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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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明月-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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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忙道,“王内侍太客气了,昨日便换做是你,你能不去唤人?”

王伏胜笑而不语,心里思量:昨夜若是换做他,他自然会立刻去唤起圣上,但肯定不会记得叫人打起铜锣来惊醒大家,更不会记得放一把火,好让漫山遍野的人都能找到逃的方向,这库狄画师平日外面看着总有些拘谨疏离,内里倒真是菩萨心肠……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回头看了裴行俭一眼,裴行俭对他微微一笑,笑容温和悠远,王伏胜一时只觉得觉得眼前的两人,有一种说不出的相似。

进了仁寿门,站在门内平地的外侧往下一看,后宫的情形便一目了然,琉璃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山洪还没有完全退去,浑浊的黄色洪水在山谷中奔流,水位离半山亭似乎已有很远,但看上去依然让人心惊,真让人难以想象昨夜水淹到半山亭处时,又该是怎样可怕的一副场景——若是白天看清楚了水势,自己说不定根本就不敢下去唤人了

王伏胜与裴行俭似乎也各怀心思,默默的站了片刻,三人才一起往山下的紫泉殿走去,走下半山亭时,只见紫泉殿、回涧阁等处果然都已退了水,不少宫女宦官正在进进出出的收拾房屋、物件。三人刚刚走进紫泉殿的门,就看见有人抬着一个用布帘裹着长条形的物件走了过来,晃悠悠的从三人身边经过,琉璃脚下不由顿了一顿,心里一阵翻腾。只听身后响起了裴行俭温和的声音,“这里还没有收拾干净,你就在外面等着好了。”

琉璃摇了摇头,依然跟在王伏胜身后进了内殿,眼前东倒西歪的家具,头上湿淋淋的布帘,以及脚下厚厚的泥沙,无不提示着刚刚退去的那场大水。东边的书房自然早已被水泡得不成样子,书籍、文书就算锁在柜子里没被冲走的,也几乎已经辨不出原来的字迹。此事原在意料之中,王伏胜和裴行俭东翻西拣,挑了些还勉强认得字迹的帛书装在一个木盒里。王伏胜便笑道,“小的还要去寝宫看一看,这里实在太乱,不如库狄画师先带着裴舍人到长廊那里等我一等?”

第65章不管不顾无怨无悔

第65章不管不顾无怨无悔

万年宫北坡的环山长廊,是后宫里最阴凉的去处,长廊背靠山崖,面临山谷,就着山势蜿蜒曲折,倚栏而坐时清风拂面,不但琉璃平日爱来此坐坐,也是宫女宦官们闲暇时最爱来的地方。

此刻正是日头最烈的时分,往日里长廊上三五成群的人影却踪影不见,静得能清清楚楚的听到山风吹过时带起的声音。琉璃站在一根朱红色柱子边上,那柱上绘的盘龙十分传神,鳞片都似乎微微凸起,她细长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抚摸着柱子上的图案,脸色平静,耳朵却有些发红。

裴行俭站在离她不到两步的地方,看着她不语,半响才低声道,“琉璃,今日让你受了这么大的惊吓,是我的不是。以后不会了。”

琉璃下意识的想说一句“无妨”,突然觉得不对,他和皇帝说出婚约的事情,无论如何也算不上“这么大的惊吓”,他的意思是……她不由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

裴行俭的微笑明亮清澈得就如他背后的天空,“我自然知道。”

琉璃心头越发惊疑不定,“你到底知道什么?”

裴行俭看着她迷惑的表情,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我自然是什么都知道。”顿了顿又道,“我只是没想到,你竟然没有提到我。”

琉璃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他什么都知道?他的意思是,他知道圣上要纳她入宫,他也知道自己不会同意,他只是没有想到自己没有说出和他的婚约,所以他就自己去跟皇帝说了?他挑了那个时间,来回那些话,提那个要求,难道根本就是早已算好了的?他到底是太聪明还是太糊涂?他既然什么都知道了,难道不知道这样很可能会激怒皇帝?还是说,他不惜激怒皇帝,也要说出……

胸口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往上涌,琉璃转过头去,不敢让他看见自己的眼睛。良久才压下那点情绪,低声道,“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真是能掐会算?”他明明是奉命去了前殿,怎么能知道寝宫里发生了什么?便是门口的宦官也不会容他在外面听壁角啊难道他真像传说中那样掐指一算,什么都知道了?

