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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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3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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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他没有说话;王容却开口打破了沉寂:“裴郎君质疑杜郎心急;有些话我不得不说。不招人嫉是庸才;当初王十三郎一曲郁轮袍;举世赞为绝唱;状头及第;释褐授太乐丞;何等众所瞩目?可一朝被人算计;远贬济州;却是亲友竭尽全力也不能使其重新返京。按部就班固然安稳;但仕途多变;尤其是神仙打架;殃及小鬼;焉知杜郎求安稳;别人就能让他安稳?”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随即缓步到杜士仪身边与其并肩而立:“杜郎曾对我说;两税之制;得利的是天下少田无田的百姓;伤的是拥田数万的大地主;而茶引之制;伤的是茶行茶商之利;惠及的是茶农;更惠及朝廷国库。若能够现在做;比将来做好。若能够让他做;能够做出一个惠民惠国的示范来;比将来别人折腾得鸡飞狗跳强。我一介妇人;不懂得那许多利国利民的大道理;但既是杜郎愿意去做;我也愿意不遗余力从旁相助人力物力。因为我知道;杜郎是有担当的人。”
    这一男一女并肩而立;彼此对视一眼笑意宛然;裴宁竟一时间想起了珠联璧合四个字。哪怕之前见到王容;知道了她的出身来历;他对这桩婚姻并未有什么不满或反对;可此时此刻;他心里却生出了另一个念头。
    倘若换一个出身高门望族的大家千金;可会对胆大包天的杜士仪这般鼎力支持?
    恐怕不会;因为那些高门大户姻亲无数盘根错节;兼且那些千金从小养尊处优;哪里会知道什么民生疾苦?也只有王元宝这样从寒微而富贵;见识过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家庭;其女方才会在这等太平盛世居安思危。
    “小师弟;你确实眼光独到。”
    这是裴宁第二次说自己眼光独到。倘若说上一次还有些意味不明;那这一次;杜士仪就能清清楚楚地分辨出;裴宁被王容这番话打动了。此时此刻;他的心头终于真正轻松了起来;当着裴宁的面就含笑执了王容的手;继而开口相邀道:“三师兄既然来了;就留在这里用晚饭。任命都已经到了;你这个副使也已经铁板钉钉;我们也该好好商讨商讨;接下来该从何入手。”
    裴宁却不过杜士仪的邀请;当下就留了下来;等晚饭过后;见到了王容书斋中那一幅巨大的木刻地图;他立时为之动容。寻常商人固然会因行商需要而备有自己绘制的地图;但大多数都是粗制劣造;和官府的版本有天壤之别;可王容珍藏的那一份是木刻版;其jing度可以媲美当初他在集贤殿任校书郎时所看到过的那些地图版本;看上去已有些年头了。当他得知这是王容派人进蜀之后;因缘巧合以一千贯高价买到的;不禁赞赏地点了点头。
    “这却是好东西。”裴宁赞了一句之后;手指就径直指向了西南面的一角;“虽则如今茶引司已经如你所愿;扩展到了剑南道;既然你此前所领五州;已经先行安顿妥当。那么;你之前已经答应了你那小徒儿;不妨从雅州开始
    一贯严肃的裴宁竟然会和自己开这样的玩笑;杜士仪不禁有些讶异;但隐隐之中也察觉到;裴宁的心情仿佛不错。他自然不会去破坏三师兄这样的好心情;而先稳固原本的五州;然后才进一步扩展;这原本也是他的宗旨。然而;裴宁说完这话后;却又看向了王容。
    “玉曜娘子;云山茶行是你主持;还是令尊也知情?”
    “阿爷只专注琉璃;这茶行本是我喜爱饮茶而设在蜀中用于收茶的;后来因为杜郎有心往奚族契丹输茶;所以数年之间规模大了十几倍;阿爷虽少许知情;但账面也好;银钱进出也好;都是与琉璃坊完全du li的。”王容知道裴宁是可以信赖的人;自然和盘托出道;“而且;杜郎身在蜀中;云山茶行与其有涉;这一点有心人都会知道;倘若让人知道云山茶行的东主慧娘子和阿爷有关;岂不是告诉别人杜郎与我有私?”
    “亏得你们两个能瞒着上上下下这好几年……”
    不等裴宁继续往下说;杜士仪便轻咳道:“三师兄就别揪着我和幼娘不放了;时候不早;我们先回去如何?从明ri开始;只怕还有的是人要见;上路之前更有的是预备要做。”
    杜士仪生怕裴宁问出更多麻烦事来;只能忍痛放下会佳人的机会;硬是拉了裴宁回去。只临走之前;他却与王容约定;由对方先走一步;届时到雅州再行会合。果然;这一夜的消停过后;次ri;闻听讯息的各家纷纷前来拜见探听消息;宾客纷至沓来;而杜士仪还要和裴宁抽空去见本州王刺史。等到和韦礼打好交接;又临时征调了武志明随行;这一切预备停当之后;鲜于仲通却是主动找了上门来。
    “闻听明公高升殿中侍御史;领茶引使事;不ri即将启程往建各州茶引司;向不才;绵州赵使君颇有几分相熟;明公启程先行南下;向愿北上绵州为使君促成茶政之事;不知明公可能允准?”
