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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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8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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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面对浑释之的抱怨;郭子仪只是微微一笑道:“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上策。当初在朔方时;元帅可没少用过这样的伎俩。”
    浑释之世袭皋兰州都督;当然也是从朔方一步一个脚印提拔起来的。听到郭子仪这么说;想到杜士仪当初不动声色在漠北布局;最终让大唐的版图重新扩张到当年贞观全盛时期;他顿时为之哑然;许久方才闷闷不乐地说道:“可下头的儿郎们全都憋着一肚子火;眼看就能痛痛快快打上一仗;要真的就这样温吞水似的纳了降;岂不是大没意思?
    “谁说叛军就会这么快投降?”郭子仪远眺城头;这才沉声说道;“这第一阵由河东兵马担当;看来他们就要开张了”
    郭子仪觉察到叛军异动的时候;程千里同样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尽管伤势尚未痊愈;可他今次抢下初阵;就是打算亲自雪耻。他用完好的右手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刀;这仿佛是一个信号;在此前一度遭受重创的河东兵马看来;这更是意味着报仇雪恨的最好机会因此;当安阳城门一时大开;叛军从内中蜂拥而出的时候;他突然发出了一声如雷暴喝:“杀”
    西域多勇将;高仙芝自己面相儒雅;打起仗来却很不要命;李嗣业更是上马能率马军;下马能将陌刀军;而程千里则是但凡打仗都不惜涉险;人送外号程大胆;所以对于高仙芝当初曾经骂他像妇人那样爱告状;他一直视之为奇耻大辱;只可惜离开西域后就一直没找到证明的机会。可现在;他刚刚遭遇了被人伏击大败的另一场奇耻大辱;因此在出击之后;他竟是如同猛虎出柙一般;不顾伤势身先士卒;甫一接阵便将头前一个叛军一刀斩落马下
    主将这样神勇;麾下河东马军自是个个争先。程千里精挑细选出来的这三千马军蛮不讲理地撞入了敌阵之中;竟是直接压制住了那些出城迎击的叛军;让后续军队竟是没办法立刻出城迎战。面对这样的乱局;城头上督战的阿史那承庆面色铁青;正要喝令身边将卒放箭;可当看到己方兵马和敌军交缠在一起;他顿时意识到;若是不分敌我;原本就已经一团混乱的军心只怕就会更乱了
    可他之前实在是没办法;若是让那个不知道是否安庆宗的家伙继续喊下去;城中恐怕要完全乱套了
    “传令;擂鼓;给程将军壮声色”
    眼见程千里气势如虹;杜士仪当即高声喝令;须臾;咚咚咚的战鼓声响彻战场;让本就是血肉沙场的战场上登时平添三分战意。
    杀得兴起的程千里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是个伤员;左冲右突;刀下竟无一合之敌;不知不觉之间;周遭亲兵骇然发现;这位主将从接敌到杀敌;一举一动仿佛都合上了那战鼓的节奏;整个人的气势竟始终保持在巅峰。而只不过是战鼓响起的这一刻钟功夫;他们身边竟是为之一空;那边厢的残敌已经狼狈从城门逃回去了。而每一个人身上都是血迹斑斑;完全分不清楚是敌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
    “衔尾追杀;给我冲进城去”
    听到程千里竟是这么来了一句;其他人有的高声应和;有的则是有些犹疑。可就在这时候;鼓声骤然停止;紧跟着的却是示意收兵的鸣金声。长舒一口气的几个牙兵赶紧上前拦住仿佛还没过足瘾的主帅;原以为还要好说歹说;可不曾想程千里将沾满了血的到就这么用战袍下摆擦了擦;随即回刀归鞘;这才龇牙咧嘴地轻轻吸了一口气。因为这一场剧烈战斗;他左臂上和身上那些伤口肯定是迸裂了;不过真是痛快
    当程千里被众多人簇拥着回到中军时;一路走来;他见四周围的目光中再也没了从前的怀疑;相反都多了几分敬重和佩服;尽管已经浑身酸软;身上伤口更是痛得厉害;但他却觉得分外值当。这一仗他未必非得亲自出马;可是;他是因为在河东驱逐走了王承业;这才坐上节度使这个位子的;除了此前从怀州东行衔尾追击叛军时稍有收获;此后就是这邺郡安阳城下一场大败仗。如果这次他不能亲自出面挽回士气;这个节度使还怎么当?
