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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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8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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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明从前就认为他们这些文人只会耍嘴皮子;分外看不上眼;尤其是他这个出身异族却不是以武艺见长;而是喜欢耍弄阴谋诡计的人。安禄山身边四个谋士当中;唯一稍微得史思明敬重的;便是张通儒;却也不是看在张通儒本人份上;而是看在其祖父;当年曾经在朔方筑起三座受降城而著称的张仁愿份上。
    而这次他之所以投幽州不成而无奈返回;想在杜士仪这里碰碰运气;正是因为当初从洛阳撤离时;张通儒没跟着大军;而是只带了心腹随从早他们一步一路抄小路逃回了幽州;对史思明进的谗言如果不是他在幽州城内还有几个人;贸贸然撞进去;说不定就被史思明一刀杀了可现在千辛万苦逃了那一劫;却不想杜士仪不由分说也要杀他
    阿史那承庆还想喊什么;却不想头皮上突然传来了一阵拉扯;竟是仆固砀提着他的头发令其仰头;随即又是一团破布塞进了他的嘴里。这下子;他和严庄一样;竟也是同样再也叫不出任何声音。见严庄朝自己看了过来;面上满是幸灾乐祸;他不禁气得七窍生烟;回了一个极其凶狠的眼神。
    你笑什么;今天还不是和我一块死
    尽管从前有些明争暗斗;可这会儿严庄却是立时三刻就读懂了阿史那承庆的眼神;登时心下凄苦。若不是李林甫把持科举以及言路;他一事无成;怎会受了安禄山征辟?若不是杨国忠当权之后又一个劲压制安禄山;他怎会跟着安禄山一条道走到黑?而若不是安禄山起兵之后又喜怒无常;动辄鞭笞他们这些谋士;他又怎会煽动安庆绪用了那样狠辣的手段;把安禄山也给除了?他有什么错;错的是任用奸臣的天子;是安禄山;是这个世道
    阿史那承庆见严庄颓然放弃了挣扎;他便又往高尚看了过去;见这位同僚竟是只五花大绑;口中却没有塞堵嘴布;他不禁吃了一惊;随即就狂喜了起来;竟是用尽全身力气往那边撞了过去。可是;在他这样的肢体动作下;高尚却只是淡淡地回看了他一眼;随即冷笑了一声。
    “不就是一死吗?千目所视;千夫所指;人人都说我们是叛贼;人人都想着我们死;还费心求什么活?死了于净
    阿史那承庆恨铁不成钢地怒瞪着高尚;随即终于放弃了这最后一丝努力;就这么呆呆跪坐于地等死。
    杜士仪看看时辰差不多了;他便对身边的阿兹勒吩咐了一声。就只见阿兹勒躬身应下;随即大步走到最前方;对早已经预备好的两个刽子手微微颔首。两个彪形大汉立时大声应喏;单手抄起了鬼头刀便来到了严庄和阿史那承庆身后。今天本来只杀两个人;所以也只准备了这么两个刽子手。随着他们双手将两把雪亮的大刀高高举起;人群中渐渐鸦雀无声;就只见两道雪亮的刀光倏然落下;恰是血泉喷涌;人头落地。
    “好”
    “杀得好”
    听到四周围的百姓无不拍手叫好;杜士仪见两具无头尸身已经倒伏于地;两个头颅滚出去老远;而两个刽子手商量了一下;便有一人朝最旁边的高尚走了过去;他突然出声叫道:“今日只杀严庄和阿史那承庆;把高尚押下去”
    他这突然一声;周遭众将无不意外。见他们都往自己看了过来;杜士仪便随口说道:“今天只备了两个刽子手;本来也只准备杀两个人;但阿史那承庆自己撞上来送死;已经足了两人之数;既是天意如此;我想便留他一条命;各位意下如何?”