裴行俭脸上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片刻后才无奈的摇头,“这是什么话?知道这些还需要能掐会算么?只要会察言观色便足矣。”昨日夜里他听到了内侍们议论,有个库狄画师如何救了大家的性命,当时惊喜之余,就有些担忧了,今日再看见圣上看她进去时的眼神,还有什么不明白?何况圣上还说了一句“说到救驾之功,朕差点忘了”待他算好了时间,想好了该回的话的再过去时,圣上的脸色,看见自己的眼神,已经把什么都告诉他了:她果然回绝了那份恩赏,却没有把自己说出来

琉璃低头想了一遍,倒也隐约明白了几分,忍不住叹了口气,“你既然会察言观色,难道没看出圣上差点恼了么?还那样不管不顾的直说出来,若不是昭仪在,今日还说不定会如何。”

裴行俭轻声的笑了起来,“琉璃,你总是小看我。”

琉璃一怔,裴行俭目光平静的看着她,“既然是我们之间的约定,你都不惧,我又惧怕什么?难不成你一直只想着要自己担着此事?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琉璃只觉得无话可说,沉默良久才道,“我只是觉得,或许还不必说,其实昭仪已经替我求了情,你也不必这么急着说出来的。”

裴行俭轻轻的摇了摇头,他本该早些说出来的,他本该更相信她,结果到底还是迟疑了片刻。至于到了后来那份上,他怎么可能还不说?他今日说了,圣上就算一时有些恼,却不会真的如何,但他若是不说,这宫里却有太多急着取悦圣上的人,她再聪慧谨慎,又怎么能抵挡得住那么多算计?无论如何,他不能让她冒这样的风险。

见琉璃神色有些沉重,他索性笑了起来,“我自然是有些急的,你这样不肯说出我来,难道是我很见不得人?”

琉璃看着他轻松的笑容,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发苦,“你怎么会见不得人?是我怕说出来,人人都道我是失心疯了。”她一个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的胡女,居然要嫁他这个前途无量的名门之后,莫说别人,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疯——也许更疯的是眼前这个总是笑微微的家伙?

裴行俭沉吟片刻,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也是,居然敢嫁大名鼎鼎的天煞孤星,可不是失心疯了”

琉璃愣了愣,终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裴行俭看着她的笑脸,脸上也露出了柔和的笑容,琉璃脸上不由一红,扭过了头去。半响转起头来,却见他依然凝视着自己,那目光里的内容绝不可能再看错,绝不是她以前疑心的怜悯同情,她只觉得心底最深的地方颤了一颤,只是一直盘亘在心头的那个疑问又一次冒了出来,忍了一忍,终于还是开了口,“裴君,其实琉璃无德无才,身无长物……”

裴行俭明显怔了一下,“你还叫我裴君?”

琉璃咬了咬牙,“守约……”可是这话,却怎么也不能直接问出口。

裴行俭显然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垂下眼帘,半响才抬起头来,满脸都是真诚,“我也不知为何,你容我回去仔细思量一番可好?”

琉璃看着他眼里藏着的那点促狭,牙根都有些发痒了,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裴行俭绷不住也笑了,“琉璃,其实我也一直想问你,你怎么会独独信了我?你怎么不怕我会骗了你?”

琉璃老老实实的道,“因为你是裴守约。”

裴行俭本来想笑,但看见琉璃一双清澈的眼睛里全是认真,心里不由变得一片柔软,只是突然间想起一事,脸色慢慢的有些沉凝起来,半响叹了口气,轻声道,“琉璃,我并非你想的那般好,有时我其实在想,或许这叫乘人之危。原本我是想着待有机会外放了再说,如今看来说不定是不成了,若是留在京城,有些事情……”他的声音慢慢的低了下去。

琉璃惊异的看着他,到底是什么事情,竟然能让他为难到说不出口?难道他其实已经有了好些私生子?还是说……

裴行俭沉默片刻,深深的叹了口气,低头看着琉璃,“总而言之,我和族人之间颇多牵扯。说起来,我倒宁可自己真是天煞孤星,也好过这些纷扰,只是我也不知道,若是将你拖进来,到底是对还是不对,或许那时你会怨我,会后悔。只是……我不会让这些烦扰你太久。”

琉璃只觉得松了口气,比起她的那些天马行空、荒诞可怖的念头来,他和族人之间的牵扯算得了什么?既然是族人,便不是天天要面对的,再烦扰难道还会比她最早在库狄家熬得那三年更可怕,比这宫里的勾心斗角更复杂?看着裴行俭眼里那深深的担忧,她微笑起来,“你今日在圣上面前说了这番话,若是圣上就此恼了你,远了你,日后可会怨恨可会后悔?”

裴行俭摇了摇头。他怎么会后悔?他只后悔自己没有更相信她,早些说出来,也好让她少受那点惊吓煎熬。自己一直自负看人不会出错,却终于还是没敢信她到底,毕竟以这样的功绩入宫,想来还会有不低的分位,天下会有几个女子还会记得有那么一个含糊的口头约定?而自己,又能给她什么?