    因而;当到了杜士仪面前时;他在马上躬身一礼;神采飞扬地说道:“初战得胜;特来向元帅复命”
    杜士仪笑着一点头;令人捧上一袭锦袍上前;换下了程千里那一件破烂的大氅;这才沉声说道:“传令下去;攻城”
    郭子仪、仆固怀恩和程千里三人此前便曾经一度屯兵于邺郡西南的愁思冈;因为程千里在安河北面中伏;方才不得不兵退汤阴休整。而在此期间;郭子仪早已命人搜罗各式攻城器具;再加上缴获了叛军此前北逃邺郡时丢下的不少辎重;因此当攻城令下时;但只见城内城外箭石如雨;真正投入攻城的兵力却很少;不过甫一接触便退了下来。
    这种雷声大雨点小的势头;这时候全都赶到了城头的严庄等人自然不会忽略。李归仁便沉着脸说道:“杜士仪这是围城打援的把戏”
    “那我们据城坚守就是了。横竖邺郡墙高粮多;无惧围城。滏阳的安将军也不会轻易发兵。”
    田承嗣此前在发兵援雍丘不成;又打探到李归仁大军突然往白马讨击什么吴王李祗;他便立刻敏锐地带兵跟上;这才没有和其他倒霉的叛军将领一样;成了三路大军刷军功的标靶;顺利跟着退到了邺郡。然而;此刻他话一出口;却只见面前的严庄阿史那承庆两个宰相也好;李归仁这个曾经深受安禄山器重的大将也好;全都是脸色发黑;他一下子便醒悟了过来。
    固守安阳是不错;可被杜士仪那样一闹;又被程千里大败出击马军;城中士气低落;军心已然不稳
    
   

第一千二百零六章 潜入和策反
    邺郡近四万叛军;半数在安阳城中;剩下的则是屯兵北面的邺县以及滏阳。其中;安守忠领兵万余屯于滏阳;一面可以保证随时出击援救安阳;一面则是防范北面的蔡希德。滏阳原本是磁州州治;武德年间甚至还设有总管府;但此后则渐渐式微;到了贞观年间;磁州甚至被废;其下三县;州治滏阳以及成安县划归相州;也就是如今的邺郡;而邯郸县则是划归州;也就是如今的广平郡。
    历经大唐开国百余年;滏阳户口较之武德年间有了大规模的增长;因此;安守忠在驻守此地之后;强行在四乡抽丁入伍;同时又加强城防。即便如此;因为不时有到四乡抓壮丁的军队回来;城防要说真的十分严密;却也未必尽然。然而;安守忠早早嘱咐派出去的小股兵马;抽丁的时候务必要对方能够说河北本地话;如有外乡口音;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此时此刻;又一队抽丁的兵马从城外回来;懒懒散散的赶着几百号衣衫褴褛的平民。这些平民之中虽也有青壮;但也有老人和半大小子。当从城门洞中进去的时候;人群中间的一个中年汉子突然扭头四望;满是泥灰的脸上;一双眼睛灿若晨星。进城之后;他趁押送的兵马一个不留意;突然弄开绳索拔腿就跑。他这一跑;不少同样被抓来的平民们群起效仿;一时间乱成一团。
    然而;安守忠驻兵滏阳的这一个月中;抽来的丁状试图逃跑;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那些将卒也只是怒骂了几句后;立刻拍马举刀开始四下抓人;甚至还有叛军在马上笑呵呵地搭弓上箭;瞄准了逃散的人射了过去;间或有人惨叫倒地;反而引起了一阵阵哄笑声。
    然而;第一个逃走的中年汉子却极其熟悉这滏阳的路途;几个急转弯;又脱下了身上的外袍;将里头的小袄迅速反穿之后;又抹了一把脸后;他就变了个模样;除却光着脑袋;他看上去竟是像足了一个寻常的叛军
    此刻追兵堪堪而至;他却反而快步迎上前去;愤怒地叫道:“我是刘校尉的人;那个家伙竟然抢了我的马”
    听到那纯正的幽州口音;几个追兵顿时嘻嘻哈哈了起来。其中一人甚至还讽刺道:“逃跑第一刘校尉?怪不得这么怂看我们把那家伙追回来”
