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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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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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承祯,他隐隐约约生出了一丝明悟。
    恐怕司马承祯便是因为想躲开这些不知道是对修道还是对长生太过狂热的达官显贵,这才现身未久就销声匿迹了!
    既然明白今次自己受邀而来的目的,杜士仪情知藏着掖着徒惹人相疑,索性将当初在山雨中恰逢司马承祯到嵩阳观,以及接下来赠昆仑奴以及抄书荐书所有原委一一挑明,末了才诚恳地说道:“司马先生确是对我有援手相助之恩,只自从前年一别之后缘悭一面,再未得见先生仙踪。”
    “原来如此。”尽管颇有些失望遗憾,但玉真公主须臾便按下了此事。她又扫了一眼杜士仪,因见其腰间革带上赫然还留着一个佩剑的带钩,不由得又想起了崔九娘前两日留宿在安国观时,对她添油加醋转述其兄崔俭玄所道的那几桩事情,一时又沉吟了起来。
    想起杜士仪刚刚提到和司马承祯的交往时,对自己的事情常常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她笑了笑便开口说道:“今日我所宴者,潞州苗晋卿,上谷寇钊,太原王泠然、博州孙迪,此外还有东都世家子弟十余人,皆为一时才俊。前头那几人往日常常彼此相持难下,往日行令之际,若宋哥兄或是岐哥也在,都是他们为监令明府,我亲为律录事,今日我却有些疏懒没精神,只打算当个悠闲的监令明府,这律录事,杜十九郎可愿试一试?”
    此话一出,杜士仪不禁心里咯噔一下。所谓疏懒,这分明不过是玉真公主的托词,他旧日记忆之中,亦有随杜氏长辈往权门贵第饮宴的经验,然因年纪幼小敬陪末座,大多数时候也就是随机应变接令,从不曾去做过监令抑或席纠。此时此刻,面对玉真公主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他想起崔俭玄今日亲自来送卢鸿时,曾经悄悄对他说,当日卢鸿进宫面圣之时,确实是崔九娘说动玉真公主往宣政殿中一探,和窦十郎所言相同,不论如何自己总是欠过人情,他便不得不暗自苦笑了起来。
    “贵主既然有命,某只好勉为其难试一试。只不知今日行雅令,俗令?若是俗令,用何酒筹?”
    见杜士仪爽快地应承了下来,玉真公主不禁欣然点头道:“杜十九郎既是第一次到别馆来,不如二令皆行。别人都不认得你,那便先用俗令,不过俗令若用旧筹未免无趣,不妨重制新筹?至于雅令,全凭你喜好即可!”
    既然刚刚答应了,这雅俗并行,而且需得新制酒筹听上去固然难为人,杜士仪仍是点了点头。玉真公主一时眉开眼笑,当即吩咐仆役去取了几十根打磨光滑的空白竹筹来,又命人去取笔墨纸砚,随即竟亲自捋袖研墨,继而取了一支竹筹在手,提笔蘸墨,笑眼看着杜士仪。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座上多语处,各饮二十分。”
    一听此句,玉真公主细思片刻,便赞许地点了点头,立时提笔疾书。她以一手极其漂亮的飞白一蹴而就后,旁边的侍婢立时小心翼翼双手捧到一旁的高几上,只等上头字迹干透。而杜士仪既是起了个头,接下来便从容了起来。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请座上二友伴饮一杯。”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座上好争令处,各饮一杯。”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座上独坐不言者,各饮五分。”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自饮五分。”
    须臾便是十余筹书毕,那个替玉真公主将所书酒筹一一拿到旁边高几上晾着去的侍婢固然暗自咂舌,玉真公主却是更加惊叹。这十余筹下来,固然有两三句乃是从前便有流传的,但大多数她都是闻所未闻的佳句,此刻杜士仪思量酒令之际却仿佛信手拈来一般容易,字字句句不离杯中之物。
    “杜郎君好急才,足可见江郎才尽,不过虚言而已。”
    “贵主过奖,只是旧时书看得多了。”
    “宫中藏书更多,我怎不曾看过这些?”
    知道越解释越黑,杜士仪索性嘿然不语。待到须臾二十筹毕,外间报说王郎君到,她立时放下了手中笔,揉着手腕笑道:“好了好了,这二十筹固然太少,可看如今时辰,其他人恐怕都该到了!”
    既是玉真公主设宴,除却杜士仪因柬帖上早写半个时辰而早到了,其余人等往往也是稍稍早来一步。众人之中,年长的也不过三十出头,年少的往往尚只弱冠,然而,见玉真公主身侧伴着一名年约十五六的少年,大多数人都颇为惊疑。而夹杂在众人之中的一个年轻人一眼认出了人之后,面色便有几分微妙的变化。他本以为杜士仪不会认出自己,但见其在玉真公主笑登主位之际,却冲着自己微微颔首,他立时明白对方竟还记得只有一面之缘的他。
    两年前奉旨巡查各州县捕蝗事的刘沼回京之后,就因为被人告状而被贬出京。祖父虽然那时候还稳若泰山,但那一次未必就没有种下隐忧。而后他远行少林偶遇崔俭玄和这面前的杜十九,回去之后祖父虽则罢相,却因为支持东巡洛阳而重拾圣眷,后更因上书言举贤,打动了想要文武皆行造太平盛世的天子。如今姚家总算平稳了下来,可却不曾想,受天子征召的卢鸿竟是辞不就官,就这么回山去了!