    伸手不打笑脸人;自己在成都期间;鲜于仲通向来配合良好;更何况去绵州确实并非顺路;杜士仪稍一沉吟;便爽快地点头答应了下来:“仲通既然有此心;绵州汉州便都交给你”
    此话一出;鲜于仲通登时面露惊喜之sè;慨然应诺道:“请明公放心;我必定尽心竭力。”

第四百六十八章 别有风情
    从益州到雅州,出成都,过广都,然后由蜀州新津,到邛州办完了茶引司诸事,再往西南而行,就进入了青山环绕的雅州地界。过了名山,行走于崇山峻岭之间,便只见一座关卡伫立山中,把守着进雅安的这条必经之路,这就是号称西蜀第一关的鸡栋关了。
    这一路行来,和此前进蜀时所走的山路相比,杜士仪更体会到了艰险,而原本对于要到雅州去探望阿爷兴奋不已的玉奴,也因为路上的辛苦而变得有些jing神恹恹的。所幸杨铦让杨钊一路跟着,后者极会逗弄照顾小孩子,再加上玉奴想着能够父女重逢,咬着牙硬挺了下来。然而,在鸡栋关驿馆之中投宿的时候,小丫头仍旧有些微微发烧,这也让杜士仪颇为担心。
    可是,他本想把玉奴安置在此,等病好了再接她到雅州,可没想到这意思对杨钊一说,对方就大摇其头:“明公有所不知,玉奴人虽小主意却大,在家时也往往拗得她两个阿姊无可奈何。更何况这次跟着出来,她是硬磨得她大姊答应的,她那三姊因为没能跟着,还气得好几天都在耍小xing子。她之前头疼发烧的时候,有些迷迷糊糊的时候还对我说,不能为山九仞功亏一篑,还说是明公教她的。”
    见杜士仪摇头叹气,杨钊便又小心翼翼地说道:“而且她睡下之前已经退了热,明公不若等明ri一早,看看她是否好转再做决定?我身负照拂之责,若是她真的坚持不住,却也不会听她胡来硬是跟从。”
    “那好吧!”
    话虽如此说,杜士仪心里却已经决定明天说什么都要把小丫头留在鸡栋关。他心里清楚,在这种海拔渐高的地方,说是头疼脑热,但若不加留心,那小病就会变成大病,玉奴才七岁,他不能因为心疼她思念父亲,挂念自己,就铸成大错。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杨钊拉着鲜于仲通连夜拜访了鸡栋关一个呆了三十年的老卒,给他这一行人都配了一剂药,道是一路前行能够不惧这山高路陡气候多变,而玉奴一觉醒来,却也是jing神奕奕,死活磨着不肯留下。
    就连身为剑州本地人,曾经进过雅州的武志明,在仔仔细细看过那一剂药方之后,也立时连连点头道:“这比咱们之前预备的药方要管用,进了雅州,羌蛮混杂,时有sāo乱为其一,而水土不服却为其二。过了鸡栋关,到雅州就只剩下不到七十里的路,虽则山路不好走,可也就是一天。雅州再不济,也比鸡栋关来得强,医馆药店应有尽有。”
    冲着这一句话,杜士仪也就不再和小丫头继续磨牙了。他素来是文武并行,打熬的好筋骨,裴宁亦是骑shè出sè,所选随从无一不是jing壮,但从成都到雅州这段山路走下来,却也无一不是面露疲态。当一行人抵达雅州城下查验过所时,立时便有早些天就在此等候的雅州都督府属吏迎了上前,行过礼后恭恭敬敬地把杜士仪等人迎进了城。
    和繁华富庶直追两京的蜀郡成都不同,雅州地处西南边陲,上百里之外的和川镇以及灵关镇外,便有诸羌,诸僚,林林总总的各部隶属于各大羁縻州,时设时废,再加上紧挨着吐蕃,可以说,这里是除了姚州之外,整个巴蜀情况最复杂的地方之一。所以,到这里来担任地方官,素来少有人愿意,这也以至于那位在任上常常一病就是几个月的雅州都督卢奇,竟是神奇地稳稳当当做了三年的都督。
    而当了这么多年都督的卢奇在从儿子口中得知那两位茶引司的正使和副使已经抵达了时,面上便流露出了几分凝重之sè。他是范阳卢氏子弟,正儿八经的嫡支,当年也曾经在朝一度官居秘书监,可却因为曾经为已故睿宗皇帝亲信,当今天子对他很不感冒,他辗转多地为刺史,为都督,一个地方比一个地方偏僻,却再也没有回过朝。他早就不期望仕途还能有什么转机了,可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在身边侍疾多年的儿子。
    “四郎,你去,代我见过那位杜侍御和裴御史,说我虽身虚体弱,可既然二位贵使临门,还是想过去拜会,请问他们何时才能抽出空来。”
    “可阿爷,你的身体……”
    “去!虽则杨司马如今代我行都督之职,但我不能真的尸位素餐什么都不管!我这一病也已经有些年头了,一时半会死不了!”
