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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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6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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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更难得了嗣韩王妃杜氏甚至同意;婚后让李茕娘随陈宝儿前往漠北;这样的妻子在安抚安北牙帐城的人心上亦是作用非小。
    陈宝儿先是一阵错愕;随即便是长久的沉默;最终方才微微点了点头。这时候;王容便又开口说出了一句话。
    “后日你父母他们就会抵达长安;此事需得尽快定下来;以防节外生枝。”

第一千零三章 左右逢源最难事
    长安虽好;不是故乡。
    对于骨力裴罗来说;发生在回纥的那场椎心刺骨的变故;至今仿佛还历历在目。他还记得当磨延啜一身是血地进了牙帐;沉声回报了胜绩之后;他说出自己前往长安为大唐天子宿卫时;这个长子除了如释重负;更多的是震惊失神。而那时候;他是怎么说的?
    “突厥覆灭;漠北无主;本来;这对回纥来说;是一个大一统的好机会;可谁都没想到;杜士仪竟然肯孤身犯险;坐镇突厥牙帐旧地;甚至打算在此建城于是葛逻禄因此退缩;改东进而为西进;阿布思因副大都护的头衔心满意足;不思进取;乙李啜拔虽有长子仆固怀恩在安北大都护府为重将;可父子一别多年;早已难说一条心;而我回纥却被人反间计所趁;一场内耗元气大伤。如果没有当年大唐天子的那句话;就连仅有的腾挪余地都没有了”
    骨力裴罗带着最忠于自己的心腹离开回纥之地时;磨延啜率军亲自相送;于最后道别之际一声不响地磕了三个头。那时候;他们父子全都明白;这一别就是永诀;此生恐怕都再难有相见之日
    如果不是杜士仪把回纥内乱之事悉数上奏;他在长安还会受到更大的礼遇。毕竟;一个在别人看来为内乱所迫出走长安的回纥旧主;和传位给成年的儿子后再奔赴长安宿卫天子的回纥旧主;意义截然不同。好在大唐天子和他想象的一样好大喜功;更在乎的是他此次入朝的政治意义;而他也用恭顺和礼敬渐渐打消了大唐君臣的疑虑;很少表现出思乡之情。从此之后;他要做的就是想办法站稳脚跟;至少不能让杜士仪顺风顺水一直在漠北扎根下去。
    “俟斤;李相国请您前去赴宴。”
    见随行长安的一个心腹随从快步进来;如此报说;骨力裴罗便冷冷叱道:“都说过多少次了;回纥的俟斤已经是磨延啜;我现在是大唐的右威卫大将军。”
    在主人的怒斥下;那随从只能喏喏连声地改称大将军。骨力裴罗仔仔细细穿上了唐人的冠服;对着铜镜一照时;唇角却露出了难以名状的苦涩。一路颠簸;到长安后又殚精竭虑;他的身体远不如看上去这么健康;可一想到回纥如今的危局;他就不得不努力打起精神来。当另一个随从禀报说;秘密寻访的名医已经有着落了;他微微一点头;便龙行虎步地出了门。
    能成为当朝权相李林甫的座上嘉宾;他花了很大的代价;但如果对方真的是杜士仪的敌人;那么;他的目的就能达到
    开元初期以姚宋为代表人物的宰相们;并不喜欢呼朋唤友;饮宴无度;自从执掌文坛牛耳的张说之后;宰相广纳门客;日日笙歌饮宴的方才多了。其后宇文融、李林甫、李适之;全都常常在家中设宴大聚亲友。当这天晚上骨力裴罗来到平康坊李宅的时候;就只见门前车水马龙;显见晚上宾客众多。他却也并不气馁;气定神闲地进门。他这个蕃臣近日炙手可热;有不少人主动打招呼;他也就一一客气回应着;而后暗自记下这些人的官职姓名。
    人脉到哪里都是最最需要的
