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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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4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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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纵使再巧言令色;也抵不住真正的证据”
    因为此番考课乃是在尚书省;因而吏部侍郎李林甫闻讯之后;很快就赶了过来。他眼见得萧嵩调开了开元十七年那一卷当年张榜的外官考课榜后;随即从中找到了和考簿上那条存疑记录相对应的;发现原本应该是中下的考绩;到了考簿上竟然变成了中上;继而拍案而起大发雷霆的时候;他也不禁气得心肝一颤一颤。
    他都已经警告了吏部上下人等;若是在今岁大考之年闹出什么事情来;绝不放过;没想到竟然还是有人置若罔闻
    萧嵩只觉得心怀大畅;但脸上还是要痛心疾首;痛斥了一番吏部考功司的失责之后;他就看着杜士仪道:“君礼;虽则颜色微微有些不同;但此次覆核考课;任务何等繁重;多亏你注意到这些细微之处”
    “本就是相国仔细;怕我初为中书舍人;第一次监外官考;让我提早到考功司库房中调阅这些考簿。而我是第一次担当;不免心中凛凛然;故而不敢马虎。”
    萧嵩嘴角高高翘了翘;当即看着裴光庭和李林甫道:“事关重大;先行封存考功司一应文卷;裴相国李侍郎;请与我和杜君礼一道面圣如何?”
    十个上下考还不足以闹到天子面前;可考簿舞弊却是关系到铨选和升黜等等;裴光庭和李林甫纵使再不愿意;也不得不答应了萧嵩的提请。等到了宣政殿;萧嵩打头说出了实情;李隆基登时遽然色变。
    “彻查”不等裴光庭和李林甫相继告罪;在迸出了这么两个字之后;李隆基用犀利的目光在四个人身上一扫;最终落到了杜士仪身上;“杜君礼;既然是你查知情弊;此桩案子;朕就交给你去办理”
    “臣遵命。”
    杜士仪深深一揖领命之后;却又沉声说道:“陛下;此事非同小可;臣有几分思量;想单独呈报。”
    李隆基几乎想都不想便点了点头。一时间;不得不先行退避的萧嵩裴光庭和李林甫;面色自然各异。
    萧嵩在意的是今次漂漂亮亮赢了一回;杜士仪打算在御前说什么他反而不在乎;横竖杜士仪是中书舍人;三五年之内都不用操心会威胁到自己;至于裴光庭和李林甫;两人一个兼吏部尚书;一个是吏部侍郎;心情就没有这么轻松了。前者即便未必有罢相之虞;可兼任吏部尚书至今近三年却始终未曾察觉端倪;必定会降低自己在朝廷士林中的名望;后者这吏部侍郎也才当了两年多;一直觉得吏部上下已经被梳理笼络得差不多了;可这次的危机却给了他当头一棒。
    “杜君礼莫非是打算插手吏部?”
