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半块凤玉
“不如死去。”凝歌重复了最后一句话,凤于飞眉眼幽深,抬了抬手,最终是扶在了身边的门柱上:“可是这天下人的仇恨当如何?天下人的性命交换一个也不值得珍惜了吗?”
凝歌一顿,隐约想起来些什么:“你交换的是谁?玉卿?和谁交换?你们众口相传的凰家?”
凤于飞一愣,终于是点了点头。
凝歌啊,你终究是不懂。可是你可知道,不懂才是最幸福的。
“凤凰两家本是福祸相依,只是孤登基之时母后过分依赖凰家,如今凰家独大,支撑朝堂。凰家党为非作歹,已经非一朝一夕之事。林宰相是孤的心腹,前些日子里凰家小少爷凰凛恋上林家幺小姐,垂而不得,自裁而死。凰家记恨林家,如今林家被灭门,凰家自然是首当其冲。只是可惜连孤也不能拿凰家如何。”
凝歌蹙眉:“凰九是你的妻子,就连太后也是凰家人。”
凤于飞嘲讽一笑:“那又如何?当年卜算说凰家嫡女乃命定皇后,如今凰九母仪天下,却心狠手辣,她和凰家众兄弟一个在京都内,一部分在京都外,稍有异动,凤翎国就要生灵涂炭。”
凝歌看着这萧索的林家大院,许久才道:“你的意思就是林家灭门之事不能重提,就此压制?”
“玉卿要烦劳你多照顾。她有孩子。孤……欠着她太多了。”凤于飞算是首肯了凝歌的话,轻声交代道。
这话的意思只能是这一切要从长计议,只是从长计议是什么样的计议呢?
凝歌的思想直到回了长歌殿尚且不能回神,唤月凑在凝歌耳边低语:“娘娘,玉卿姑娘去了偏殿佛堂。”
凝歌恍然惊醒,只觉得再叹气玉卿的时候心中总是多了一份责任。她挥手叫唤月退下,唤月却踌躇不动。
凝歌奇怪道:“你有事情?”
唤月犹豫良久,才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荷包,那荷包上面和玉卿身上的宫装是一个颜色,在封口处绣了一朵鲜艳的大红色并蒂莲,只是一看就知道是玉卿的东西,大概是因为之前玉卿淋雨的缘故,那荷包上面湿哒哒的,触手生凉。
凝歌一摸,里面的东西脉络清晰,形状熟悉。心思一转,似乎想起来些什么,慌忙打开来看,里面装着的,竟然是半块凤玉。只是这凤玉和凝歌身上带着的凤玉形状相反,显然是那凤玉的另一半。
这和秋少的死息息相关。
凝歌心中一个哆嗦,只觉得自己离真相愈加的亲近,抖着嗓子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您走之后,玉卿姑娘就去了佛堂,奴婢给她整理床铺的时候发现的。不过是想起娘娘身上似乎也是有这样半块相似的玉佩才小心留了下来。这是我凤翎国的凤佩,一般配给皇后,太子登基的时候传给皇后。天下只此一块,是用上好的和田美玉经三年精雕细琢而成,极为珍贵。只不过先帝的时候因为和当今太后争执,摔坏了凤玉,如今各分两半,却不曾见传给了皇后。”唤月细心道,不时的回头看向玉卿去的佛堂方向。
这凤佩形同皇后金帖,又形同玉玺,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自然是十分重要的。若是叫外人知道这东西落在了凝歌手里,必然又要引起一番纷争。何况如今的玉卿正在风口浪尖,若是不小心拉扯了凝歌下水可不是什么好事。
玉卿尚且有太后保护,凝嫔却只能靠着自己,皇上力所能及之处,必定要从长计议,终究要有所保留,到时候怕是谁也救不了凝嫔。
凝歌从袖中摸索出另外半块凤玉,不偏不巧往一起一放,正好是一块完整的凤玉。
那凤玉上正面是九凤齐鸣,背面是龙凤相依,只不过凝歌的那半边都是凤凰,而玉卿的那半块正面是四只半的凤凰,背面却是张牙舞爪的真龙。只是玉卿的那一半凤佩的凤凰头顶有一丝血红,又似乎是用鲜血浸染了那凤凰头冠,鲜艳欲滴,看久了竟然是觉得那血丝流窜,有晃动之意。
这玉在玉卿这里,玉卿是太后的人。难道秋少的死是玉卿一手去执行的?