    李家厅堂极大;他的座次倒也居前;可李林甫不过是寒暄了两句;并未多说什么。骨力裴罗也很有自知之明;并未表现得太过谄媚;等到大宴开始的时候;便自顾自地边喝酒便欣赏歌舞;偶尔和那些因为对塞外好奇;而过来探问的官员闲聊几句;很沉得住气。唐人喝酒的狂放和塞外各族之人有得一拼;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骨力裴罗还只是微微醺然;满座就已经醉倒一片了;而主位上的李林甫早已离席而去不见踪影。
    就在这时候;他只觉身后突然有人靠近;却是低声说道:“大将军请随我来。”
    骨力裴罗立刻警醒;他一句都没有多问;只仿佛酒喝多了要去如厕似的;摇摇晃晃站起身来退席往后头边门而去。刚一出门;他就只见已经有人提着灯笼等在那儿;见了他只是屈膝为礼;就默不做声地在前头引路。跟着他们在偌大的李宅中七拐八绕;骨力裴罗纵使再好的记性;隐隐也有些头昏脑涨;暗想怪不得常常听人说;李林甫为人最是提防刺客;晚上连睡哪张床;亲如妻儿都不预先知道。
    直到进了一座看似格局极小的院子;引路的从者到正房前停下;轻轻禀报了一声;这才打起竹帘请骨力裴罗入内。到了长安这么久;骨力裴罗还是第一次见识官宦人家的书斋;只见四面架子上到处都堆摞着书卷;和外人对李林甫不读书的评价大相径庭。
    “相国。”
    “嗯;大将军坐。”李林甫对骨力裴罗的态度极其客气;摆手请坐后;他便先是笑着问了几句对方在长安的生活;随即才渐渐转到了有关漠北诸部的正题上。他对于军国大事远远没有对繁琐的政务那么熟悉;正因为如此;杜士仪因为长期出镇在外;在军国大事上比他更有发言权;他一直都有束手无策的感觉。所以;当骨力裴罗直言不讳地说明;正是杜士仪在回纥此次内乱中用的反间之计时;他在心惊之余;便意味深长地问出了一句话。
    “大将军对杜君礼;应是恨意满满吧?”
    “用中原人的话来说;技不如人而已;没必要怨恨。”骨力裴罗带着酒意说出这么一句话;继而方才轻描淡写地说道;“杜大帅虽说厉害;可他如今所用蕃军;既有夏州仆固部;又有宥州昭武胡姓诸军;也不是铁板一块;万一被人用间;方才是大乱”
    李林甫心中一动;可想起当初自己在朔方笼络的经略军正副将三人;正是因为挑唆胡户为乱被杜士仪当场拿下;他又不知不觉犹豫了。可就在这时候;他便只听骨力裴罗打了个酒嗝;嘿然笑道:“若换成是我;便从仆固部入手当初夏州仆固部之主乙李啜拔北归;便是杜大帅一手筹划;如今仆固怀恩又为其大将;若有差池;他这个安北大都护兼朔方节度使就当到头了”
    话说到这份上;李林甫终于心中了然;骨力裴罗是借此表示;事情可以由他出面去做;自己不用费心。想到这里;他知道自己若是一点承诺都没有;这个昔日蕃王说不定会去找别人;于是眼神一闪便笑着说道:“大将军如今已是我大唐重将;这些话就不用说了陛下对大将军的弓马赞口不绝;北门禁军之中有颇多蕃军;如若大将军有意;我可奏请陛下;让大将军操练蕃军”
    骨力裴罗哪里还不明白;李林甫已经接了自己递过去的那层意思;当即起身慨然行礼道:“相国美意;我感激不尽;定当以余生为天可汗恪尽忠诚”
    李家夜宴虽晚;却很少留客;这也是李林甫为了安全起见。众多宾客被送出李宅;有些尚未正式授官的从后门去平康坊北里宿妓;有些官爵高的从前门走;在护卫的扈从下;无视夜禁;回到同样能够沿着坊墙开门的自家宅邸。而暂居四方馆的骨力裴罗却无心回去;直接带着从者找了家空闲的客舍。
    可他还没来得及睡下;客房外头便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却没有任何说话声。情知不可能是自己的随从;骨力裴罗一骨碌爬起身;袖了一把匕首藏好后;便沉着地上前开了门。
    认出对方的一刹那;他便不动声色地把匕首往里头拢了拢;随即假作讶异地问道:“怎是韦郎君?这么晚找我是
