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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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7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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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人在安北牙帐城整整呆了半年;这半年中;累计收购了战马一千匹;用于交易的是来自河北道的粮食以及生铁。虽则我大唐从不管控粮食以及生铁的流动;可他们两个身为胡户;却私底下把粮食和盐铁运到这里;却又把战马倒卖回去;不论怎么说都是居心叵测”
    此话一出;顿时四面一片寂静。罗希秉还以为自己说得条条有理;众人置辩不得;可正当他清了清嗓子;想要继续往下说的时候;张兴却突然比他声音更大地重重咳嗽了一声。
    当着四周围官民百姓的面;这位跟着杜士仪时间最长的安北大都护府长史不紧不慢地说道:“罗侍御的认真之处;实在是叫人佩服;只不过;安北大都护府孤悬漠北;肉食不缺;菜蔬也可以在城内种;但在从前来说;粮食却只有从朔方、河东以及河北各处运来。如果要劳动朝中派民夫;那么;运一斤粮食;路上耗费的脚力钱以及吃掉的粮食恐怕要三斤;甚至更多;这一点不知道罗侍御知不知道?”
    见罗希秉一下子愣住了;张兴深知此人并没有当过真正的亲民官;而且出身小康;对于这些财计之类的东西不过是道听途说;因此就宽容地笑了笑:“所以你说;他们大老远把粮食运到了这里;这话很不确切;他们大老远送来的;只不过是各色优良的种子;以备安北大都护府中设法培育栽种。如今安北大都护府方圆五百里范围之内;除却划分了各大牧场之外;还有相当的耕地。从外头运来的粮食数量很少;因为这里的主食是肉和奶制品;运的最多的货物是茶叶;而不是你说的粮食。
    至于盐铁;罗侍御想必也弄错了;我大唐可不像汉时那样;严禁民营盐铁;食盐是河北道幽州的盐屯之所送来的;不过是为了稍稍补益一下此地盐池的不足;每年各处商人送来的也就是上千斤;不多。至于铁;我想罗侍御这些天来;应该已经去过了安北牙帐城中的每一个地方;除了修补兵器的军器所之外;你可看过有需要用铁来铸造兵器的地方?”
    从大唐建国到现在;对于盐铁并不像汉朝以及后世那样全部采取官营专卖的形式;而是官民共分其利;松散经营;官府也好;百姓也罢;全都觉得又便利;又用得起。所以;此刻张兴把这个关节解释清楚了之后;四周围顿时传来了一阵起哄声;却都是冲着罗希秉去的。
    而张兴既然已经选择了当众让罗希秉下不来台;当然不会就此罢休;他又环视众人一眼;伸手压了压;等到四周围渐渐寂静下来;他方才对着面色极其难看的罗希秉;似笑非笑地说道:“想来你没有找到铸造兵器的地方;也就是说;我安北大都护府一切全都是按照规矩行事;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逾越。至于你说奚人买卖战马回河北道;这实在更是有些外行了;幽燕战马全都是有名的;无论契丹还是奚族;其他的东西也许会不齐全;但战马却从来不缺。你所说的这两个奚族商人货卖战马……”
    稍稍一顿之后;张兴便信步来到那两个被五花大绑的商人面前;伸出手在其肩膀上轻轻一拍;意味深长地说道:“你们两个明说吧;囤积战马是为谁的?”
    “是安大帅;我们是给范阳平卢河东节度使安大帅采购的战马”
    罗希秉听到那个被张兴拍肩膀的人陡然之间张嘴大叫了一声;登时只觉得脑际轰然巨响;随即头皮一阵发麻。他只想借此坐实杜士仪和河北道的某些人勾结;却没想到刚刚在自己面前不肯吐露只言片语的这个奚人;此刻一开口就立刻吐出了安禄山这个名字他当年乃是李林甫的心腹;当然知道安禄山一直在扩充实力;如此一来蓄积战马自然也就很自然;可安禄山和杜士仪之间殊无交情;难道是这两人之间有勾结?