    玄理命说深入人心;众将虽是驰骋疆场的勇士;但对这点也深信不疑。再说;今日杀人与其说是祭旗;还不如说是祭祀在常山一役中战死的英灵;故而众人也没有太大异议。只有仆固怀恩看着长子仆固砀;半是责备半是当真地说道:“杀这些耍嘴皮子的文士实在没意思;你怎么就不能运气再好些;把李归仁、蔡希德又或者安守忠这些叛军大将抓几个过来;今天杀了岂不是更加痛快?”
    严庄和阿史那承庆转瞬间就变成了两具尸体;崔乾佑和田乾真交换了一个眼神;从对方脸上既看到了如释重负;也看到了难以掩饰的恐惧。尤其是听到仆固怀恩这句话;更是让他们觉得这条命实在是来得侥幸。至于被前锋营收纳的孙孝哲更是后背心发凉;可阿兹勒和他年纪相仿;治军手段却是恩威并济;软硬兼施;那些降卒全都是阿兹勒自己亲自调教统率;他孙孝哲手底下都是根正苗红的安北精锐;出入都有无数眼睛盯着;哪敢有任何异心?
    随着专人收殓了尸首;真定城中那些围观今日行刑的百姓方才渐渐散去。他们是土生土长的河北人;严庄也好;阿史那承庆也好;过往全都是云端之上的人物;安禄山的左膀右臂;如今安禄山死了;这样两个人也在他们的面前斩首示众;每一个人都对最终平定这一场叛乱信心十足。
    而杜士仪杀了严庄;也了结了心中一桩大事。历史上;安禄山的谋士如阿史那承庆、张通儒、高尚等人;无不是死于非命;可策划了安庆绪弑父之事的严庄却运气最好;不但选准时机投降;最后还封了个官。这样心术不正的人;如果送回长安让李隆基处置;然后饶了性命;日后说不定养虎为患。就连阿史那承庆也是如此;首鼠两端反复无常;一刀杀了也省得日后麻烦。反倒是早早听天由命的高尚暂且留下无妨;说不定将来还能有点什么用。
    如果不是阿史那承庆被仆固砀拎回来;也许此刻人头落地的就是高尚了;说到底此人着实运气好
    可这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回太守府的路上;杜士仪特意请颜杲卿和自己并马同行;随即转达了他心中早就打算好的另一件事。
    “如今河北二十四郡中;已经有十八郡完全平定。可安贼叛乱;河北河南受创深重;我意请颜兄在内的各位太守和我一同联名上书;免除河北河南叛军肆虐各郡三年租赋;不知道颜兄可愿意署名?”
    颜杲卿正发愁此事;闻听杜士仪愿意首倡;他登时喜出望外;立刻当仁不让地说道:“此等安抚生民之举;下官当然愿意”
    前头杜士仪和颜杲卿正在商量战后如何安抚河北各郡县;落在后头的众将官之中;却渐渐没了刚刚那喜悦和笑容;导火索却是因为仆固砀带回来的一个消息。他抓到的阿史那承庆一行人中;有人透露了杜士仪此前回长安城时;在十六王宅中那场糟糕的经历;从永王李父子欲图一箭双雕;弑君弑父的同时;嫁祸于杜士仪;到此事乃是天子策划;结果却弄巧成拙;所有细节全都栩栩如生。
    在好一阵难堪的沉默之后;郭子仪这才摇摇头低声说道:“之前我等围攻安阳城时;叛军就曾经传言说元帅已经因为功高盖主被害;可最终元帅却平安返回;如今又有这样的传言;极有可能是叛军见如今幽州岌岌可危;所以故技重施。”
    “老郭;不是我说你;你这人实在是太愚忠了如果是叛军要散布流言;怎会等到今天?早在我军围困邺郡;又或者常山被围的时候;就拿出来宣扬了而且;之前在邺郡;谣传说元帅已死的流言含含糊糊;哪里像这次那样;连谁动的手;又是怎么回事全都清清楚楚?空穴不来风;此事十有**是真的”说到这里;仆固怀恩便冲着浑释之努努嘴道;“浑兄觉着我说得可对?”