凝歌心中一时之间百转千回,把那半块凤玉贴在胸口良久不能动弹。
玉卿却在这时候出了佛堂,唤月不好大声呼唤凝歌,心里一个着急,高声叫道:“玉卿姑娘来了。”
凝歌手上一动,连忙收了玉佩入袖,调转了笑脸看向从佛堂里出来的玉卿。
玉卿有些咳嗽,走路时候腰身微微佝偻着,捂着嘴巴不住的压抑着。凝歌知道她是怕牵连腹中的孩子,连忙上前搀扶了玉卿道:“你淋雨受凉,何苦去那佛堂跪着?”说着又转向唤月:“去弄些姜茶来给玉卿姑娘。”
玉卿哑着嗓子挥手:“不必了。”
唤月着急道:“太医交代了,要及时驱寒。您这样咳嗽怕是要牵连腹中的孩子。”
一听到孩子,玉卿的倔强瞬间柔软了下来,一只手下意识的就抚向自己的腹部,苦涩的笑了开来,终究是不再说话了。
凝歌一挥手,唤月连忙准备。
许久,玉卿才幽幽道:“娘娘,玉卿所求之事娘娘要如何才能答应?”
凝歌想了想:“进屋说。”
玉卿见凝歌心有转机,难免是有些惊讶,顺从着凝歌的力道就被拉进了长歌殿。
“玉卿如今别无其他,娘娘若是肯帮奴婢,玉卿为您当牛做马也在所不惜。”玉卿见凝歌小心的关上门,就知道事情落了地,凝歌是有条件交换。
凝歌示意玉卿坐下,蹙眉道:“没有什么条件可言,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老实回答我便好。”
“什么话?娘娘但说无妨!”
凝歌把袖中的两个半块凤玉放在桌子上,也不说话,只是看着玉卿。
玉卿奇怪的看了一眼凝歌,轻而易举就辨认出了属于自己的那一半,伸手拿起:“这是奴婢的玉佩,怎么会在娘娘这里?”
凝歌挑眉:“只有一半?”
玉卿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您当知道这凤佩在凤翎国是何等重要,断不会轻易流传于外人。这凤佩执掌于当今太后手中,只是无意中断裂,太后把一半给了皇后娘娘,一半赐给了奴婢。”说着,玉卿惊奇的看向另外一半玉佩,又猛地捡起来放在手中仔细比较:“娘娘何以连皇后娘娘的那一半也有了?”
凝歌见玉卿面上从容,不似说谎,才徐徐问道:“你说,另一半是皇后凰九的?”
玉卿一愣,似乎有些惊讶于凝歌直呼皇后凰九的名讳,但是很快就分清楚了事情的严重性,但见凝歌面上一派愤然清冷,显然是和这凤佩执掌的人有些仇怨,想起凝歌要和自己交换的条件怕是就卡在这里,连忙解释道:
“这凤佩本应该在皇后上位的时候就传于皇后娘娘,只不过凤翎国的凤佩不同,这凤翎国宫中有一支暗卫,暗卫直接受命于凰家,但是您也知道自古每一朝的皇后都是凰家人,这暗卫自然是历代相传的。这凤佩就是能调动那暗卫的令牌,只不过这凤佩在先帝的时候就碎成两半,索性也就分为两半来用。太后终究是怕凰九势力庞大威胁皇上,只字不提凤佩之事,只不过奴婢倒是知道太后为了安抚皇后娘娘,私底下给了一般,却留了一半。”
说着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凤佩:“太后一脉的凰家嫡女早亡,太后虽是庶女也只能迎难而上,一路命运多舛用尽心机才保住了太后位置。奴婢进宫之后,太后娘娘私底下把这凤佩交给了奴婢,用于关键时刻保奴婢平安。事关重大,自然是没有旁人知道的。娘娘若是想要,这半块凤佩也送与你,只求你能答应玉卿请求,帮玉卿为林家报仇。”
凝歌摸索着那玉佩上面的纹路,眼中波涛翻涌,许久不能平静。
兜兜转转,这一切的症结竟然是在这里吗?
“这凤佩调动暗卫时候,可需要挟带凤佩出使任务?”凝歌问出了最后一个疑问。
玉卿微微思索:“太后教奴婢使用凤佩的时候曾经说过,凤佩构造奇特,中有血槽,隐约有血迹流动。凤佩虽然分成两半,但是脉络相连,百年之前就上过祭坛,规定执行任务之后要以血祭祀,血液会自然汇聚到凤凰头冠,执行任务之时自然是要带在身上的。”
微微顿了一顿,又道:“太后为保皇上江山,自然要讨好凰家,却又不想天下人屈于皇后娘娘威严,只是私下相传,不曾有祭祀仪式。连皇上都不曾知道,您哪里得来的凤玉?”
凝歌摇头:“不是我想要有。而是这玉关系我儿存亡。是我最亲近的人留给我的线索。”
玉卿一愣,仔细想了想才道:“听闻娘娘小产之前,陪嫁丫鬟秋少被您处罚之死。莫非是另有隐情?”
凝歌冷笑:“好一个处罚之死……”
一切真相明了……只是为何这般的可笑?