琉璃微微低下了头,语气轻柔,却有种斩钉截铁的干脆,“我也不会后悔。”

裴行俭看着琉璃,只觉得胸口涨得满满的,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两人静默良久,裴行俭突然道,“琉璃,今年冬天,你父亲的官身应当已经定下了,不知那时你能不能出宫?”

琉璃这一惊非同小可,瞪大了眼睛看着裴行俭——他还说不是能掐会算?那他怎么能知道自己昨天向武昭仪求了这个情?

裴行俭看见她的讶色,却只是一笑,“不过是流外官吏,算不得什么大事,此次我随驾过来之前,拜见过尊亲一次,他也是极愿意的。”

琉璃惊愕之下,渐渐回过味来,忍不住笑了起来,见裴行俭有些诧异的看着自己,才忍住笑道,“你有所不知,昨日昭仪问我想求个什么赏赐,我就求她给我父亲谋一个流外官身。”没想到,裴行俭竟是早就开始下手了难道他不应该是清如水明如镜绝不走这种后门么?

裴行俭不由也哑然失笑,半响又摇了摇头,“这样的小事,我自然能设法做到,何必求到武昭仪那边去?”

琉璃有些心虚,她其实……压根就没有想到他也会去做,她已经习惯了凡事都自己去谋算,去争取,习惯了绝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没想到自己谋划了两个多月,冒了这样一场风险争取来的恩典,眼前这家伙居然不声不响早就算计好了。她不由自主瞟了一眼山下那被烧的黑乎乎的半山亭,原来自己还真是白忙乎了一场其实,她之前根本就没把握能立下救驾之功,点那把火,想的是能多救些人,能给皇帝和武则天引个路,反正她所求也不算太多,可看昨夜的那番情形,如果没有她,真还能有别人去唤起武则天和高宗……算了,不想了,这事情太过深奥复杂,不是她一时能想得明白的。

她收拢心思,却见裴行俭正看着自己,只得赶紧笑了笑,笑容里多少有些讨好,“出宫之事,自然要听昭仪的,但我想着,明年总该能出来了。”

裴行俭眼睛一亮,“琉璃,我们明年就成亲好不好?”

明年?琉璃突然想起一事,心里不由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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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隐忧后患旁敲侧击

第66章隐忧后患旁敲侧击

裴行俭看着琉璃突然微微变了脸色,心下不由有些诧异,忍不住问,“怎么?你可想起什么了?”

琉璃怔了一下,心思电转,苦笑一声,“我突然想起,我画了两个月的《万年宫图》昨天放火时忘记拿出来了。”

裴行俭松了口气,微笑道,“你若没有忘记,那倒是奇了。”

琉璃也暗自松了口气,垂眸笑了笑,她想起的事情自然不是那《万年宫图》,从落笔的那天起,她就知道自己会烧了它,不然正如裴行俭说的,她在那种情形下还记得把画收起来,也未免太过奇怪。

其实她想起的是,自己若没有记错,应该就是明年,裴行俭便会被高宗一竿子贬到西域去,成为武则天通向皇后宝座道路上的第一筒官员炮灰……那么如今,她应该怎么做?

一时间,各种念头纷纷涌上心间,琉璃怔了半日,抬头看见裴行俭还在看着自己,目光里带着期待,这才想起他问的那个问题,脸颊开始有些发烧,刚才自己光顾着胡思乱想,都没想起,活了两辈子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向她求婚……是的,她曾经害怕过,怕自己不配站在他的身边,怕他命中注定的妻子会是别人,她甚至不敢太多的去想这件事情,可是此刻,他就站在自己眼前,目光里的温暖,几乎可以抵消掉这个陌生时空里那无处不在的寒意。就算是一个赌局,她也愿意押上这一把

看着裴行俭,琉璃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裴行俭的眼睛越来越亮,慢慢的笑了起来,他平日的笑容总是温和里带着点清远,但这一刻的笑容却明亮得让琉璃眯了眯眼睛。她低下头,想藏住嘴角那份笑意,突然又觉得这样更傻,索性抬起头向他微笑起来。

相对无言中,似有有一种暖暖的气流在两人之间回荡,裴行俭走近了一小步,低头凝视着琉璃,琉璃看着他的眼睛,看着山风吹动着他的头发与衣角,突然间只觉得很想伸手帮他把头发拢好,把衣角抚平,这念头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不敢再看他,转头向山下看去。

她没有看见,裴行俭的手已经握成拳头,背到了身后,只听见他低声的叫了句“琉璃”。

“嗯?”

“无事,就是,想叫你一声。”

琉璃低头微笑,一时什么话都不想再说,眼前的青山蓝天,都美好得令人沉醉,就连山脚下的洪水,看起来似乎也不再那么可怖。只是眼睛无意中一扫,山下的青石路上,那个远远走过来的人,似乎是王伏胜。

这身影让她突然清醒了过来,迅速想了一遍,还是开口道,“你刚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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