仁茂一听,顿时哑了口,虽然他早有这种预感。自己从小镇的政坛上隐消了,但他这种权力的失落感还不算很重,他能够自我解嘲地说:“我这一生走过大半了,能遇着新社会算是有幸,往后的事该让炳卿这些年轻人去闯。我们这些旧脑筋及不上他们,何必去碍事?”于是,他乐得每天去逗弄一阵孙子,串串门,偶尔喝口酒,作篾匠手艺比以前更勤更精细。而现在,他见到张炳卿也受了挫时,却不免有些丧气,也有些不服:“龚淑瑶果真爬到这许多人的头上去了!”

  吴国芬同样不满,龚淑瑶是取代她而爬上去的:“她能有什么能耐,还不就是会奉迎,能听话,好使唤?让她靠着棵大树了!”

  张仁茂见侄子眉头紧锁,一声不吭,知道他的心情有多沉重,他跟香婶曾经说过,炳卿为人太实在了,如果只讲乖巧,他远不及龚淑瑶,论灵透,也还比不上国芬,但他是正道人,正道人却少不得要吃些亏。只是他认为,说到底还是正道人好。此时,他劝慰说:“你伯这一生算得经过了世事,人生一世总有些起伏,往后的日子长着,你还是尽心去干你的事吧,千万不能这样退下来,我给你们操持着这个家,带好这个小孙子,我乐意。真的,这孙子眼见着能讲能走了,可以不牵扯你们了──国芬你不是说过要上去完高小吗?你现在也能去上学了。”

  “我那话是说着玩的,再读几年书我不成老太婆了?”吴国芬只在姜银花接手妇女工作时说过要去上学,那是气话,现在更是机会不再,她又有了身孕,伯父却把这事长久搁在心上,他说这话倒是实心实意。吴国芬脸上带着笑说,“伯,你就别把我那话当真吧,再说,读了书,也没人空着个干部位子等我去坐。只是炳卿不能退,这远不是编竹筐竹箩的时候,让人看出这情绪来,反倒笑话我们张家人没个志气,伯,你说是吗?”

  张仁茂只“嗯”了一声,便马上背过脸去,不知不觉淌下两行老泪来,他是被国芬的话深深地感动了,他见到了侄媳那闪光的心境。国芬为张家贡献了一片赤诚。婚前,在日子极度艰难,前景不测的境况里,她不顾生死等着张炳卿的归来;婚后,她又几次丢弃了工作的机会在家侍奉老人,养育孩子。吴国芬并非没有理想,之所以无怨无悔,是她把自己的全部人生追求都寄托于丈夫一身,张炳卿的那份工作同样渗透着她的心血。现在眼看这份工作要被弄丢了,这在她内心引起的伤感并不比丈夫来得轻,然而,她说“不能让人笑话我们没个志气”这话时却强装出笑容来,她是在负痛给丈夫打气,她不愿一家人栽在这消气悲观的气氛里,张炳卿一旦重抄旧业,就再不会有他们张家人在小镇上的那份风光。光为这句话,张炳卿也是不该窝在家里的。

  其实,真要说起来,张炳卿眼下也不过是一时的愤激,一时的懊恼,他并不是个心胸狭隘,思路闭塞的人,也不会幼稚到耍小孩子脾气,想吵闹出个什么人来劝慰自己几句作为下台的阶梯。经过好些天的思考,他明白过来,现在的事情已经不是他与龚淑瑶或林大块之间简单的个人冲突,如果他不打算离开革命队伍,就没有个什么闹法,因为这任命已经假借了组织的名义,在目前的情况下,不会有人来为他们仲裁个中的是非曲直,类似的例子他不是没有见到过,周朴爱说“事物是复杂的,道路是曲折的”这句话,前不久,周朴奉调到了省委党校当副校长,这是提升,是上头有人赏识他的学识和才干,但是在县里来说,排挤他,架空他早成事实,许多事他都过问不了,比如,张炳卿曾经把他与林主任之间发生的矛盾冲突向周朴作了详细汇报,周朴听后闭目沉思了好一阵,最终也不过是泛泛而谈:“坚持真理,是革命者必不可少的品质,但从全局着想,有时受点委曲,甚至作一点牺牲也在所难免,因为任何事物的发展都不会是一条直线。”现在,张炳卿再想起这些话来,似乎这已不止于一种无奈,而是能给人启示与鼓舞的哲理,经过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思来想去,他终于从那张竹躺椅上挺起身来,洗了个脸,重又换上了他那件唯一的蓝色干部服,对国芬说:“我得到镇上看看去。”

