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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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4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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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喉头更加于渴;颤抖着接过之后;却也不怕烫似的凑到嘴边;骤然喝了一大口。尽管烫得他龇牙咧嘴;可仿佛深入骨髓的阴冷却仿佛被驱赶了好些;以至于他须臾就把这一碗水喝了个于净。
    “多谢小哥。”若是换成以往;王毛仲哪里会对区区一个军卒这等客气;但此刻却说得真心实意。
    少年军卒腼腆地笑了笑;收拾了东西正要出去;却只听得外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还有大呼小叫。他一愣之下;什么都顾不得了;连忙丢下东西快步出去;而王毛仲也一下子提起了精神;竖起耳朵倾听着动静。隐隐约约听得长安、制书以及自己的名字;他登时双眸流露出了一丝异彩;可随着屋子的门被人猛地一下子推开;紧跟着进来一个他怎么也不可能忘记的人时;他的脸色才登时再没了一丝血色。
    “王大将军;久违了”
    杨思勖咧嘴一笑;露出了虽一大把年纪却依旧保养极好的牙齿。只是这会儿在屋子里虽白昼却依旧点着的昏黄灯光下;那一口牙却显得白森森得令人可怖。除了他之外;再没有一个人敢跟进屋子;甚至连房门也被重新掩好了。无论怎样倾听;外头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筛子筛去了。
    王毛仲死死盯着杨思勖;好一阵子方才声音沙哑地突出了几个字:“圣人要杀我?”
    杨思勖微微一笑;带着深深的恶意嘿然笑道:“你倒是明白得很。我还以为;你觉得是圣人回心转意;要召你回京呢。”
    “哼”王毛仲素来瞧不起这些宫中阉奴。哪怕杨思勖是在中宗年间太子李重俊的兵变时力斩大将;立下汗马功劳的功臣;又几次三番平叛;功勋彪炳;他也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此时此刻被自己最看不上的人冷嘲热讽;他只觉得心口生疼;却仍是不愿意露出半点软弱之态;只是冷冷地说道;“倘若你想看我的笑话;那就不必了我王毛仲虽不是什么英雄;却也不会摇尾乞怜”
    “王大将军一直自诩为汉子;我哪敢看你的笑话?”杨思勖好整以暇地缓步走到王毛仲床榻;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也不和你拖泥带水;你深负圣恩;陛下吩咐我前来监刑缢杀。你死了之后;你那曾经双双获封国夫人;十指不沾阳春水;呼奴使婢惯了的一双夫人;自然也就得尝尝什么是人间苦楚。至于你那些仗了你的势;横行无忌的儿子们;也自然会知道什么叫做墙倒众人推王毛仲;你区区一高丽奴;不比别人高贵多少;却还瞧不起我们;你自己是什么玩意”
    杨思勖尽管凶名卓著;但无论在宫中还是在人前;总会尽力以温和的一面示人;可他这会儿真正露出了凶神恶煞的一面;就连王毛仲也忍不住牙齿打颤。然而;事到如今;他知道自己已经再无翻身地机会;逞口舌之利也是枉然;当下只能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直到杨思勖开口吩咐了一声;外间两个大汉推门进来;手中赫然拿着一条白色绢帛的时候;他才陡然之间瞳孔猛然一收缩;却只是抓紧了身下的被褥。
    一圈;两圈;三圈;柔滑轻软的绢帛须臾便围绕在了他的脖子上;紧跟着开始渐渐加力;即便不如杨思勖杀人如麻;但王毛仲也曾经杀过人;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去死是那样恐怖的事;每一丝痛苦;每一丝恐惧;仿佛都在一瞬间放大了无数倍;让他简直要发狂。可他的喉头却不能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身上也没有一丝一毫挣扎的力气。当他猛然间看到那个给自己送过水的少年军卒突然闯了进来的时候;他更是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仿佛对方是来救他的。
    “是远安啊。”杨思勖温和地向对方轻轻点了点头;见少年军卒慌忙行礼;他这才扭头看着满脸不可思议的王毛仲;似笑非笑地说道;“王大将军;你应该早就不认得他了。他是从前劫杀过杜十九郎的左羽林卫肖乐的儿子;我找到他之后就一直把他当成儿子似的养在身边;而且告诉他;他父亲固然犯大罪该死;可更该死的却是让他动手;而后又杀人灭口的王家父子如今你先走一步;到时候他自然会取了你那孽子王守贞的命;送他下九泉去和你见面。”