    见几人纵马飞驰而去;那中年汉子方才如释重负。他一看左右;立刻拐入了一条巷道。等到再次出现在人前时;他已然又换了一身打扮。这次却是一身伙计衣裳;整身衣裳都是从酒肆里偷来的。如此小心翼翼摸到了他想要找的地方;他仔细观察了好一会儿;确定这里并没有什么人监视;顿时放下了一颗心。他在同一个里坊中找了个地方先行藏身;填饱了肚子后;等天黑时方才再次悄悄闪了出来。
    这是一座不过两进的小院子;大约是因为里头的人地位有限;而且滏阳又是在叛军控制之下;里里外外总共也就是十几个兵;甚至连值夜的人也不上心;脑袋一点一点打着瞌睡;根本没有注意到一条黑影悄悄从身边闪过。当来到了正中央的屋子前;他先是把耳朵贴在门上稍稍倾听了片刻;随即就把心一横;伸手在门上轻轻敲了三下。
    “这么晚又有什么紧急军情?每天就是折腾折腾再折腾;以为我阿兄不在了;我薛帽就好欺负不成”
    听到里头这陡然传出的大嗓门;来人大吃一惊;慌忙一把推开门后闪了进去。他反手把门关上;立刻低声叫道:“帽弟;是我”
    屋子里正中大案后斜坐的薛帽见有人不管不顾地闯了进来;本待喝骂;听到这一声;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下子弹了起来;就这么赤着脚快步上前;等到了对方面前;他一把抓住人的臂膀;仔仔细细审视了老半天;这才猛地开口叫道:“阿兄;真的是阿兄都说你死在雍丘了;没想到你还活着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轻点;别惊动了外头人”
    薛嵩对于薛帽的激动却显得很紧张。果然;因为这屋子里的动静;外头立刻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他一个闪身躲到了屋子角落;而薛帽则是立刻大步走到了门前;把门一拉就怒声叫道:“怎么回事;难不成又是安将军命我巡夜?
    “校尉;不是你在屋子里叫嚷什么……”
    “我是听到外头又有人吵闹;去看看;然后把门锁了;今天晚上就是天王老子来;也不理会他们惹恼了我闹将起来;大家一块倒霉”
    见薛帽一副怒气冲冲豁出去的表情;一帮军士都是跟了他许久的;当即闹哄哄答应之后;渐渐散去。见院子里总算又安静了下来;薛帽方才连忙关门;扭头一看便发现角落中的薛嵩已经到了一方坐榻上一屁股坐下;却是满脸疲惫;他快步上前紧挨着兄长落座;低声问道:“阿兄;这些日子你到底是怎么过的?既然逃出来了;怎么不早点来找我?如今人人都说你死了;你如若贸然现身;只怕那些本就看不惯我兄弟的人更要落井下石”
    “我要是真只是侥幸逃脱一劫;怎会不来找你?你我兄弟;我也不瞒你;雍丘之战;我败得惨了;落在了那位固安公主手里。”
    意识到兄长的意思是曾经一度被俘;薛帽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等到听薛嵩言简意赅地说明了这些天的经历;他面上表情变幻不定;尤其是得知兄长竟是在杜士仪身边呆了许久;薛帽不禁轻轻吸了一口气;随即用极低的声音问道:“那阿兄这次潜回见我;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是打算重归大燕;还是……”
    “大燕?安禄山都已经死了;还谈什么大燕”薛嵩见薛帽眉头紧皱;似乎还有点不相信;他就把自己从杜士仪那所知的安庆绪和严庄勾结暗杀了安禄山;并杀死了段夫人和安庆恩的事一一道来;随即方才苦笑道;“杜士仪实在是老到;打探到这些消息之后;却一直隐而不发;直到回了河北之后;面对新败的唐军;却突然高调宣布了此事;而后又把安庆宗这张牌给祭了出来现如今;安阳城中守军恐怕人心惶惶;未必顶得住多久。”
    “这么说;阿兄是认为;大燕恐怕不行了?我们需得立刻改换山头?”