    裴光庭低低问了一句;李林甫登时一颗心猛然一缩。他好容易才把齐潮赶下了吏部侍郎的位子;得以从刑部侍郎转任吏部侍郎;倘若真的被杜士仪插进手来;他这个掌管铨选;能够得心应手把想要安插的人放到想要安插位子上的吏部侍郎;这种便利就再也没有了
    因此;他暗自咬了咬牙;继而就镇定自若地低声说道:“相国放心;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而独自请留宣政殿的杜士仪;面对天子那征询的目光;他便诚恳地说道:“陛下;其实考簿作伪;据臣在吏部考功司库房中翻阅得知;恐怕不是一时一日之事;也不是一年两年之事;甚至不是十年八载之事臣翻阅的考簿;最早是在长寿元年;也就是说;至少在四十年之前;就已经有胥吏趁着考簿上朱笔所记考第褪色之际;将其从下第修改成上第;从而在大考升阶或是减禄;抑或在升黜的时候;为不法官员牟利。”
    李隆基尽管早已不像是当年真正亲政的时候那么勤政了;但仍然深恨被人蒙蔽;因此;听到杜士仪把这考簿舞弊的年限提到了四十年之前;也就是自己的祖母武后秉政的时期;他不禁眼神一缩;表情反而缓和了下来。
    “你继续说。”
    “历来考课结束之后;考第公布宣之于众;然后记录在考簿之中;又发给官员考牒作为凭证。所以;真正记录这些的;也就是这三样东西。然则考牒并不是每位官员都会一直保存;而张榜更是三五年便会销毁;所以考簿竟是成了唯一的证据。只要有胥吏在这上头做文章;可以说是很难查出来。所以;如今固然要严加彻查;但臣想禀奏陛下;不如从即日起;日后考簿上记载的官员考第;一律用墨笔;停用朱笔。墨笔不易褪色;如此;日后便可在最大限度上杜绝考簿舞弊”
    这是个简单有效的手段;要更改的只是日后记录考簿的方法;简单易行。因此;李隆基几乎只是略一思忖便颔首答道:“此事准奏。”
    “其次;陛下;此事既然延续几十年;而吏部从无尚书侍郎能够一任如此之久的;臣说一句公道话;只怕前前后后不知道多少胥吏在其中狼狈为奸;涉及其中的官员更恐怕不计其数;却一向欺瞒上头。倘若真的彻查过甚;只怕会动摇人心。所以;臣请陛下允准;只将此次查知之胥吏绳之以法;至于其余与此有涉之官员;只需知会此后的吏部主官;在每岁铨选时驳落;让他们废置终身。如此既可以儆效尤;也可避免朝堂人心惶惶;失了陛下圣明。”
    从前见识过杜士仪执拗的时候;再对比其外任上历练多年;如今回朝任中书舍人的时候;李隆基就不禁感到;这有阅历就是和愣头青不一样;说出来的话让人怎么听怎么舒服。杜士仪此议不啻是说;在杀一儆百之外;其他于此有涉的人不动声色地搁置到一边去;让他们自食其果;既让他出了气;又不至于伤了他这个盛世之主的英名;于是;他装模作样斟酌了片刻;便再次微微颔首
    “依你。”
    “其三;恕臣直言;尚书省六部之中;吏部权最重。例如每年知贡举;均由吏部考功员外郎主持。考功员外郎不过从六品;位卑而权重;位卑则难以抵抗权贵请托;权重就容易滋生舞弊事端。而且;应试的士子大多自视极高;倘若稍有不顺心;便容易掀起撕榜以至于喧哗宫门的情景。例如臣当年状头及第时;便是陛下英明;罢黜了考功员外郎李纳;方才最终得以还科举清明。考功司既然每年主持考课都已经忙不过来;再主科举;实在是不妥。臣启陛下;为表重人才;以及明科举制度;请以礼部侍郎知贡举品高则容易让人敬服;而且礼部本清贵;更可让士林归心至于关试则归吏部;如此权责分明。”
    这样的提议;李隆基当年就听杜士仪提过;而后这些年也陆陆续续有人提过考功员外郎位卑权重;很容易禁不住请托;也很容易遭致士子的攻击和不满。在现如今考功司又出现这么大纰漏的情况下;他这一次深思熟虑了许久;最终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卿所言甚是公允有礼;但此事关乎重大;朕当于朝堂集议;但想来表朝廷重士之心;旁人也无可置喙。”