    “是大兄要见你。”韦兰侧身一让;将身后的兄长韦坚让进了屋子;随即便笑容满面地关上了门;竟是亲自在外看守。
    骨力裴罗初到长安;狠狠下了一番苦功夫了解朝局;可毕竟初来乍到;只知道韦家就如同突厥的后族阿史德氏;常常和皇族联姻;而韦坚一家则是太子妃的娘家。因为不久之前磨延啜和吐迷突的那场殊死争斗;他一点都不想涉足这样的复杂局势;所以对韦兰的联络表现得极其含糊。可如今韦坚亲自来见;他就不得不打起精神面对了。
    “大将军初来长安;却为右相座上嘉宾;实在是长袖善舞。”韦坚并不担心骨力裴罗不通汉语;一打头就捅破了对方和李林甫交往这层窗户纸;随即便笑吟吟地说道;“话说这些天;我听到一些传言;说是大将军此来长安;表面上看是为陛下宿卫;忠心可嘉;其实却是眼看回纥局势岌岌可危;于是上京找靠山;而且因为忌恨杜大帅;想要借着朝中某些人之力;把杜大帅拉下马。”
    这所谓传言真假;骨力裴罗也懒得去追究;可韦坚这样一句话中隐含的威胁之意;却让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这不是他游刃有余的漠北;自从他不得不选择孤身入京;他就失去了所有的后援和屏障;不得不自己面对这一切。
    所以;他尽力让自己显得从容一些;强笑一声道:“韦尚书说的这些传言;未免太滑稽了……”
    “滑稽不滑稽;大将军应该自己清楚。”韦坚好整以暇地在客位上坐下;这才轻声说道;“大将军当初为回纥之主时;难道也是如现在这样;把赌注都下在一个人身上?要知道;大将军毕竟来自回纥;对于我大唐制度完全不熟悉;如果一不小心犯些什么忌讳;那可就糟糕了。”
    面对这**裸的威胁;骨力裴罗不禁死死盯着韦坚;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种无力感。
    他一介有名无实的大将军;怎会让韦坚如此不惜亲自接触;而且直接出言威胁?
    知道骨力裴罗不可能不畏惧自己说的后果;韦坚便一字一句地说道:“大将军应该知道;我的妹夫正是当今皇太子。李林甫能够许诺你的事情;我也能许诺;而且还能保你长远。你想一想;如果你初来乍到就四处交接;刺探我大唐虚实;实则图谋漠北的消息散布出去……”
    此时此刻;骨力裴罗终于涩声问道:“韦尚书想让我做什么?”
    “很简单;李相国的心思和动向;再有便是如果陛下真的让你操练北门禁军;你不妨提拔举荐几个人。这样的事对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知道韦坚一定会把今夜来见自己的首尾收拾得一于二净;就算自己去向天子举发;一介区区蕃将未必讨得了好;骨力裴罗便只能寄希望于能够含含糊糊先把此事含糊过去。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韦坚竟是笑吟吟地拿出了一份用突厥文写就的文书;就这么放在了他的面前。他只是随眼一扫;便只觉一股怒气直冲脑际。除了他的签名以及手印之外;那上头其他几个蕃将的名字他并不熟悉;可那正文的意思却分外惊心。
    这是一应蕃将暗中盟誓;打算在朔方和漠北掀起叛乱的盟书
    这一刻;骨力裴罗终于下定决心就此一搏。他于笑一声;此前藏在袖子中的匕首渐渐往下挪动。可就在他正准备动手的时候;韦坚仿佛察觉了似的;把东西又收了回去。
    “此物并不是我假造的;而是我从某种渠道得来的;由此可见;大将军你如今虽说看似极得陛下宠信;实则危若累卵。”韦坚仿佛还生怕骨力裴罗不明白;淡定地解释了一下危若累卵四个字的意思;这才继续说道;“这是李林甫使人暗自造出来的东西。你到长安之后;虽也去拜访过多处;可若说喝醉酒;让人有机会留下你的手印;却只会是在他宅中吧?如若他真的相信你;怎会造出这样的东西来?”