    “如果杜士仪此人只是愚忠;还能指望朝中那位陛下因为忌惮他功勋横加掣肘;于是给安庆绪等人留下喘息之机;可他的心机手段……”薛嵩隐姓埋名在长安呆的那些日子;虽说严禁随意离开宣阳坊杜宅;可那些大消息他还是都知道了;包括十六王宅那场变故。尽管杜士仪看似只是未雨绸缪通知了一些人;其他的什么都没做;可如果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如果不是算准了永王李的行动模式;如何能够大获全胜?
    薛帽满脸不解;薛嵩却也不想解释太多;他眼下还不能确定杜士仪对自己的态度;既然决定了降唐;他就不能让心计远逊的弟弟涉足太深。于是;他勉强笑了笑;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杜士仪甚至不怕我跑了;只派了三十个会说河北方言的随了我打探;等进城时只是我孤身一人;其他人都回去了;足可见他对于邺郡这一仗有十足的把握。帽弟;你实话对我说;安守忠如今驻兵滏阳;你有把握拉到多少人?”
    “阿兄;不是我推搪;安守忠的为人秉性你是知道的;之前因为我曾经跟着侯希逸出使都播;都播反水;侯希逸也反了;我已经早就被怀疑了;如果不是我摆出破罐子破摔的架势;再加上顾忌伯父和阿爷兄弟先后节度幽州;颇有一批老部将;只怕我早就没命了。现在不说别的;就连外头那十几号人;我都不敢尽信;更不要说安守忠麾下那些人。”说到这里;薛帽便咬牙切齿地说道;“只可惜阿兄你的嫡系兵马全都被打散;否则我兄弟俩就能夺了这滏阳”
    也算是投名状
    尽管弟弟所说的状况处境很糟糕;但薛嵩却只是微微蹙眉;并没有气馁:“那好;我之前打探到一些邺郡兵将的情况;但到底滏阳城中有些什么人还不太清楚。你给我解说解说;我们随机应变;看看有没有可趁之机”
    这边厢兄弟二人秉烛夜谈;那边厢滏阳县廨中;安守忠也接到了邺县传来的安阳告急消息。知道安阳城已经被围困到连信使都派不出来的地步;他自是心烦意乱;可更让他惊怒的;则是杜士仪命人大加散布的安禄山已死;以及失踪数月如今却突然在唐军之中现身的安禄山长子安庆宗
    自从退守邺郡之后;因为安禄山始终不曾露面;他也曾经隐隐怀疑过这位大燕天子是不是有什么不测。他因为和安禄山同姓;因而登基之后就被封齐王;潜意识中和安禄山不但有上下之分;还有一种亲近感;可安禄山登基之后脾气越发暴虐;虽然他封了王;可感受却反而不如从前。可不论如何;对于大燕来说;安禄山毕竟是一面旗帜;可现如今这一层窗户纸被捅破;只怕对于河北各地的叛军来说;全都是当头一棒。他到底是该去救安阳的安庆绪那些人;还是做其他打算?
    “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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