    别馆设宴,不论尊卑,一时间玉真公主坐了主位,与众人一一解说今日诸客,便笑说按年齿为序,众人自是遵从无疑。待到十几个侍婢捧了一张张食案上来送了酒菜,玉真公主便笑道:“今日难得诸位才俊汇聚一堂,本应燕乐待客,只若是单单乐舞未免无趣,自当行酒令相娱。令有雅俗,今日便先行酒筹俗令,再行雅令。恰逢樊川杜十九郎初会各位,又最为年少,到时候那雅令便由他为律录事如何?”
    此话一出,那些往来玉真公主别馆已有三四次的老客们自是习以为常,然而,去岁方登第,虽未选官,却自忖为在座诸客中第一人的前进士王泠然却勃然色变。二十出头的他傲然起立,居高临下看了忝居末座的杜士仪一眼,便似笑非笑地说道:“樊川杜十九郎?我倒是曾经听说过,只是……从前旧事就不说了,这律录事却不好当,若杜郎君力有未逮,不若让与其他老成持重的人。某虽不才,愿意代杜郎君当此重任。”
    王泠然素来出言无所顾忌,人尽皆知,此刻见他发难,其余纵使对玉真公主提议不以为然的人,也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情绝不发言。玉真公主想起王泠然前次来也是如此倨傲瞧不起人,不禁微微皱眉。而杜士仪原本就是因为玉真公主请托而答应此事,有人打算抢差事,他也乐得轻松,正打算就此顺水推舟,身后却传来了一个侍女轻轻的提醒声。

第七十二章天真的狂士
    “杜郎君,王郎君为人自负高傲,得寸进尺。往昔若才有不如其者,其于文会诗会必语多讽刺,事后更大肆宣扬己名,抑他人之声。若杜郎君想要退让一步避其锋芒,恐反受其害。且此前他曾有书与高御史求官,语多狂悖,为人可见一斑。”
    杜士仪微微一侧头,见背后一青衣侍婢上来含笑给他斟酒,赫然是此前玉真公主依他所言书酒筹的时候,一旁伺候的那名婢女,他立时回过神来。虽不知这是玉真公主授意,还是此婢自作主张,但王泠然既是那般得理不饶人的性子,他总不好太过示弱,一转念就索性笑着点点头道:“王郎君所言极是。既如此,有劳贵主命人去取此前那些酒筹可好?”
    众目睽睽之下,玉真公主一点头,不多时,便又有一个侍婢便双手捧了一具筹筒上来。只见这筹筒通体鎏金,底下依稀可见一座起伏的山川,山川之上则是双瓣莲花负着镌刻了龟鹤纹的筒身。她抬头看了玉真公主一眼,便轻手轻脚地揭开了那鎏金盖子的盖钮,又捧着筹筒团团给众人瞧看,最后才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了主位食案前头的一张高几上。
    在座的客人多是来过这座别馆不止一次,见其中那些酒筹并非往日见过的那些金玉之物,而是寻寻常常的竹签,一时都有些纳罕。这时候,杜士仪的便轻声对身后侍婢吩咐了一句,见其立时应声而去,他方才笑道:“适才贵主与我言说,别馆中酒筹虽有数套,但一来二去行得多,也就无趣了,请我新制酒筹。不过我并非急智,两刻钟方才得了二十筹。而王郎君言道我年少不能服众,我深以为然,这剩下三十筹,可否请王郎君一展大才,替我拟完?”
    王泠然听到今日俗令竟要拟新筹,一时立刻眼睛一亮。他去年及第之后始终不曾授官,也曾经去各家官员府邸碰运气,但凡有些关系的便写信自荐,到现在为止仍然石沉大海。若不是他因缘巧合受人点拨找到了玉真公主门头,前两次赴宴都是竭力展才,恐怕还在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撞。只消这一次,他能够将这个玉真公主显见颇为看重的杜十九压下去,料想玉真公主必然会举荐于他!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只见邻座的一人对他微微一笑,意甚鼓励。记起别人称其为姚大郎,竟是致仕宰相姚崇的长孙,他立时更加打起了精神,当即满口答应道:“这还不容易,将那些酒筹拿来!”
    等到两个侍婢合力将高几连同筹筒一起搬到了他的面前,又一个侍婢笑吟吟地捧来了空白竹签以及文房四宝,他方才满不在乎地从筹筒中取出了杜士仪已经拟就的那些酒筹。看了一眼上头的字迹,他便轻笑道:“杜郎君的这一手飞白,倒是有些女儿气!”