  龚淑瑶坐到了镇政府的办公室里,用的依然是土改时从李家大院搬来的那套古色古香的长条书案,当年,龚淑瑶第一次来这里要求张炳卿派给她一份工作时,她就是侧着身,倚在这暗红色书案的一角微笑着说话的。那时,她对张炳卿是怀着一种多么仰慕的神情啊!真没料到这位子今天竟让她自己坐上了,她的嘴角展开一个得意的浅笑,她相信张炳卿最终还得到这里来听命──这不就来了!她从窗口向外望了一眼,正见着张炳卿在大门口与几个同事一边招呼着,一边踏上台阶朝办公室这边走来了。

  “镇长在──”张炳卿进了门。

  “啊──好!”龚淑瑶赶忙抬起头来,迎了上去,“炳卿同志,请坐。”

  龚淑瑶似乎喜出望外,赶忙去倒来了茶水,又把那张唯一的办公椅子──叫太师椅──搬到了房子中间,这是热情待客的架式。张炳卿没有坐,龚淑瑶也就陪着站在一旁:“我还没来得及上你家去──有些事往后再谈吧──你来了就好,镇上的事还真少不了你呢。”

  张炳卿接过茶来喝了一口,表示领情,也表示随意:“别说客气话吧。”

  “不是说客气话──”女镇长给出了一个歉然而又诚恳的笑容,“我没能力,没水平,这话在别人面前不好说,可不能不向你说呀!”

  这时,门外有几个同事经过,他们很可能是想来探听些奥秘吧?女镇长马上招呼他们进门:“都来坐坐吧!”

  于是,同事们便都进了办公室。可这里有什么奥秘可以探听的?龚淑瑶有意无意地向大家介绍了她这几天来做的一些工作,谈得很轻松,很不经意,甚至绘声绘色地说到了有兄弟俩为争着娶媳妇的事找她去评理之类的趣闻逸事,惹得大伙捧腹不已,连张炳卿也附和着笑了。龚淑瑶说:“我还没有把行李搬过来,这不打紧,反正办事处那边的房子空着,也没人催着让我一定得搬──这里的工作和以前一样,大家该作什么就作什么,好办呢──我这些天就在下面跑跑情况再说。”

  张炳卿说:“你还是尽早搬过来吧──我的行李简单,卷起来随便放个地方就行,房子的事好安排。”

  “不用着急,”龚淑瑶又笑着说,“这抽屉你锁着好,我们在一处办几天公没什么问题──老同事怎么都好说好办。”

  “这抽屉很容易清理,”张炳卿当即解下钥匙递给龚淑瑶,“该你掌管了。”

  “你何必这么性急。。。 ”龚淑瑶没料到张炳卿会如此爽快,她顺手接过钥匙漫不经心地丢在条桌上,这时才在那把太师椅上坐下来,拿起一份什么文件看着,她是在等待着张炳卿办理移交。其他同事退出办公室之后,她忽然几分神秘地说:“炳卿,你听说没有?林主任调任县组织部部长了,再过两天便得离开小镇,这下可好了。。。 你说,我们该不该也开个欢送会呢?”

  张炳卿早就听到过这个传闻,他相信这会是真的,只是不太明白龚淑瑶说起这件事来的用心用意,这有什么好不好的?可他也无心探究,说:“你看着办吧,我没有什么意见。”

  
  90

  连张炳卿自己也接受了小镇这个新的权力排行榜,旁的人还能够怎么样呢!小镇的老百姓得到这个消息时,面对的是一个既成事实,因此,没过多久,他们愤然而起的不满情绪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姜圣初是最先获知龚淑瑶高升的人,她听女儿姜银花与儿媳周小莲无意中说起这件事情时,起先并不经心,后来听说龚淑瑶这镇长的乌纱帽竟然是自己的女婿主任给的,便一下子上了火气,他觉得这北方人也把龚淑瑶抬举得太过分了,简直欺人太甚,连亲疏都不顾,他勃然大怒地责问女儿:“你怎么就连个龚淑瑶也敌不过呢!他姓林的也真是没拿你当数,要说镇长女人能当,怎么就不让你来当!”姜银花听了这话感到莫名其妙:“这种事如何随意派遣得?我哪有淑瑶姐那本事?派在我头上也不行呀!”姜圣初更不信服:“什么本事不本事,她龚淑瑶不也是个女人?跳起来撒尿也高不过三尺!”

  “你别跟我吼吧,”姜银花现在有了个对付他爹的办法,“你就不能跟主任说去!”姜圣初在小镇人面前说话,常常摆出个主任他丈人的架式,皇亲国戚一般,但真见着这主任女婿却又从来显不出威风气派来。林大块的少语寡语反倒让丈人有些畏葸不前。姜银花这么一说,姜圣初马上就没声没息。但他怎么也憋不住心头的火气,便上十字街口去嚷开了:“我说这镇子上的男人全死光了,女人也没一个正经点的不成?偏得让只跳窝的鸡婆来打鸣催工!”人家问他究竟出了什么事,他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