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狗人!
被叫了。借狗人回过头来。
力河用白布捂着嘴巴,蹲在地上猛咳。
「叫我了么?」
「……你说什么……」
「你叫我了么,大叔。」
「我叫你……做什么。要来个临终吻别吗……」
「算了吧。就算是玩笑也够恶心的。」
「那已经……不是恶心的程度了,总之……让它过去吧。真的……要、不行了……」
「那真是可怜啊。令人悲伤啊。不过现在才想要改过自新也太晚了。像你这样的堕落大叔,再怎么弥补也没法靠近天堂半步。」
「可恶……这种时候还喋喋不休不说好话……」
爆炸声四起,浓烟涌入。斑点狗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尽管如此,狗们仍然没有动弹,也没有逃走的意图。
它们在等待我的指示。
一边和死亡的恐惧感战斗着,一边等待着借狗人的命令。狗们绝不舍弃主人,绝不背叛。
不能害死它们。
「去吧!」
借狗人指着出入口。
「你们自己逃吧!」
但是,狗们并没有站起身来。仍然趴在地上望着借狗人。
「怎么了?我让你们逃出去。快点,从这里出去。」
借狗人和斑点狗的视线交会。那是一双平静的眼眸,刚刚闪过的畏惧已不见踪影。
「这样啊……」
只要主人不动,它们就不动。
「……不对我说吗?」
力河咳嗽着说道。
「对我就不说,你逃吧吗?」
「大叔?你想逃就逃吧。反正留在这里也没用,不是吗?」
「借狗人。」
「干什么?」
「你……想死吗……」
「死?我?为什么?」
「他们两个……紫苑和伊夫能活着回来的可能性、几乎是……零。你要赌在这……极小的可能性上、留在这里……不就等同于自杀吗?」
说什么傻话。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不会自杀的。今后没准还有值得一看的东西在等着我呢。
监狱的崩坏只不过是个序章,是个前兆,随之而来的将会是NO。6的瓦解。
NO。6正在分崩离析。
我是有幸能够亲眼目睹那个瞬间的。想死?开什么玩笑。我一定要活着,见证NO。6的末路。我要充分享受这绝妙的舞台才行。
呵呵呵。
耳边响起轻快的笑声。不,是在耳朵里、在大脑中响起的。
有谁在笑。
轻快的、愉悦的,却又异常冷漠的笑声。
「是谁?」
借狗人不禁四下张望,视线捕捉到一个小小的黑影闪过。
虫子?
黑影立刻被浓烟吞没,消失了。笑声也随之停歇。
那都是幻觉吗。虫子是不可能在这种浓烟中飞起来的。
借狗人突然感到一阵恶寒。
吱吱吱、吱吱。
吱吱吱吱吱、吱——
突然,小老鼠们开始骚动。发出比先前更加高亢的叫声,在垫子上跑来跑去。
借狗人屏住呼吸。
从管道口滚落出一个黑色的小东西。不是垃圾,而是一只黑色的小老鼠。
「月夜!」
借狗人试着叫了叫它的名字。小老鼠随即跳起来,向借狗人窜来。它猛地跳到借狗人伸出的手臂上,叫个不停。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是月夜。没错。它是通知借狗人去找老鼠的那只小老鼠。借狗人感到热血沸腾,身体也躁动起来。
「大叔,快起来。」
「欸?」
力河蹲在地上,孱弱地眨了眨眼。他的双眼通红,灰头土脸,头发则乱作一团,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他们要回来了。」
「欸?」
「要回来了。按住垫子。」
「哦、哦。」
力河直起身子,动作意外地很敏捷。
风咆哮而来。
几乎就在借狗人和力河把垫子按住的同时,落下一阵沉重的冲击。垫子扭曲着,差点把借狗人纤细的身体弹飞出去。借狗人倾尽全力抱住垫子,不由自主地紧闭双眼。
然后,慢慢睁开。
两个交叠在一起的身体映入眼帘。
「紫苑,伊夫!」
力河比借狗人率先开口。
「还好吧,喂,你没事吧!」
「唔……」
紫苑动了动手腕,白发有一部分被鲜血染红,肩膀和脚都在流血。衣服也到处都是裂痕、破洞,破碎的布料垂了下来。到处都是的可怕的黑色污垢,分辨不出那是凝结的血块还是在滑槽内沾上的垃圾。
好惨。
借狗人就这么睁着眼,咽下混有烟味的口水。
伤痕累累的啊。
就算是从墓地里爬出来的死人,也比他看起来要好吧。
「……借狗人。」
紫苑撑起上身,转向借狗人。他的脸颊上浮起若干条筋脉,不知是汗水还是眼泪的痕迹残留在脸上。
「紫苑,你还活着啊。」
你活着回来了啊。
「借狗人,救救老鼠……」
「老鼠?你说老鼠怎么了?老鼠他……」
借狗人勉强压下快要脱口而出的悲鸣。
老鼠动也不动地躺在垫子上,衣服从肩膀到胸前染成一片暗红,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味。
「老鼠,喂,你怎么了」
借狗人用颤抖的声音呼唤着,但是没有回应。毫无血色的脸上,只有嘴唇还带着醒目的红色。
无法相信这是人类的样子。原本就不食人间烟火的容貌,现在完全像是人偶一般,精巧、细致的工艺品。
但是,人偶不会流血。
「快点,去医院!」
紫苑竭尽全力地叫道。
爆炸声轰鸣,整个房间都咔哒咔哒地摇晃起来。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使得烟雾稍稍淡薄了一些,摇晃却不见停止。
「快逃。要倒了!」
力河从紫苑手中接过老鼠,把他抗在肩上。
「紫苑,自己还能跑动吗?」
「能。」
「很好,那么快跑。跑出去。」
又是一声,比刚刚更剧烈的轰鸣,监狱的门被爆风吹飞了。
「快跑,快跑起来,这里撑不住了。」
力河扛着老鼠跑起来。月夜潜进紫苑的口袋,另外两只小老鼠、哈姆雷特和克拉巴特则跳到狗背上。
「快逃、可恶、快逃。」
耳边传来力河的叫声。
背后正在发热。
转过头去的借狗人眼中映着火焰。被吹飞的门外,监狱正在熊熊燃烧。
门被吹飞了?
