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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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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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谢十三兄特意走这一趟。”
    留着杜文翰在崔宅用过午饭后,杜士仪方才亲自将其送出了大门。临别之际,见杜士翰大大咧咧地挥了挥手便策马小跑出了乌头门,他突然有些想念起了容貌上截然不同,xing子上却有相似之处的崔俭玄。想想齐国太夫人故去已快半年了,他在长安崔宅中安享各种便利,以前虽也有信回去,但多数言简意赅,如今终于首战告捷,也该再写一封信让人送回洛阳报喜,好好答谢一番。
    万年县试初露锋芒,接下来便是长安最热的夏天来临,王公贵族宅邸的午宴渐少,夜宴渐多,一时杜士仪自然再不像之前那样高挂免战牌一概邀约尽皆婉拒,譬如宋王宅岐王宅薛王宅,抑或是毕国公窦家,楚国公姜家,这些颇有瓜葛的邀约,他都再不推脱一一前往,每每席间都会和王家兄弟俩碰个正着。彼此既是对各自的目的心照不宣,他们自然依旧谈笑风生,言语之间绝不涉科场事。而登门求墨求砚的更多,杜士仪只能以墨工尚在王屋山赶制,石砚仍在雕琢,一应琐事都已经交托给千宝阁为由推脱,须臾便是大半个月过去了。
    这天午后,杜士仪好容易躲了邀约在藏中百~万小!说,外头突然传来了叩门声:“杜郎君,东都永丰里崔宅命人送回书来了。”
    “嗯?我这就出来。”
    洛阳到长安七八百里,若是快马加鞭,两昼夜便可以抵达,但等闲送家书不用这么着急,多数十天半个月一个来回,杜士仪从前写信给崔俭玄都是如此。这一次东都送回书,习以为常的他出了藏到了前头偏室,待认出那个风尘仆仆的人,他顿时只觉心头咯噔一下。
    竟是此前到嵩山送过年礼,自己已经很熟悉的崔俭玄的ru母之子苏桂!
    “怎是你来?”
    苏桂的面sè有些沉重。他强自露出一丝笑容,却并不回答这个问题,行礼恭贺杜士仪县试夺魁,这才双手呈上了一个封泥完好的竹筒。等杜士仪皱眉接过,他便垂手退到一旁默然不语。有些事情身为奴仆的他不好胡乱开口,要说也自有崔俭玄去说。
    和自己此前送去那足足用了五张黄麻纸的信相比,崔俭玄的回书毫不逊sè。竹筒用的是竹子根部最粗的那一节,里头那一沓厚厚的信笺拿出来,简直让人怀疑是写信还是写书。然而,当杜士仪一目十行看完第一张纸,他的脸sè就瞬间变得和苏桂同样沉重。
    赵国公崔谔之在他当初临行的时候就已经身体不好,但这几个月下来情况非但不曾有好转,而且更严重了,崔家上下如今因此忧心如焚。尤其是崔俭玄这个当儿子的,平ri天不怕地不怕,这会儿在信上却流露出了有些彷徨不安的情绪,一连几张纸上都在絮絮叨叨地叙述着从前那些极其琐碎的小事,言谈间既有对父亲的愧疚,也有对少时不努力的后悔,总而言之便是情绪低落。
    当这一沓信笺终于看完,杜士仪长长吐出一口气将其放在手边,这才看着苏桂问道:“十一郎命你给我送回书的事,五娘子可知晓?”
    苏桂微微一愣,立时点了点头:“行前五娘子问过。知晓杜郎君县试夺魁,五娘子还让某捎口信,让杜郎君安心预备京兆府解试,其余皆不用挂念。”
    这么说,崔五娘应当是知道崔俭玄会在给他的信中一吐心中郁结忧切,所以才会说其余皆不用挂念。
    想想那位什么事情都料理周到井井有条的崔家五娘子,尽管杜士仪心中担忧稍解,但还是让苏桂先歇息,然后便拿了信笺回房写回信。路上撞见得知崔家来信的杜十三娘,他不想让小丫头担心,对其只字不提崔谔之的事,只道是自己受崔五娘之命,要训诫崔俭玄好好用功读书,听得小丫头乐不可支,回房之后,他洋洋洒洒便写了五六张信笺,不外乎是用平ri那般口吻开解了友人一番,待装入竹筒封了口之后,他立时叫来了苏桂,请其尽快送回东都。
    书信送出,他知道自己眼下也帮不上忙,一时只能打叠jing神继续应付那些纷至沓来的邀约。
    这一ri申时,赴过一场夏ri少有午宴的他顶着ri头回来,一进崔家那乌头门,汗湿重衣的他便再顾不上仪态,伸手拉了拉领子,恨不得立时用井水痛痛快快往身上泼两桶。谁知道正门的门丁却带来了一个不那么美妙的消息。
    楚国公姜皎长子,姜家大郎姜度已经在崔家等他大半个时辰了!
    对于姜度此人,杜士仪说不上好感恶感,此刻听说其竟然有耐xing等上这么久,他也不好回房先去更衣,先擦过汗便径直往正堂西边的廊房去见客。才打照面,他甚至来不及招呼一声,姜度便懒洋洋地说道:“杜十九郎,你和崔家哪位娘子有婚约在身?”