    骨力裴罗已经懒得去想;韦坚拿出来的东西究竟是他自己假造的;还是货真价实为李林甫命人假造的。他固然智勇兼备;可终究更习惯战场拼杀;而不是这样尔虞我诈斗心眼。在心里最后权衡了一番之后;他便沉声说道:“我和李相国总共只见过数次;并不曾有什么深交。所以;打探李相国虚实之事;恕我无能为力。如若真的蒙陛下恩准;能够操练蕃军;韦尚书所托之事我自会尽力。”
    他为李林甫帮忙对付杜士仪;李林甫则为他谋求在长安立足之地;至于韦坚;他答应帮其在军中安插人手;韦坚自也会投桃报李。这样就够了
    尽管骨力裴罗不肯为自己打探李林甫的虚实;可韦坚已经觉得很满意了。只要在对方和李林甫之间造就不信任的种子;答应自己在军中安插人手的条件;那这一次的火候就够了;下次还有下次的办法。所以;他慷慨大方地留下了那道所谓盟书作为证据;又宽慰安抚了骨力裴罗几句;这便悄然起身离开;便仿佛从来没有在今晚出现在这座客舍似的。
    这是李林甫的老窝;他可得小心十分
    韦坚自以为行踪隐秘;却没想到微服离开客舍的时候;却早有一双眼睛盯着。那个青衣小帽一如寻常仆从的男子;一直跟到其进了一家不起眼的小院;这才现身出来;朝着那座屋子多端详了几眼。直到确信已经完全记住了;此人方才悄然转身离开。
    好容易把骨力裴罗这个蕃将给收拾得服服帖帖;韦坚接下来两天自是志得意满。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韦冰就急急忙忙来禀告了一个消息;道是王容亲自出面;给陈宝儿定下了嗣韩王妃杜氏的孙女李茕娘。乍闻此事;韦坚先是一阵错愕;随即就怒容满面地瞪向了韦冰。
    “不是早就让你去提亲的?怎会突然被人横插一脚?”
    “大兄息怒;我也只是因为那陈季珍制科殿试的结果还没出来;想着万一他名次靠后……”
    还不等韦冰努力解释清楚;韦坚就怒声打断道:“那现在他的名次呢?”
    韦冰顿时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这才小声说道:“虽未夺下制头;但也是在第二名……”
    “那就行了;在智谋将帅科这等素来取人极少的制科中夺下第二名;你还想怎样?愚蠢短视;我真的要被你气死了”韦坚身为如今兄弟之中最年长的;素来是张口就骂;从不留情;这时候劈头盖脸把韦冰痛骂了一顿之后;他方才又轻轻吁了一口气;决定不再纠结此事。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横竖不过是一个寒门子弟而已
    “对了;阿兄;与其去结交远在漠北的杜士仪;还不如另寻他人。皇甫惟明不是如今官居陇右节度使吗?他颇得陛下之心;而且在陇右也打过好几个大胜仗;更重要的是;当年他可是当过太子殿下的属官。”韦冰见韦坚总算是放过了自己;赶紧讨好地出了一个主意。果然;这一次;他就只见兄长的脸色迅速霁和了下来;显然并不排斥自己这个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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