    事到如今;罗希秉刚刚因为终于揪出这么一件事的成就感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疑虑。他没有在意四周围的窃窃私语;以及张兴意味深长的笑容;冷哼一声便带着从者拂袖而去。只走出去不多远;他就听到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和埋怨声。
    “天可汗实在是糊涂了;竟然挑了这种人到安北大都护府来”
    “就是;不是说彻查大帅遭袭一事吗?怎么去查什么商人;我看他根本就是来找茬的”
    “张长史好样的;大帅不在;却也不能弱了我安北大都护府的威风”
    罗希秉听得脸色发白;可李林甫病故之后;李系一党几乎遭到了全面清算;他早已经被人踩到泥里;对于这样的嘲讽已经习惯了。
    等到快步走出了安北大都护府门前这条大街;他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头也不回地对左右说道:“就让他们小看我好了只要他们认为我是来挑刺找茬的;顾不得查杜士仪被袭杀那件事;那反而能够方便人暗中查访。杜士仪既然领兵在外避而不见;我也就在这和他的人耗着;一旦我送回长安的奏报得到了陛下的回复;杜士仪这安北大都护就当到头了”
    尽管属于不受欢迎的客人;但罗希秉还是很明白一点——尽管安北牙帐城中很多人都缺乏敬君之心;甚至还有人口口声声指斥说李隆基糊涂;更多的人则对他嗤之以鼻;但这里的官民百姓;并没有真的怀着叛乱之心;可这对于最会构陷罪名的他来说;虚报情况这种事;根本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他并不担心杜士仪会派人劫杀自己派回长安的信使;因为这些人全都是杨国忠给他的;就连送信回长安的顺序;也全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只要杜士仪真的截杀了其中一人;那么一定会被打成叛逆。于是;他把张兴的话从头到尾歪曲了一个遍;令人火速赶回长安报信之后;便决定索性破釜沉舟。
    杜士仪既然正好出兵在外;小胜黠戛斯一场后却又不愿意回来;那他就索性豁出去大于一场即便是留守安北牙帐城的人一怒之下杀了他;那他这条命也不会白白断送的
    用之前那番话激起了众人士气之后;等回到了驿馆;罗希秉便沉声说道:“收拾东西;从即日起;我们搬到安北大都护府去住”
    安北大都护府后院寝堂之中;玉奴已经在此耽搁了整整十日;虽说她很珍惜这段难得和王容相处的日子;可她还是敏锐地察觉到;那个突如其来的罗希秉给安北大都护府上下带来了沉重的压力。所以;但凡外头有人来禀报重要事情;她就会乖巧地避开;大多数时间都选择呆在屋子里琢磨远赴西域这些年间谱的乐谱。和她当年编舞霓裳羽衣曲;还对宫中很多道曲加以演绎不同;如今她心境自由;又矢志做一首战曲;哼唱之间;自然别有一番雄壮。
    此时此刻;正当她用羯鼓演示其中一段最激烈的进兵旋律时;突然只见莫邪快步进了屋子。甚至不等她回避;莫邪便沉声说道:“夫人;罗希秉带着随从;说是驿馆之中有可疑人出没;要求搬入安北大都护府”
    “终于来了”王容颔首示意玉奴稍安勿躁;这才站起身道;“让奇骏亲自去给他安顿一个地方;然后你告诉龙泉;大都护府内牙兵加强巡守;务必要让这位罗侍御感到;这安北大都护府对他的防备”
    莫邪连忙答应了一声;紧跟着方才犹犹豫豫地说道:“另外;罗希秉说是……说是要来拜见夫人”

第一千零九十八章 威逼和愤懑
    如果说在初唐;女子出门常常还要带上帷帽甚至幂离;那么历经武后韦后太平公主先后掌权;到了盛唐;男女大防已经到了空前不避讳的程度;贵族女子既可以带着随从随意出去游玩;外男也可以轻易登堂入室拜见别人家的内眷。所以;罗希秉来了这么多天后;方才提出要见安北大都护杜士仪的妻子王容;反而被人认为是失礼。
    但自己身边还有个玉奴;王容根本就不想见罗希秉。可对方既然提了出来;她也不得不答应。让玉奴避入里间之后;她就让婢女去把罗希秉请了进来。她从前在长安时;很少出面接待那些不相熟的官员;更何况罗希秉又是声名远播的酷吏;她竟是今时今地方才第一次见到真人。尽管她妻以夫贵;封了晋国夫人;可罗希秉终究是钦使;她少不得不卑不亢与其见了礼。
    “久闻夫人大名;此次到安北牙帐城后本该第一时间前来拜会;却一直拖到了今日;我也知道多有失礼。”
    和凶神恶煞的名声不同;罗希秉也算是生得一表人才;人过中年俊挺英伟;颇有气概;此刻言谈也是温文尔雅。见王容欠身谦逊了两句;他就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想来我此行的目的;夫人也应该知道了。要说节帅掌征伐之权;临机处断;若非黠戛斯和大唐皇室联宗;陛下也不会派了我来。只是却没想到;我人到了;杜大帅却已经率兵北征;而且听闻小胜黠戛斯之后却又不回安北牙帐城;而是又去了回纥牙帐协助建城。若是传扬出去;还道是杜大帅有心对我避而不见。”
    王容本就是强打精神应付罗希秉;此刻听其兜来转去;竟是径直把冒头指向了杜士仪藐视他这个钦使;她顿时心头火起。她从来就不是那种温良恭俭让的性子;当下便不咸不淡地说道:“罗侍御这话;我却不能不代拙夫给你一个回答。出兵之事;粮草先行;补给亦是不容轻忽;这一次出兵黠戛斯;光是负责运送补给的长行坊;就动用了足足数百;一切都已经是定好的事;怎容轻易改期?至于回纥牙帐城的营建;亦是早早就禀报给陛下的;关乎陛下对番邦恩威;孰重孰轻不问自知”