    “什么?”
    见杜士仪大吃一惊,姜度方才站起身来,似笑非笑打量了他好一阵子,最后干咳一声道:“看你这样子,这事情仿佛是空穴来风。不过,我听到的传言却是言之凿凿,说你入京应试,不回樊川杜曲,却留在平康坊崔宅,而且崔家上下侍你如主,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崔家和你定下了婚约,你身为未来女婿,自然在此被待为上宾。”
    最初的惊愕过后,杜士仪很快便回了神。打从回过樊川杜曲,又从京兆公杜思温那里得到了一番善意的告诫提醒,因而借住到了平康坊崔泰之的宅邸,他不是没有预料过这样的闲话。因而,他苦笑一声便无可奈何地一摊手道:“好教姜四郎得知,我自己都是第一次听说,原来还有这一回事。”
    姜度盯着杜士仪的眼睛看了许久,最终确定他不是在和自己打诳语,顿时皱起了眉头:“柳惜明在长安县试中输给了王十三郎,京兆府试可比县试更难,他要想跻身等第,难如登天,而不入等第,明年岁举几乎就是无望,难道会是他故意放出这消息?不对啊,崔相公和崔府卿出身名门望族,行事正派公允,在两京之中名声很好,若知道你是崔家半个女婿,郭荃不敢不让你入等第,这不是反而给你帮忙吗?”
    杜士仪自己亦是分外狐疑,然而,思来想去不得要领,他便哂然一笑道:“既然有人传谣言,那就任凭他们去传吧。”
    “哦,你就不打算搬出崔宅表明立场?要知道你如今名声大噪,可是未必需要崔氏作为靠山了!”
    “姜四郎此言差矣,只为了流言便那样划清界限,不但突兀,传扬出去反而有人要说我心虚或是不知礼……对了,姜四郎能否帮我一个忙,就说我和崔十一郎同门求学,再加上当初老宅失火废弃多年,这才寄居崔宅。虽未必有用,总好过就一种声音越传越广来得好。”
    “这个么……容易。我让人放出风声去就是。”姜度伸了个懒腰,这才目光炯炯地看着杜士仪说道,“不过你可记住,我不是帮你。我这个人一贯是睚眦必报,要是你在京兆府试能把柳惜明摁下去,我就再欠你一个人情,但使你进士及第,守选时我让阿爷好好给你帮个忙,谋一个好官职!那该死的家伙,一有机会就上蹿下跳,简直和跳蚤似的,该好好给他一个教训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晴天霹雳,弱女
    就如从前崔五娘所说的那样,京兆府试并没有一定的时间,历年来从七月到九月不等,而这一年的府试时间公布时,却是让上上下下都松了一口气。八月十二这ri子已经过了初秋那尤其燥热的时节,又不比深秋yin寒刺骨,恰是正适宜考试。尤其那些曾经历过京兆府解试的前辈们,提起当年九月飞雪的情形依旧心有余悸,甚至有人在文会时,把手上那冻疮的伤疤展露给别人瞧。
    主持今岁京兆府试的试官本来也是郭荃,然而七月间他一时坠马伤腿,虽则万年县廨的相关事务还能料理,可对京兆府试却上书请辞。京兆尹源乾曜没奈何,斟酌再三,一直拖到七月末方才突然宣布,征调了蓝田县丞,出身江南寒门的于奉主持京兆府试。这临阵换将固然出人意料,可郭荃在万年县试中的不许赎帖,以及十通其六方许试第二场,让许多人都耿耿于怀。哪怕事先打探了郭荃喜好的那些士子们,于此也大大松了一口气。
    今年京兆府试的ri子好,试官也突然换了一个,兴许会希望更大!
    然而,对于杜士仪来说,他一时半会却顾不得这突如其来的试官变动。
    事实证明,他把端砚和松烟墨寄放到千宝阁去出售,确实是一个最好的选择。刘胶东有意卖好,在斗宝大会上大力宣扬,又有张旭的招牌,更有传言道是宋王岐王等诸王和玉真公主案头都换上了这一套新的,一时收藏自用的自然的不计其数,光是订单就已经收集了厚厚一摞,吴九干脆带了杨综万,再加上七八个崔氏家丁的护持下赶回广东去了。而他改良墨窑,调制配方的王屋松烟墨,比起如今北人所制之墨,其质坚如玉,其sè更饱满鲜亮,书法大家固然赞口不绝,就连画师也多半爱用,最初那三十锭早就没了,就连限量版的草堂十志墨,也已只剩三块。
    而杜十三娘所言书坊之事,杜士仪最初觉得小丫头实在太过天真,可思来想去,竟觉得这主意绝妙!
    京城之中,连年屡试不第却依旧寄希望于鲤鱼跃龙门的士子不在少数,而其中有的家境贫寒,有的全都靠家中资助,即便ri子清贫,但买书的开销,却从来都不会省去,甚至有人典当衣袍,只为买书!至于再贫苦一些买不起只能抄的,却也得支付书坊不菲的费用。而他抄书是为了强化记忆,抄过之后便很少需要再翻阅,但这些书对旁人来说,却是分外重要!