    一连三件事都几乎通过了;杜士仪在心里舒了一口气;随即便躬身谢道:“陛下令臣彻查考簿舞弊之事;臣必定竭力而为。然则事情既然重大;臣一人为之;恐怕会遭致旁人非议;臣请陛下或从御史台;或从刑部;或从大理寺;调一法吏佐理;如此则上下必服膺。”
    为君上的;最满意的就是臣下主动请求监督;因此李隆基闻言大悦;这次立时想都不想就答应道:“杜卿原本就权押吏部;此事又是朕交给你的;谁敢不服?不过;杜卿之心可昭日月;足可为人臣楷模此事便依卿所奏;朕当于三法司中挑选公正之人辅佐杜卿。”
    当从宣政殿出来的时候;杜士仪不禁露出了一丝微微笑意。这一次事件的前期效果;几乎是达到了他的预期了就看天子挑给他佐理的人;是否能够如他所料

第六百九十一章 交锋
    如今张九龄以秘书少监集贤殿学士兼知制诰;而杜士仪以中书舍人知制诰;两人除却在御前拟定诰旨之外;还需在政事堂根据宰相集议的结果来拟定相应的制书;所以;就连午间饮食都是和政事堂的宰相一模一样。
    大唐各级官府的饮食素来都是上官决定。上官严苛朴素;那么伙食一成不变犹如猪食也不奇怪;而如果上官喜好享受;那么伙食就极可能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而到了政事堂这种地方;决定饮食的也就是天子了。李隆基在这种地方绝不是小气的人;朝会供食都往往会有好东西;更何况是政事堂。专供政事堂的小厨房里;每日光是膳食的开销就足可媲美外头一整个官署;就连杜士仪这种很挑嘴的人;对如今的伙食也挑剔不出什么来。
    食不言寝不语;大多数士大夫都有这样的习惯;但既然供食于政事堂;每日里借着吃饭的时间交流一二;也是宰辅们的习惯。但宰辅之间一主一从比较融洽的关系;早就在张说罢相离世后再不复得见。无论是杜暹和李元;还是裴光庭和萧嵩;即便不说彼此势若水火;可也是谁都看不顺眼彼此。一时间;政事堂的昼食;两个宰相纵使碰面也不说一句话;知制诰的中书舍人索性就自己吃自己的;就好比杜士仪和张九龄此时此刻对坐而食一般。
    “君礼;此次吏部考簿舞弊;陛下责你为主彻查;可御史台那儿你似乎很少去啊?”张九龄在放下手中筷子时;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吏部今年大考却发现考簿舞弊的事;几日之内就已经完全传播开了。吏部考功司的众多胥吏;现如今全都已经下了御史台狱;所缺的胥吏缺口;全都是从尚书省其余各部调过来;这也让其他各部几乎忙了个人仰马翻。这么多年来;鲜少有吏部侍郎甚至考功司主官发现这一弊病;便是因为这是吏部那些胥吏的一条最大财路;只对自己信赖的人口耳相传;而更改考簿以图升迁的人也三缄其口;所以一直以来都比较隐蔽。这次盖子一揭;朝野自是轩然大波。
    “陛下并未让我卸下知制诰之责;我若是一直泡在御史台;恐怕就有人要不高兴了。”杜士仪若无其事地笑道;“再者;陛下既然已经选定了监察御史杨万顷佐理;他身为法吏;比起我出面主审;自然更加名正言顺。”
    “杨万顷此人太过酷烈。”尽管这几个月来;张九龄和杜士仪的交往还浮于表面;从未交心;但他这个人重文轻武;对文采斐然的名士素来礼敬备至;但对于战功彪炳的边将固然会有很高的正面评价;却一直认为不宜让武将居于宰辅高位;故而对于小自己二十余岁的杜士仪;他还是认可的;此刻忍不住评价了杨万顷之后;他又直言不讳地加了两句。
    “若是此人贪功;恐怕也不知道要牵连多少人。更何况;御史台狱尽管有当年御史大夫李朝隐李公清理过;可这些年又故态复萌;收系无数;被收监的胥吏并非全部都是有罪的;无辜者不免太过可怜。”