兜兜转转,信任或者不信任,果真还是聚集在那一个人身上了。
第五十二章 凤凰两家事
玉卿竭斯底里道:“亲生母亲又如何?早在当年她把我当成一颗棋子来用的时候,我就已经成了林玉卿了。义父对我视如己出,恩重如山,却不想老来两个送终的人都不曾有。这仇,即便是牺牲了凰云安,我也非报不可!若是她早点醒悟,我何至于在林府只有一个被收养的头衔?她是凰家的女人,凰家的女人除了利益,却已经是什么都看不见的了。”
“凰家的所有人,都该死!”玉卿恨恨道,一只手下意识就拍在了床沿,闷闷的一声响,震得凝歌也跟着一个机灵。
这是条件反射的恨意。玉卿对于凰家之间的症结看起来也不是一朝一夕就形成的。
不过转念一想,林府一家一百三十七口人,要交换多少恨意?
玉卿此时被自己的话呛到了嗓子,一句一句的不断的咳嗽:“我从第一眼看见你,就知道凤翎国有救了。你必定能斗得过那凰九……你……咳咳!”
玉卿捂着嘴巴不住的咳嗽,手一松,一口污血顺着指缝流淌到了地上,凝歌一惊,慌忙站起身来,却不料那玉卿在瞧见血之后头一侧就昏了过去……
雨停了,外面的洒扫声音不断。长歌殿汇集了宫里所有的太医看诊,常常的帷幔之后吊着一根细细的红线,凝歌端坐于帷幔之后,小心翼翼的帮玉卿扎着手腕上的红线。
“玉卿!”一声急促的呼喊,随之而来的是幔帐一阵掀动,一脸担忧的凤于飞不顾太医阻拦一路横冲直撞就到了玉卿面前。瞧见窗前服侍玉卿的人正是凝歌之后心里才算是踏实了下来,只侧坐在床沿一手抓住玉卿的手腕低声道:“你不能死。凰家还在,林宰相还在等着你报仇。”
凝歌冷声道:“女人的存在在你眼里只是为了报仇吗?”
凤于飞长长的睫毛在无意溜进来的风中微微有些颤抖,许久才道:“凝歌,她不能死。”
凝歌苦笑:“好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不能死,唯独我应该死。”
凤于飞侧首看了一眼凝歌欲言又止。
空气中隐约弥漫着一些诡异的酸味,凝歌只觉得这帷帐中今日特别的闷,额头脸上都是滚烫的汗珠,索性扇着手道:“这里闷热的很,我出去了。你好生叫御医给她诊脉吧。”
凝歌逃也一般的离开了帷帐,快得好像身后有鬼在追一样。
真是奇了怪了,日子一天一天过,对于凤于飞的印象却是愈加的清晰起来。这个世界上任何人似乎都带着秘密,轻而易举的就能得到凤于飞难得的温存,而她却几乎要用生命去换那片刻的柔软。
不公平,更不甘心。心里的酸涩不断的发酵,好像是浇了一坛子醋一般的酸。凝歌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何对一个不能用情专一的种马这样的上心,只是她却如何都不敢承认这就是喜欢。
她怎么会喜欢他呢?夺走了她的初夜,间接地害死了她的孩子,甚至……并不喜欢她。
凤于飞只不过片刻之间就出来了,见凝歌在看着外面堆积的水洼出神,背手和凝歌并肩而立,许久才说:“走,孤带你去林府。”
凝歌眼神一闪,扣着手中的帕子:“皇上也觉得我能为玉卿报仇?还是皇上心目中的仇人,也是凰家。”
逼的凤于飞不得不娶自己亲妹妹的,难道也是凰家。
逼的玉卿走投无路要和自己亲生母亲反目的,也是凰家。
凰家之于凰九,到底是怎么幽深的一个存在?
凝歌第一次发现这皇宫里,不仅仅是嫔妾关系之间那样的复杂,甚至还夹杂这许多不知名的东西,背后有一股子强大的力量在操控,预知着这里发生的每一件事,又都不断的制造下一件事情。
凰家,好似一个机器的齿轮,如今卡死在凝歌的脑海里,叫人不能动弹。
为何所有人都要避之如蛇蝎,又为何那被传得如蛇蝎一样的凰九性情端庄厚重?
她终究还要卷入这些无谓的纷争里去,即便是她有心躲闪。
凤于飞侧首,丝毫没有被看穿了心思的窘迫,只认真道:“玉卿稳重,不会看错人。而孤,却不希望你看错了人。”
凝歌心中有片刻酸涩:“那在皇上眼里,凝歌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报仇?”
“自然不是。表面看起来,区区一个你之于凤凰两家而言也不过是一个小小蚍蜉,如何能撼动大树?但是孤总相信你这个蚍蜉要与众不同,总能撼动大树根基。只是孤希望你不要看错了大树,摇晃着砸伤了自己。”
凝歌蹙眉:“这是什么意思?”
“走吧。”凤于飞不再理会凝歌,跟凝歌一处出了长歌殿,殿外有一顶金黄八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