    想着这一点,如今已经再不缺钱的他在平康坊南门东边租下三间临十字街的屋子,开了一个小小的书坊,却是不卖书。书坊对所有人开放,他那三年在嵩山在洛阳在长安所抄的各类书籍,全都以装订成整整齐齐的线装书版摆放在一层层架子上,只要贫寒士子开口,全都可在书坊中当场抄录。开张不过三天,书坊就几乎被挤破了门槛,尽管有人愤愤不平地说那是做个样子,但不少亲身进去体验翻阅的人却成了最好的证明。
    那些手抄线装书的字迹确实是出自一人之手!
    而有神通广大的人弄到了杜士仪的亲笔字迹,最终亦是让这件事得到了确证。抄书数百册的人,正是杜士仪无疑!
    在这种情形下,哪怕外间最初广为流传杜士仪将为崔家婿,这才得以万年县试夺魁,这种非议相较于他如ri中天的名声,也一时显得微弱了几分。姜度亦是兑现了承诺,杜士仪樊川杜曲的老宅烧毁,因为和崔家十一郎的同门之谊寄居崔氏,如此解说自然也蔚为流传。
    须臾便到了八月初八,眼看京兆府解试迫在眉睫,知道这三场不比县试轻易,杜十三娘提早多ri便开始准备衣物考具,秋娘则是和竹影商量到时候该带些什么样的点心吃食,这天午后甚至还争执起了到时候该预备什么浆水。而连ri以来出门渐少的杜士仪站在那座藏中,心中不得不叹息起了当初老宅的那一把火。
    虽则比不上崔家累世官宦世代清名,藏书丰富,但杜家几代人也积攒了不少经卷,结果却是付之一炬,实在太可惜了!
    “杜郎君,杜郎君!”
    不闻叩门声,却听到这一声高似一声的叫喊,杜士仪顿时一愣,下一刻,就只见大门被人不管不顾地推开,却是刘墨扶着一个步子踉踉跄跄的人冲了进来。认出这灰头土脸疲倦yu死的人是此前带了信回洛阳的苏桂,杜士仪顿时一愣,还不等他发问,苏桂就已经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杜郎君,求求你……”
    见苏桂声音沙哑哽咽,杜士仪顿时生出了一个最糟糕的念头,顾不得伸手搀扶他便连声追问道:“究竟怎么回事,你快说!”
    “赵国公……赵国公故去了……”
    尽管刘墨一路把苏桂搀扶进来,但只听苏桂说有十万火急的大事,却不知道是何等大事,此刻听到其蠕动嘴唇说出了那几个字,他亦是如遭雷击呆立在了那儿,满脸满心都是不可置信,口中不停地喃喃自语道:“这不可能……不可能!”
    杜士仪刚刚已经作了最坏的打算,此刻虽仍惊骇yu绝,他却不得不按捺情绪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八月初三。”苏桂说着便勉强直起腰,突然俯身对措不及防的杜士仪砰砰磕了两个响头,这才带着哭腔哀求道,“杜郎君,求您回去劝一劝十一郎君吧!自从郎主过世之后,郎君不吃不喝一直呆呆跪在灵前,谁说话谁劝解都不听,仿佛活死人似的!五娘子原是吩咐八月十二之后,方许驰马往京城报丧,是某实在看不下去郎君的样子,这才偷偷从永丰里跑出来的,一路不眠不休骑马两夜一天到了长安!”
    此话一出,刘墨不禁本能地低声说道:“可八月十二便是今岁京兆府解试,杜郎君若是去东都,今年就……”
    苏桂一时牵动嘴角露出了一个苦笑,却是低下头去再也没有出声。这时候,刘墨陡然醒悟到自己是崔氏家仆,崔家方才是真正的主人,不能因为这些天杜士仪带着他们出入,待他们和气慷慨,便一时忘了主从之分。可若要他开口相劝杜士仪,他却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尽管寄居崔宅,但今年从县试前到府试前这些声势,本就是杜士仪自己造出来的,他们这些崔家人帮的忙微不足道!更不用提杜士仪还在此前桃林县为崔二十五郎解了那样非同小可的困厄,让人轻易放弃今年本是十拿九稳的府试,他实在开不了那个口!
    “刘墨,去备马,双马双鞍。”
    杜士仪这沉声一句话顿时让苏桂生出了无穷希望。他倏然抬起了头,见杜士仪面sè沉毅,他不禁结结巴巴地问道:“杜郎君……杜郎君是答应了?”
    “崔家遭此大变,我一向受惠深重,知道了自然不能当成不知道……刘墨,快去!”
    见杜士仪分明主意已决,刘墨只觉得心头一热,当即不假思索往外奔去。而杜士仪轻轻按了按仿佛虚脱似的苏桂的肩膀,淡淡地说道:“你一路马不停蹄赶来,且休息一ri再回去,我回房换一身素服,这就立时动身往洛阳!”
    苏桂眼见得杜士仪说完话便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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