    见那个无论是刚刚;还是一路上都对自己最为关照的少年军卒憨厚地笑了笑;但那笑容中分明流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狠色;王毛仲顿时失去了最后一丁点力气。他甚至听到自己脖子上的软骨完全断裂时的声响;就这么在急怒之中断了最后一口气。直到左右行刑的汉子禀报了;杨思勖方才盯着那个自己一贯最痛恨的死敌一眼;长长舒了一口气。
    “义父……”肖远安躬了躬身后;轻声叫出了这两个字。
    “你自己去施州吧;左右王守贞也未必能在施州司户参军的位子上坐几天。完了私仇就立时回长安;不要再想更多了。”
    “是。”肖远安深深低下了头;旋即转身大步出了门。
    而看着他的背影;杨思勖掐了掐手指算了算;若有所思地沉吟了起来。
    杜士仪在年前给他和高力士都送来了重礼;请他们设法让天子宽赦宇文融。尽管他和高力士并不是真正穿一条裤子的;可商量此事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赞叹得友若杜君礼;确实是人生一大幸事。如今他离开长安料理王毛仲;宽赦之事就只能交给高力士了;料想那位绝不会因为昔年旧情就任由裴光庭李林甫等人为所欲为。再说;杜士仪要保的又不是宇文融官位;只是保住其性命;仅此而已。

第六百四十六章 名士云集
    开元十九年初春三月的一天;代州刚刚下了一场透雨。这几年河东河北的雨水远远比往年多;尽管不时造成水患;可对于素来少雨;以至于甚至会出现春雨贵如油的北方来说;这下雨仍然是寻常农人们最最期盼的事。而在这场透雨之后;代州长史杜士仪带着属官们亲自扶犁下田;祈求风调雨顺的好收成;这自然更让人们为之振奋精神。
    在成都劝茶;在云州大力推行互市贸易;但这次在代州;在起初拎出裴远山那样的硕鼠;而后又奏免了几个禄蠹之后;杜士仪并没有从前那样雷厉风行的举措。通过推行新农具;又从云州以公道的价钱买来众多耕牛;同时以身体力行的方式亲自劝农;更招募经验丰富的老农作为指导;由田陌领队深入代州各处;解决耕种、病虫害、引水等种种现实问题;同时;又通过向本地大户募集善款;修缮河桥水渠等等……但仅仅这些;就足以⊥他在民间拥有良好的评价。
    如今边境无战事;百姓们最怕的其实就是官府穷折腾。如今杜士仪摆出了这样亲民的姿态;自然深得人心。不但如此;他通过行文代州都督府所督的其他各州;要求在劝农的基础上;加快刑狱处置的效率;自然也赢得了交口称赞。至于新的逃户登籍之策;虽则在各地引来了一定的反弹;但在正月之后;各州刺史应召其会代州;听杜士仪详述了此中厉害;更提出了各州之间的租赋补偿法之后;质疑的声音渐渐稍微平息了下来。
    继李白游学代州;充当代州州学的客座教授之后;杜士仪一封信送去嵩山草堂;邀请大师兄卢望之到代州州学来讲课。谁知道开春之际卢望之固然来了;颜真卿竟然也跟着一块来到了代州。而师兄弟两个经过绛州的时候;卢望之竟是又捎带了另外一个年过四十的中年人。当和杜士仪相会之际;师兄弟三人互道别情后;卢望之见杜士仪频频拿眼睛去看那衣衫简朴;看上去显得落拓而苍老的中年人;他便笑了起来。
    “小师弟可是在想;这位是何方神圣?”
    杜士仪知道卢望之就是爱卖关子的恶劣性子;当即也不理他;笑着对那中年人一拱手道:“敢问这位兄台是……”
    “不敢当杜使君兄台二字。”好端端的在家闲适自如饮酒自娱;结果嵩山旧友来访;妻子置酒款待大醉过后;他一醒过来就发现自己睡在马车里;那一惊自然非同小可所以;莫名其妙被人拐到了代州来;中年人心里说不出是郁闷还是好笑;但杜士仪初见就对自己这么客气;他只能不为己甚;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在下是为人灌醉之后;骗过家人;强行从绛州家里拐带出来的在下王之涣;字季凌。”
    此话一出;杜士仪登时往卢望之看了过去。而对方仿佛根本就不知道王之涣是在说自己似的;甚至还讶异地瞪大眼睛道:“世上还有这等人?”
    这时候;连颜真卿都有些脸红了;他讷讷叫了一声大师兄;旋即就对王之涣长揖道:“实在是对不起王兄;都是大师兄说;王兄自从辞官之后就一心在家吃闲饭不不不;是悠游度日;哪都不想去。既然要拉你同游代州;就不能不用些小手段了。”
    杜士仪险些被吃闲饭三个字给逗得当场笑出声来;见王之涣对卢望之吹胡子瞪眼;为了防止现场就闹起来;他只能轻咳一声道:“季凌兄大才;我闻名已久了;尤其是那首凉州词;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大气磅礴;让人读之而生向往。”
    王之涣亦是出身太原王氏;在绛州乃至于河东颇有文名。然而;他并不是像其他才子那般去走科场;而是以门荫出仕;只当了一任衡水主簿就辞官走人回乡隐居;名气远逊于其他人。因此;当杜士仪信口吟出他那一首凉州词;而且盛赞不已;他的脸上登时露出了高兴的表情。
    “杜使君谬赞;那是我昔年游历西北时所作哼;这姓卢的就会瞧不起人;以为我只会在家里呆着;实则我亦是曾经亲历过西域风光”
    卢望之对王之涣那贫瘠的战斗力丝毫不怵;当即反唇相讥道:“是谁成日在家高卧什么都不于?我和清臣一块到你家去拜访的时候;嫂夫人还说;你时不时这么一躺就是两三天。她也担心你闲坏了;所以求我带你出去走走散散心。否则;你当我乐意带上你这吃闲饭的家伙?”