    浑释之却不是个浑人;只是谨慎地说道:“此事还是先不要声张;免得中计。”
    程千里自己这个河东节度使都是因为杜士仪方才得以敲定;对于朝中风吹草动自然异常敏感。他见郭子仪不做声;便突然往后瞥了一眼;轻声说道:“此次元帅从长安回来;最初留京的前锋营也跟了来;前锋营的主将是元帅义子杜随;长安究竟发生了什么;杜随必然清楚。就算他不肯说;李怀玉以及薛嵩那时候也在长安;应该容易套话。”
    仆固怀恩当机立断地说道:“程大帅说得对;我也不问薛嵩李怀玉;偏去问杜随他要是敢打诳语;我可不管他是不是元帅义子你们别管了;看我的”
    见仆固怀恩说着便拨马往后头前锋营众将赶去;郭子仪登时面色深沉。仆固砀开口一说这么一件事;他心里就已经断定那必然是真的;可之前军中从来没听说过近似如此的传言;必然是杜士仪下了禁口令;原因很简单;那时候河东朔方安北三军已经因为流言而军心动摇;杜士仪不想再用长安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而堕了士气。可如今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就算军中不传;关中的消息也已经渐渐扩散了过来;又哪里捂得住?
    陛下啊陛下;你已经垂垂老矣;又有安禄山这场让大唐大失元气的叛乱;为何还不肯罢手?
    
   

第一千二百二十八章 军心向背
    这是杜士仪在常山郡真定城停留的第四天。
    严格来说;作为此次行军主帅;他只管行军打仗;不应该插手地方政务。可是;他不但是招讨元帅;还身兼总领中书省的右相;也就是从前的中书令。如今他只是不在长安处理政务;沿途所过州县安排主司的事却可以管一管;更何况;若是不立刻临时征辟官员署理事务;经过叛乱之后的那些郡县不要说发生饥荒;就是酿成民变都有可能。再加上他深知幽州是坚城;早一天晚一天抵达城下都没有什么大区别;因此宁可把准备都做得扎实一些。
    而此次行军所需的粮草;则由原东都留守李橙亲自坐镇洛阳东面;地处运河以及官道交界处的河阴进行转运。原先尚未打下邺郡时;是从江淮经汴水送到河阴;再经陆路补给杜士仪麾下三路大军;如今邺郡克复;河北只剩下最北面的幽州范阳郡等六郡;因此运粮就可以兵分两路;一路仍旧从河阴经陆路往上转运;另一路却可由河阴由水路转运黎阳;然后通过永济渠送到德州平原郡;再向河北各郡转运;这是为了既供应大军;同时也供应此前遭受重创的诸郡军民。永济渠这条当初隋炀帝为了征高丽而开通的运河;如今却成了支援大军的生命线;同时也让河北二十四郡军民得以喘息。
    因此;坐镇德州平原郡;保住平原郡始终不失的太守颜真卿便承担起了至关重要的责任。但直到现在;杜士仪都尚未来得及去见自己这小师弟一面。只看颜真卿能够在河北二十四郡全部沦陷的时候却安然保住平原郡;他就根本不担心如今的大军粮草转运之事。
    刚刚和颜杲卿一同从刑场回来;他就进了颜杲卿的书房。除了此前商讨的免租赋这些安抚手段之外;对于逃窜乡里的叛军;以及趁机祸害为乱者;他的宗旨则是用重典。对于这一层;颜杲卿自然完全同意。而对于杜士仪趁着世家地主遭受重创之际;让他立刻组织胥吏清查田亩;颜杲卿则是有些犹豫了。
    “河北初定;也不知道多少人流离失所;如果不能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田亩全都厘定清楚;异日如何安顿民众?如果这场叛乱平息之后;庶民不能立刻安身立命;那么这场乱子就永远平息不得。这些年来;成丁授田百亩的国初制度已经名存实亡;尤其是河北遭受重创;如果还按照从前的标准来征收租庸调以及户税地税;那么;那时候就不是叛军为乱;而是民不聊生;官逼民反了。大乱之后要想大治;就必须快刀斩乱麻”