    父亲既然这么说,卢聪张了张嘴,本打算说杜士仪和裴宁官职都远低于父亲,最终还是不敢违逆,怏怏答应了。
    然而,等他来到了雅州都督府前院大堂,这才知道司马杨玄琰并未在这等往ri公事往来的地方见杜士仪和裴宁一行人,竟是在自己在后头官廨的私宅另行款待。年方二十的他固然没有出仕,可身为世家子弟,却也不是笨人,此刻隐隐觉察到杨玄琰恐怕与这二位来使有些关联,连忙使人通报往见。等到里头来人请了他进去时,他沿着那条不知道多少年前修过的青石主路入内,却已经听到了里头传来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阿爷,你看玉奴这些首饰好不好看?”
    记得杨玄琰除却几个婢女之外,并未带家眷来,这听着仿佛极小的女童声音,真的是杨玄琰的女儿?那她是怎么来的,难不成还是那两位正副使从成都带来的?倘若如此杨玄琰和他们的关系恐怕是非同一般地亲近了!
    心里如此疑惑,等到门前一名从者打起帘子,侧身让了他进去之后,卢聪很快就看清了屋子里的情景。却只见杨玄琰这个主人居中,一左一右分别是两位年轻人。左下首的年轻人约摸二十出头,丰神俊朗,嘴角含笑,显得温文可亲;右下首的年轻人则要年长一些,仿佛三十岁许,脸上犹如一块冻了千年的冰山,只瞧一眼就足以使人打一个寒噤。
    他倒是听说过茶引使杜士仪三头及第的风光往事,大略知道人的年纪,此刻也不虞认错,连忙上前恭敬地拱手见过,目光继而就落在了那女童身上,这一看不禁呆了一呆。
    那女童虽是一身典型世家小娘子的衣裳,但却戴着生羌常常佩戴的那些银饰,尤其是颈项上五彩辉耀的项链格外引人瞩目。而她那灿烂明媚的笑脸,犹如量身定做似的头饰头冠,更是让人不舍得移开目光。
    “师傅,你说这些首饰好不好看?”刚刚得到了父亲一句简短的赞美,玉奴仍不肯罢休,却又到杜士仪面前转了个圈儿,见杜士仪笑吟吟地直接吟了两句诗来,她顿时高兴得双颊发红,险些忘了杜士仪的吩咐嚷嚷出一声待会要给师娘去看。好在关键时刻她总算还醒悟了过来,遂欢欢喜喜地依着父亲的吩咐回房去休息,却压根不肯摘下那重达数斤的银饰。
    “杜侍御,玉奴一个小孩子,那些东西太贵重了……”
    不等杨玄琰把话说完,杜士仪便笑道:“只走进城之后遇到的一个羌女急于换钱,所以我才令人买下来,她喜欢就让她多戴几ri,杨司马不用那么挂心。再说就是真送给她,玉奴和我师徒之谊,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也是,也是。”杨玄琰本想着那数斤银饰所值不菲,此刻杜士仪这一解说,他总算是放心了。而卢聪既然来了,他连忙话锋一转道,“卢四郎,你刚刚说卢都督要来拜访杜侍御和裴御史,会不会太勉强了?毕竟卢都督这几ri闻听有些风热发汗……”
    “阿爷并无大碍。”杨玄琰是上任也已经有半年了,并不是那等强势揽权的人,更何况卢聪不敢忘了父亲的吩咐,连忙恭敬地再次行礼说道,“阿爷虽身体欠佳,但还不至于不能见人,若杜侍御和裴御史有空,我这就去请了阿爷来。
    “不用了,卢都督既然是身体不好,还是不要出来见风,一会儿我就和裴御史过去探望,还请卢郎君回去对令尊说一声。”
    听到这话,卢聪犹豫片刻,终究是担心父亲硬撑,点头答应了下来。而他少坐片刻告退去了,杜士仪方才向杨玄琰问了卢奇的情形。得知这位卢都督颇好相处,他和裴宁对视了一眼,又你一言,我一语地问起了雅州种茶的情形。
    相比富庶安稳的益州成都,雅州因为生羌僚蛮杂处,最初涌入的客户浮户并不多,也只不过是耕种自饱,但近几年来茶叶销量年年增长,种茶的茶农已经由最初的数十人一下子增长到数百人,各处茶园在杨玄琰上任后初步清点下来,竟已经有匕八千亩。
    未到雅州之前,杨玄琰怎么都想不到,这么多茶园,每年便是上百万斤鲜茶,而以制成品的茶饼计算,也能达到将近十万个而和如今盛世年节卖不出价钱的粟米不同,一斤茶至少价值半匹帛,也就意味着这十万斤茶就是五万匹帛!若按茶引百斤十匹帛计算,如果茶引司能够经营得当,单单雅州一地的茶引,这便是整整一万匹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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