    罗希秉同样是第一次和王容打交道;尽管知道那是长安首富王元宝的女儿;而王元宝凭借豪富;早已嫁接到了大唐众多顶尖公卿显贵的枝蔓之上;否则想当初也不会连李林甫都动摇不得;可王容嫁人之后不显山不露水;仿佛只是一寻常妇人;他万万没想到竟会如此强硬不好对付。接下来;他又是旁敲侧击;又是威逼利诱;可王容却始终不动容;到最后他终于忍不住露出了凶相。
    “夫人;我此行乃是杨相国举荐;陛下授命;就算这安北牙帐城官民将卒认为我是酷吏也好;是什么也好;却改不了我乃是钦使的事实还请夫人擦擦眼睛看看清楚;现如今已经不是当年了;王大帅远贬;我却还好端端的回到了御史台杜大帅风光无限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如今站在顶峰的是杨家;就连已故李相国死后尚且保不住家小;更何况别人?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言尽于此;告辞”
    就在罗希秉转身要走的时候;他只听里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响动;仿佛是什么东西不小心被磕倒的声音。有些奇怪的他回头一看;却发现王容亦是面露意外;而侍立在其身侧的那个婢女;则是连忙转身往里头去了。想到杜士仪和王容的子女并不在此;也不应该是寻常婢仆偷听;他不禁暗自记在了心里;却没有多此一举问出声;而是回过头来大步出去了。
    而王容见罗希秉总算没有深究就扬长而去;也不禁舒了一口气。等到莫邪从里间出来;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她登时醒悟了过来。
    想必玉奴在都播也好;远行西域也好;公孙大娘一定会小心翼翼;避免其接触到那些和杨家有关的人和事。就算到了安北牙帐城后的这些天;她也一直避免让杨家的消息刺激了玉奴的神经。所以;如今耳听得朝中已经变成了杨家天下;也难怪玉奴会惊慌失措;在内室中闹出了动静来。
    于是;王容示意莫邪去外头守着;自己则是进了内室。果然;就只见玉奴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眼神中赫然流露出了茫然和无助。她暗叹一声走上前去;正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不防玉奴突然一把拉住了她的袖子;目光焦急地问道:“师娘;那个罗希秉说的杨家;和我到底有没有关系?难不成是阿姊……还是杨家其他人对师傅不利?”
    “你当年金蝉脱壳之后;你阿姊代你入道太真观为女冠;你应该料到了;也应该听说过。”
    见玉奴犹豫片刻;点了点头;王容便继续说道:“她天生灵巧善媚;心机又很不错;故而颇得陛下宠眷;不多久就已经封了正二品淑仪;后来还给陛下生了个女儿。杨家其他人自然也鸡犬升天;你的两个姐妹都封了国夫人;堂兄们也是封侯赏高官。但蹿升最快的不是你这些堂兄;而是当年在蜀地呆过的杨钊;也就是现在的杨国忠。他如今已经是右相了。就连罗希秉这样当初李林甫的左膀右臂;也被他恩威并济笼络了过去;于是有了此次安北牙帐城之行。至于你那阿姊;大约也是不忿从前你师傅对她的轻视和告诫;于是推波助澜。”
    玉奴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她万万没有想到;如今正欲图置杜士仪于死地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血亲家人想到杜士仪曾经问过自己的话;想到众人为了让她脱出那牢笼而花费的苦心;冒的绝大风险;如今杨家人得势之后却如此不饶人;她只觉得又惭愧又不安;但更多的却是惊恐和愤怒。
    杨玉瑶一直都希望站在万人之上;如今已经做到了;而杨家其他人也是富贵已极;可他们怎么就不想想;当初杜士仪曾经帮过父亲;曾经帮过杨家人攒下了不小的财富?至不济;看在已经“死了”的她份上;怎么能够对杜士仪这么过分;怎么能够……
    见玉奴呆呆地松开了手;王容想了想;便摩挲了一下她的脑袋;一如从前那般用极其温和的语气说道:“杨家是杨家;你是你;要知道;世人眼中的前寿王妃;太真娘子;杨玉环已经死了;如今活在世上的;是公孙大家的关门弟子玉奴。既然你当初答应了我们的主意;金蝉脱壳来到了这异域他乡;就再也不是杨家人了。你现在为了他们的恶意惭愧生气;那异日他们做出更过分的事情却又如何?他们咎由自取遭遇杀身之祸的时候又如何?纵使你师傅这样的人;再心忧天下;能够管的也只有眼前这些人这些事;不要想太多了。”
    玉奴当然知道王容是为了自己好;可她心里却实在是过不了这个沟坎。她还记得当年的杨钊虽说落魄;却还是一个颇有能力;又颇为正派的人;可谁能想到;二十多年过去了;那个族兄竟然会变得如此狞恶直到王容悄然离去;留着她自己静一静;她忍不住咬紧了自己的嘴唇;心中飞速思量着自己能做什么。
    可想到头都痛了;她方才不无失落地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成为师长们的累赘。恍惚之中;她站起身来取下了墙上的琴囊;取出了那把逻沙檀琵琶;继而便无意识地拨奏了起来。
    她当初死遁时;身外之物全都留下了;唯有这把陪葬的逻沙檀琵琶同样用了李代桃僵之计;悄悄从宫里弄出来留在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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