    而借着清查田亩;就可趁势在河北推行两税
    杜士仪的深一层意思;颜杲卿当然无法体会;可杜士仪担心庶民逃离家园后的田地为乡间恶霸又或者其他人侵占;这一层意思他哪能不明白?悚然而惊的他只沉吟片刻;便深深行礼道:“我能够从叛军手中侥幸逃脱大难;既然元帅把话说得这么透彻;能够为生民百姓做一点实事;我自当不避祸福”
    以颜杲卿此次首倡义旗的威信担当此事;杜士仪自是喜出望外。他当即紧紧握了握颜杲卿的手;欣然说道:“近日我就会将请免河北诸州郡租赋;以及清查田亩之事禀报陛下;请以颜兄主导河北诸郡括田之事。但我可以对颜兄说清楚;这次括田;不为搜刮民脂民膏以丰国库;而是为了生民存身立命”
    宇文融当初主持括田括户;被人诟病的最重要一点;就是因此而得的大笔款项入了国库;丰了太府;让李隆基能够更加大手笔地修兴庆宫;修芙蓉园;尽情享乐;对百姓的真正好处却有限得很;所以一旦优惠期过去;百姓立刻再度逃亡。所以这次杜士仪搬出的理由则是利民;毕竟;在免除河北两年租赋;以及河北之地的官宦世家大户被叛军来了个大扫除的情况下;把租庸调改成针对田亩而征收赋税的两税;面对的阻力会少许多。
    尽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很残酷;但只有原先的上层建筑遭到了野蛮清洗之后;才有可能推行变革
    当杜士仪从颜杲卿的书房出来时;就只见牙兵把守的院子里;一个人影正在又急又快地来来回回走着;显然已经来了并非一时。
    “怀恩?难不成是有什么紧要的战报?”
    仆固怀恩确实已经来了很久;听到这一声;他倏然转身抬头;随即大步迎了过来。可对于杜士仪的问题;他却避而不答;而是躬身行礼;恭恭敬敬地沉声说道:“元帅;末将是受郭大帅以及程大帅以及军中诸将所托;所以特地在此等候元帅。大家有话想对元帅说。”
    杜士仪和仆固怀恩多年情分;除却在节堂之上议事的时候;平常都是谈笑无忌;此刻突见对方如此光景;他不禁大为意外。而且;仆固怀恩直接把郭子仪程千里以及其他将校都给摆上了台面当做理由;除非有天大的事情断然不会如此。于是;他在盯着对方看了好一会儿之后;见其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他顿时无奈地说道:“好吧;你既然守口如瓶;我这就去见了子仪和千里等人;他们总不成你和你一样卖关子。”
    等到杜士仪随仆固怀恩来到了常山太守府中大堂;他方才发现;三军之中偏裨以上将校竟是都到了;将这偌大一座正堂挤得满满当当。为首的郭子仪和程千里站在最前头;两个人的面上除却凝重;便是无可奈何。而在主位之下侍立的;则是阿兹勒以及薛嵩和李怀玉。阿兹勒目不斜视;薛嵩和李怀玉就不一样了;目光和他一对上便立刻心虚地别开了眼睛。那一瞬间;他立刻明白了今日此情此景的由来。
    到底还是事发了
    心头敞亮的杜士仪不动声色地坐了下来。此前他之所以立刻下禁口令;是因为生怕邺郡之战有问题;也生怕仆固怀恩领骑兵奔袭常山的时候分心旁骛;可现在只剩下幽州等六郡在前;再加上长安那边的消息渐渐传过来;纸包不住火;之前他压制言论之后的爆发也就反弹得格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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