监狱和清扫管理室之间的门由特殊合金制成,连小型导弹都无法破坏……不应该是这样的,竟然会被如此轻易地破坏了?
借狗人瞬间哑口无言。
火焰熊熊燃烧着,火光如同恶魔般蠢蠢欲动着。一边蠕动,一边吞噬倒在地上的黑狗尸体。那只为了保护借狗人而被射杀的狗,现在却连埋葬它的尸身都办不到。
对不起。
「借狗人,快!」
紫苑抓起借狗人的手腕。
「逃,逃,快逃!」
力河不断大喊着。喊声变成了能量,促使着借狗人不断前行。浓烟和热风推挤着后背,借狗人就像字面意思一般滚了出去。新鲜空气顿时涌入体内。
啊啊,喘过气来了。
「还不行。还、不行。继续跑!」
紫苑的手指用力拽着借狗人的手腕。脚下的石子沙沙作响。
「痛。紫苑,好痛。住手!」
借狗人闭上了嘴,和紫苑目光交汇。
蕴藏着紫色的黑眸,和往常一样,没有变化。即使眼睑因充血而浮肿,这还是紫苑的眼睛。
但是,借狗人闭上嘴,身体僵硬着。不知为何,现在站在眼前、命令自己「继续跑」的少年,简直像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借狗人所不认识的人。
不对。这不是紫苑的眼睛。
紫苑,你怎么了。
疑惑和违和感瞬间消失了。确实,现在不是精疲力尽坐着的时候。本能的警钟也鸣叫着,那是比最新式警报装置更可靠的肉体感觉。
快点、跑起来、逃出去。
借狗人跳起来,不顾一切地跑着。怪物的吼声从背后逼近。没错,那不仅仅是爆炸声,是疯狂的怪物在吼叫。
快点、跑起来、逃出去。
不断逃。
从口袋里爬出的月夜紧紧抓住紫苑的脖颈,努力睁大它的圆圆的小眼睛,看着借狗人。
真可爱啊。
狗的眼睛也好,小老鼠的眼睛也好,毫无污秽的东西总是惹人爱怜。借狗人又想起了时刻惦念的小紫苑,因为之前不能想起,才暂时赶到内心深处的角落里。
无垢的存在,幼小而又圆润。
把他托付给了生养经验丰富的母狗照料,还有其他性情温和的母狗,应该能做得很好吧,应该在温柔乳母的守护下安然入睡吧。
「小紫苑、我的孩子。」
借狗人喃喃自语,却发现力河跑在前面的身影消失了,紧接着听到他的叫声与身体倒下的声音。
「哇!」
紫苑被倒下的力河绊倒,借狗人又被紫苑连累,也重重地摔倒在地。
一阵钻心的痛袭来,借狗人发不出声音,就这么趴在地上,连喘粗气。大地的冰冷通过脸颊传来,十分舒服。与严冬的酷寒不同,那是含着些微温暖和柔软的萧瑟。
春天来了。
迟来的晚春终于降临在西区。
虽然在NO。6里既有繁花盛开的公园,也有樱花飞舞的街道,但在西区却很难看到开着花的树木。即便如此,路旁的杂草还是年复一年地开出花朵。虽说对不可食用的花朵没什么兴趣,看到的时候还是为之心动。
啊啊,又熬过一个冬天。借狗人这么想着,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冬天里冻死的人们——熟识的乞丐婆婆、暂住在废墟里的男人,年纪不明的削瘦女人——他们的脸一一浮现,又转眼间消失。
春天来了。
今年的道路两旁,依然会野花盛开的吧。
「老鼠。」
紫苑呻吟着,想要起身爬到老鼠的身边。
「老鼠,老鼠,听得见吗,老鼠!」
借狗人也从灌木丛的阴暗处撑起身子,躲在这里看到月药被射杀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呢。
感觉就发生在几分钟前,又仿佛是恍若千年的往事。
「老鼠、睁开眼睛。出来了。我们逃出来了。」
紫苑的声音如同掠过废墟的风,饱含着哀戚,仿佛就要冻结聆听者的耳朵和心灵。
越过紫苑的肩膀,看到老鼠的脸,借狗人紧紧抿住嘴唇。
死了吗。
借狗人张开嘴唇,差点就要问出这种话来。
紫苑,老鼠死了吗。还是说,这只是演戏。这家伙,在扮演什么角色呢?马克白还是哈姆雷特,是在演你们口中那些名字莫名其妙的家伙吗?