    然而,说完这话,他也看完了那一筹上头的诗句,面色顿时为之一凝。他没有注意到四周其他宾客有些微妙的面色,径直又取了下一筹在手,看完之后又是脸色微变。如是一一看完那总计二十筹,他早先的得色和自信全然无影无踪。接下来还有三十筹,可别说要盖过杜士仪那二十筹,就是要勉强和这些平齐都难。更何况,杜士仪所拟酒筹字字句句不离杯中之物,虽有少许是拾前人牙慧,可大多却是新作,他就算把从前的旧作都搬上去,似乎也绝不足以凑足三十之数!
    王泠然人虽倨傲刻薄不讨喜,但在座的宾客都知道,其人科场告捷,颇有真才实学,更何况在去岁及第者之中,他这个前进士是年纪最小的!此刻他由自信满满到怅然若失,这种情绪变化人人都看在眼里,一时间,对于杜士仪所拟的那些酒筹上究竟都写了些什么,好奇的人绝不在少数。而玉真公主瞥了一眼提笔良久却难以下笔的王泠然,想起其竟然对自己的字亦是敢随意评头论足,不禁更添几分不喜。
    恃才傲物是才高者通病,可此人实在是狂妄得过头了,怪道听说此人进出自己之门,岐王会私下里那样告诫她!
    而杜士仪见王泠然正在攒眉苦思拟定酒筹,今日一早出门,午饭也只是随意用了两口干粮的他早已腹中饥饿,此刻索性若无其事地吃起了侍婢送上来的串脯,又是小半碗汤丸下肚,继而满饮了一杯富平石冻春,这才再次抬起头端详王泠然。眼见对方额头隐现油光,也不知道是这堂上太热,还是因拟不出新筹而急得冒火。而放眼其他诸宾客,便没有一个自告奋勇上前去帮忙的,都在三三两两窃窃私语,甚至还有人发出了毫不客气的嗤笑声。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看到面前多出了一只莹白玉手,抬头一看,却只见是那先前出言提醒他的青衣婢女正跪坐在一旁给他斟酒。等人斟完酒后低头行礼毕便要站起身来,他突然开口问道:“你此前说王郎君有书与高御史求官,语多狂悖,是什么缘故?”
    那婢女微微一愣,转头先去看了一眼王泠然,随即方才扭过头来,轻声说道:“杜郎君不知,王郎君去岁及第,然吏部选官时而循资格,时而凭机遇,要候一缺,三年守选并非空话。恰好王郎君与朝中高御史同乡,因而便写信与高御史求官。其中有字句云……”
    她顿了一顿,这才流利地诵道:“仆之怪君,甚久矣……公之辱仆,仆终不忘,其故亦上一纸书,蒙数遍读,重相摩奖,道有性灵云。某年来掌试,仰取一名,于是逡巡受命,匍匐而归,一年在长安,一年在洛下,一年在家园。去年冬十月得送,今年春三月及第。往者虽蒙公不送,今日亦自致青云。天下进士有数,自河以北,惟仆而已。光华藉甚,不是不知,君须稍垂后恩,雪仆前耻;若不然,仆之方寸别有所施。何者故旧相逢,今日之谓也。仆之困穷,如君之往昔;君之未遇,似仆之今朝……”
    洋洋洒洒背诵了一大篇,她见杜士仪果然面色微妙,微微一笑便说道:“前头还只是语多怨望而已,然最后数句却更匪夷所思。‘意者,望御史今年为仆索一妇,明年为留心一官。幸有余力,何惜些此仆之宿憾,口中不言;君之此恩,顶上相戴。傥也贵人多忘,国士难期,使仆一朝出其不意,与君并肩台阁,侧眼相视,公始悔而谢仆,仆安能有色于君乎?仆生长草野,语诚触忤。并诗若干首,别来三日,莫作旧眼相看。山东布衣,不识忌讳。泠然顿首。’”
    倘若说前头还只是觉得这家伙睚眦必报有些没风度,那么听到此信最后所提的要求,杜士仪简直便是瞠目结舌叹为观止。不过是同乡,前时又并无多少深厚交情,这王泠然先是得意洋洋炫耀自己中了进士,然后就是对人家劈头盖脸一通指责,最后甚至语多威胁,不仅要官,而且还要媳妇,若是不给,他日万一于朝堂平起平坐之际,必然施以白眼!尽管他竭力想忍住,可到最后还是忍不住轻笑了起来。
    这王泠然之天真,实在是他闻所未闻!不过,却也有些率直可爱!
    笑了好一阵子,他方才饶有兴味地看着那婢女道:“如是文章,亏你能够倒背如流!今日多承提醒了!”
    “郎君言重,贵主早有吩咐,若郎君有言,令婢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叫什么名字?”
    “承蒙郎君垂询。”那青衣婢再次深深俯首,随即方才低声道,“婢子贵主近身侍婢霍清。”
    观此婢容貌俊秀谈吐清雅,必然是玉真公主喜爱之人,杜士仪点了点头便收回了目光。见那边厢王泠然依旧还在冥思苦想,然而那张脸却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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