    “子寿兄悲天悯人的胸怀;我明白了。”杜士仪想了想;最终站起身来;对张九龄肃然一揖道;“正好考功司的那些考簿;以及考功司那些胥吏的出身来历;我已经烂熟于心;也应该去御史台看一看了。既如此;今日若再有知制诰之事;还请子寿兄偏劳。”
    “何来偏劳;本就是应当的。”
    杜士仪命人进来收拾了东西;当即起身离开。等到出了中书省时;他便不禁抬头看了看满是阴霾的天空。
    仿佛要下雪了。
    这次趁着大考之年向李林甫发难的事;他其实完全可以挑唆别人去做;自己只消坐山观虎斗即可。比如崔禹锡这个人一直都心怀怨愤;一定会很乐意当这个出头鸟的。可是;既然对手是李林甫;他就不能指望对方能够像宇文融那样;和他虽有争执和误解;却依旧能够成为交心的知己。李林甫的掌控欲无人可比;所以李林甫举荐的人;几乎到最后全都为其所忌;鲜有好下场的;和杨国忠也闹翻了。他倘若指望接下来能够一直和李林甫虚与委蛇下去;只是痴心妄想。
    既然如此;那就趁着李林甫羽翼未成;正面交锋一回吧
    “杨万顷;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尽管杜士仪此前挂着殿中侍御史衔的时间;足足有两年余;但其中一年多他都在江南行劝茶及茶引事;真正回京在时任御史大夫的李朝隐麾下供职;不到半年;紧跟着就迁中书省右补阙了;所以;他对御史台还真是不太熟悉。
    洛阳宫内的御史台位于端门以北第一街;左边是秘书省;右边就是端门大街。而要说占地;御史台比秘书省和鸿胪寺加在一起还大。其中台院、殿院、察院;三院各占一边;居中则是御史中丞和御史大夫这三大主官的当值之所。
    裴光庭曾经一度兼任御史大夫;其后虽则卸任;却一直都希望保持在御史台的影响力;可如今的御史大夫崔琳却并非无名之辈;而且一直都在努力遏制裴光庭伸进手来。尽管和杜士仪的外甥女名字一模一样;年过五旬的崔琳却是昂藏身姿;曾经和杜士仪一样官居中书舍人;就连宋憬这样素来崖岸高峻的;对其都礼敬备至;开元十九年他拜御史大夫出使吐蕃;回朝之后就坐镇御史台为御史大夫。
    然而;和当年的李朝隐一样;虽说也是时望卓著的人物;但崔琳却仿佛并不适合御史台这么个地方;上任以来乏善可陈。
    大约是同样当过中书舍人;所以他对御史中丞裴宽相当敬重;这一日当杜士仪来拜的时候;他亦是端着笑脸客气备至。得知杜士仪是为了吏部考簿舞弊一案来的;他想了想便提醒道:“这几日杨万顷独秉察院大牢;因为他是陛下钦点佐理你之人;旁人也无话可说。只是;据言其中常常动用大刑;君礼既奉圣命为主;还请多多节制于他。”
    堂堂御史大夫;竟然管不住麾下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杜士仪深觉无语。偏偏他还不能表现出来;只能状似唯唯诺诺地谢了崔琳的提醒。等到跟着崔琳叫来的一个掌固前往察院;他方才渐渐收起了人前那一贯的温文笑容。御史台三院单独设监;随意兴狱抓人;并不是武后时期的专利;纵使政治清明若开元;这种情况也不能避免。按照规矩;刑部和大理寺方才是真正审理判刑以及复核的地方;但御史台却往往**办理大案要案。
    因此;走在那坚实的青石地面上;杜士仪便仿佛能够觉察到;那一座位于察院底下的地牢中;仿佛正有犯人正在发出哀嚎。不但是他;就连那带路的掌固都是面色微妙;一面走一面回过头来偷觑杜士仪的脸色;到最后甚至低声说道:“杜中书;据言杨御史办案心切;大牢中惨不忍睹;你真的要去查看?”
    “只是因为中书省身处内廷;不可能一下子关上几十个人;我这才暂时把人囚在御史台狱。受命主理此事的是我;不是杨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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