    “你说谁是吃闲饭的?姓卢的;你再给我说一遍”
    见王之涣直接捋袖子就上了;一时间和卢望之竟是就在院子里要来上一番较量;杜士仪又好气又好笑;正要阻止他们时;如今已经完全长成了英挺青年的颜真卿却笑着摇摇头道:“杜师兄不用着急;路上他们也常常要这么闹上一场;一会儿就好了。”
    “姓卢的;还是老规矩;我出题;你作诗;然后再反过来;我倒要看看今天谁先跪地求饶”
    “哦?王兄记性真不好;上两次求饶的仿佛是你吧?”
    见这两个竟真的立时三刻文斗了起来;杜士仪终于无语了。他实在懒得掺和这小孩子斗气一般的把戏;先叫上颜真卿就径直回了书斋。得知恩师卢鸿身体康健;常常和一众隐居嵩山的文人雅士聚会;来山中拜访求学的人更是络绎不绝;他的心中不禁满是欣悦;紧跟着就打量起了颜真卿。
    “清臣;你开元八年前往嵩山求学;如今已经十年有余了;还不打算下科场么?”
    “嗯;卢师也说我火候到了;这一两年大概就会先应京兆府试。”颜真卿点了点头;随即腼腆地笑道;“只希望不给卢师和颜氏一门丢人就好。”
    “那怎么会;你从卢师求学那么多年;功底只会比我更加扎实。所以;趁着这次的机会;你正好给代州州学的学生们好好讲讲杂文之道。要知道;三场试之中;这一场素来是最最重要的。”
    杜士仪既然如此要求;颜真卿最是尊老敬上的性子;自然不会拒绝。而等到卢望之和王之涣又较量了一场;跟着从者双双进了书斋;杜士仪就只见王之涣得意洋洋;而后头的卢望之嘴角含笑;一时竟有些琢磨不透到底是谁赢了谁输了。但这种无聊的诗赛转瞬间就被他丢在了脑后;他笑吟吟地把刚刚对颜真卿的请求转述了一遍;卢望之当仁不让地满口答应了下来;晚一步的王之涣登时对其怒目以视。
    “你又没下过科场;别教坏了代州这些英才”
    “我是没下过科场;可我比你总熟悉《切韵》;要知道;嵩山草堂那些要考明经考进士的师弟们;试诗和试赋都是我亲自主讲的。倒是王兄;试诗和试赋是个什么格式;你可知道?”
    王之涣再次被卢望之噎得哑口无言;好半晌;他正要反唇相讥;杜士仪终于忍不住了。他重重咳嗽一声;这才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看这时辰;太白差不多快要从州学回来了。那里的事情他比你们熟悉;而且他性情疏阔豪爽;应该好相处得很。”
    “那是;世上除了这姓卢的狂生;我和谁都好相处”
    卢望之对王之涣的挑衅置若罔闻;只是欣然笑道:“彼此彼此。”
    当颜真卿当了和事老好说歹说把两人劝出去之后;杜士仪不禁以手扶额;暗想这两个活宝不会在州学讲课的时候;一言不合直接打起来吧?然而;如今的科场不比日后明清的八股文能够用题海战术和无数范文作为参考;光是限韵的杂文;在需要相当的悟性和天分之外;还要求运气。否则;也不会有那许多大诗人求功名而不成。州学学子;对于那些限韵的诗赋;甚至要比李白更加擅长;而他让这些名噪一时的名士给他们灌输的;实则不是别的;正是诗赋中的精气神。
    一首本应平平的试诗;或者试赋;一旦多了不同的精神和风骨;立时便能提升格调;吸引人眼
    当然;众多文人墨客涌入代北;也会吸引更多的人前来游历。如果有那些可以征辟的人;也就可以解决他苦于人才缺乏的忧虑了。
    傍晚;杜士仪设宴款待卢望之王之涣和颜真卿;又连同李白一起请来;好酒的那三位自是脾气相投;一时大醉;而颜真卿被卢望之拉着逃不得席;只能舍命陪君子。至于杜士仪这个主人;借口公务繁忙;就溜得理直气壮了。当他回到书斋;吴天启已经等在了那里;书架上案头上整理得纤尘不染。而他翻阅过的那些东西都没有动过位置。对于这个知情识趣而又机灵敏捷的小家伙;他如今是越来越喜欢;坐下之后就笑问了其几句州学中事。
    吴天启大略解说了几句后;就突然问道:“郎主;代州各家已经都在打听;今年从州学中遴选出来的拔解生;要如何选拔?”
    “哦?有人问你了?”杜士仪得到了吴天启肯定的答复;他眯起眼睛想了一想;随即就笑道;“这样;你去告诉他们;按照从去岁以来的月考;遴选出前十名;等到过了清明;让他们随我去西陉关踏青;到时候再定出拔解之人。
    吴天启连忙点了点头;可紧跟着他又小心翼翼地问道:“温老亲自问我;郎主是不是不待见西陉关那旅帅段广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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