呐,紫苑,莫非老鼠他真的……
「咳!」
老鼠的睫毛微微颤动。
「还活着。」
紫苑抱着老鼠,叫道。
「他还好好地活着,快点,去医院。」
是的,还活着。我不会被你骗过的,老鼠。你不会这么轻易地死掉。
「大叔!」
借狗人叫起趴在地上的力河。灌木丛前停着力河的车,虽然是辆很快就要报废的破车,至少还能载人跑。实际上他们就是坐着它过来的。
「大叔、快点!」
「……我知道。不过……」
力河咬住嘴唇,一头扎入灌木丛中。紧接着响起了呕吐的声音。
「白痴。现在是吐的时候么。快点啊!」
借狗人拽着力河的腰带把他拖出来。如同信号一样,监狱的窗户中窜出一股巨大的火焰,周围被照得一片明亮。滚滚黑烟升上天空,遮蔽了闪烁的繁星。
NO。6里能看到这片火焰吗。西区的住民会以怎样的心情眺望这几乎要燃尽夜空的火焰呢。
看吧,要倒塌了。
对我们来说如同地狱的地方正在崩溃。比我们的市场更加轻易地消失了。
力河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用手背抹了抹嘴边,顺便擦去额头的汗。
「为什么我……要受这种罪啊。真是的、再说了,我……」
「不要发牢骚了。没人在听。在抱怨前快开车!」
「开车去哪啊!」
力河怒吼道。
「欸?回答我啊,借狗人。要把濒死的伤者送到哪里才好。回答啊,回答啊,你倒是回答看看啊!你能答的出来的话,哪里我都送你们去。」
借狗人缩了缩下巴,沉默了。
回答不上来。
并非被力河的气势所震慑,而是真的想不到。「去医院——」虽然紫苑这么说,西区里却没有任何医疗设施。虽然有形迹可疑的巫师和靠不住的药店,但在「真人狩猎」时都被炸飞了,即便残留下来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要想搬运出血量这么严重的家伙,必须要有足够的医疗设备。这种东西哪有。哪都没有吧。就算找遍全西区,也不可能找到一根注射器。借狗人,这种事你最清楚了不是吗?」
力河喋喋不休地说道。借狗人俯视着老鼠,只是微微张开嘴唇。还在呼吸,不过……
只能到此为止了吗。
双腿早已疲软,马上就要倒下似的。
到此为止了,老鼠。我们再也无能为力了。
「有!」
紫苑站了起来。
「医院的话有。」
借狗人和力河面面相觑。分别注视着对方的双目。
「你说的医院……在哪?」
力河以异常嘶哑的声音问道。紫苑的视线飘向一旁,面前是明亮的火焰与其映照下的特殊合金墙壁。
「在那里面!」
「NO。6!」
借狗人和力河异口同声地说到。
「嗯。那里有好几所医院。」
「别开玩笑了,怎么进去。凭我的车连关卡都过不去。别说过去,恐怕数米前就会被当做可疑物炸掉。不可能的。怎么都不可能。对了!呐,紫苑。你是怎么从NO。6里出来的?不能再沿那个路线进去吗?」
原来如此,借狗人附和道。
既然能出来,或许就能进去。这个大叔,除掉酒精的成分,脑子转得还挺快的啊。
但是,紫苑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可能,太花时间了,况且以老鼠现在的体力也撑不住。还有……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内不送到医院去的话……」
「但是,怎样突破关卡呢?」
「我想应该没有突破的必要。」
「你说什么?」
「在当前监狱已经崩坏,所有机能瘫痪的状态下,关卡极有可能也无法运作。」
「你打算用监狱的专用关卡进入NO。6吗?」
「没错。」
「紫苑、你……是在知道监狱的关卡在哪里的前提下这么说的吗?」
「老实说我不知道。我只听说过它和监狱连在一起。」
力河的喉结上下一动,吞了口口水。借狗人也是如此。长时间被烟熏的喉咙深处隐隐作痛。
「没错。」
力河的声音更加嘶哑了。
「正是如此。基本上是连在一起的。穿过关卡百米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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