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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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门恩- 第1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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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正月底,沈寒香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她总是胡乱说话,胡乱喊一些名字,胡乱把九河当做其他人。
  “不去江南了,我想回京城,咱们买一些墨玉的器物,回去给你娘,养生最好的。”她的眼神清澈无比,忽然又犯愁地低下头,绞着手指,咕哝道:“就不知道夫人听到是我要送的会不会不要了,就说是你孝敬的,不是我要送的,好不好?”
  九河颔首,眼眶中有光点闪动:“好。”
  一个笑容尚未到达嘴角,沈寒香又皱起眉头来:“大哥,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回来了?”她向着九河身后张望,茫然地问:“我的小宝呢?”
  九河也回头张望,小声哄道:“他吃了奶刚睡下,奶娘抱去睡了,你要见见吗?”
  “睡下就不见了,别吵醒他。”沈寒香坐在石凳上,晃了晃腿,仰起脸看天,嘴角微微翘着,一时间又没话要说了。
  这样的时刻,九河总觉得她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好像在一个他碰不到打不破的世界。
  开春之后,王府的梨树开了花,沈寒香让人在院子里支起个榻,成日拥着薄被暖炉,坐在梨树下面。
  梨花开的时候,她总是又笑又闹,嘴里叫个不停:“下雪了下雪了!”
  “王妃很喜欢下雪呢。”伺候沈寒香的嬷嬷朝九河禀报。
  九河走到她身前,沈寒香眯起眼睛,一只手拦了下眼前的阴影,接着就被一把抱起。九河眉头死死皱着,她实在太轻了,就像一把骨头,这时候骨头在他怀里又捶又打挣扎不停。
  “要看雪!看雪!”她坚持道。
  九河走了两步,肩头蓦然剧痛。
  下人们齐齐惊呼,要把沈寒香接到一边去,九河冷冷瞥了眼,下人散开。他似乎察觉不到疼痛,温和地看着她:“要看雪?”
  沈寒香咬着他的肩,疑惑地瞪着他,迟疑地点头。
  “好,我们看雪。”随即九河在软榻上坐下,让她靠在他怀中。
  沈寒香不高兴地蹙眉,但当梨花飘到她头上时,她显得很高兴,皱起的眉心被抚平,嘴里喋喋不休地咕哝着什么。
  九河凑近想听,沈寒香捧着他的脸,飞快亲了他一下。
  西戎将军彻底愣住,怀里的人已经爬到他的背上,从他的头发里理出梨花瓣,放在手掌心里,像个邀功的孩子一样努嘴道:“雪!看见没!这是雪!”
  九河大掌揉揉她的头,眼眶发热,喉中有一股热气迫不及待想冲破喉咙。
  “是,雪。”
  “雪,雪,雪!大雪了!大雪来了就可以回家了!”沈寒香光着脚就下了榻,九河在愣神,没能及时拉住她。
  光脚立于中庭的沈寒香,展开双臂,在漫天的“雪雨”之中,舒展开衣袖,转了几个圈。她现在的世界,是无人能闯入的世界,安宁又寂静。她的笑容比任何时候都要天真舒心,好像尘世里没有一丝烦恼能破坏她的心情。最后九河怕她又着凉,不顾她挣扎,抱着她回屋。
  放下沈寒香来时,她仍然不满地怒瞪着他。
  九河脸上被抓出了血痕,肩膀也被咬出伤口,血浸在黑色的衣料里,看不出什么。但血腥气让沈寒香不安地撇了撇嘴,她嘴唇嗫嚅,但没有说话。她不想和九河说话,她觉得眼前的人危险又很坏。
  九河拿起梳子,侍女捧来镜子。
  九河一面给沈寒香梳头,一面问她:“晚膳想吃什么?本王命人去做。要不要吃八宝甜饭?”
  沈寒香一只手指绕着被九河疏漏的一绺头发,在手指上打圈圈,疑惑地看着镜子。
  “你是不是忘了八宝甜饭是什么?上个月你还吃得很开心的,甜甜的,颜色鲜艳,有红色也有绿色,红得是枣,绿的是果脯,今天想不想吃?”
  忽然沈寒香蹙眉,拽住头发就要扯,发尾在九河的手里,九河不松手,二人较劲一般地拉拽着。不知怎么的,沈寒香忽然嘴巴一瘪,大哭起来。
  她哭得很是伤心。
  九河这才松手,轻轻按摩她的头皮,轻轻吹气:“不痛,不痛,我不和你争了,都是你的,好不好?”
  他松开她的头发,将那发尾捏起,贴着她的脸打圈。
  痒酥酥的感觉让沈寒香破涕为笑。
  她伤心很容易,开心也很容易,哄起来一点都不难。
  那晚上九河给她吃了八宝甜饭,糊了一脸的糯米饭,入夜,他亲手拧了帕子给她擦干净凝在脸上的糯米汁。睡梦里的沈寒香蹙了蹙眉,挥手赶开他,换了个姿势把头扎在被子里蒙头睡觉。
  次日沈寒香的病情急转直下,一天里三次咳血,黄昏时昏睡着。
  孟珂儿带来的太医出去处方,她愤恨地看着九河坐在床边,他落拓了很多,不打点头发,不刮胡子,眼睛都不眨地看着床上的病人,似乎怕一眨眼睛人就没了。
  孟珂儿一跺脚,一鞭子抽碎了屋子里的矮几案。
  九河回过头,看了她一眼。
  “你不明白吗?这样下去她会死!我巴不得她死了才好,但她要是死了,你的心还活着吗?!”
  面对孟珂儿的质问,九河冷淡地转过头,仍然握着沈寒香的手。他的胡子生得很乱,已爬上了腮。
  “你不是说,要送她回去?我答应了,答应替你走这一趟!”
  九河这才起身,恭敬地给孟珂儿行了个大礼,站直身:“臣谢公主大恩。”
  “本公主是倒了几辈子的血霉……”孟珂儿嘀咕道,收起了鞭子,咬牙别过脸不去看九河比任何时候都狼狈的脸,“答应你的事我会做成,你就等着娶我吧!”
  九河“嗯”了一声。
  “不过你想好了,要是娶了我,你就得忘了这个女人,一生一世对我好,一生一世只有我。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你的妻子,但你让我保护她平安回凤阳时,我没有立刻答应,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九河的蓝眼珠动了动。
  “我不想是为了这个女人,你才来娶我。她会平安被送回凤阳,但这不是我下嫁给你的条件。在我回来之前,你要让族人都知道你休了这个女人。等我回来之后,你要当着朝臣的面,以你的三十万大军向父王求娶我,要给我最盛大的婚礼和忠诚的承诺。否则,否则我也不是非你不可!”孟珂儿梗着脖子叫道。
  “好。”九河单膝跪地,“臣会照办。”
  孟珂儿满意了,匆匆印去眼角的泪光,飞快地说:“明天一早,我带人来接她。等我回来,你的眼睛里心里都要如你许诺的那样。”
  九河垂着眼睛。
  “我会……我会对你好的,学着做一个温柔的妻子,不是中原人才能扮演好妻子的角色……”孟珂儿还想说什么,却又咬住唇不说了,转背跑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三一(结局篇)

  
  带着三十精卫,孟珂儿离开大都。她一身大红劲装立于马上,经过鼓楼之后,遥遥回头一望。大都中轴线上,数十米开外的钟楼上,一袭金色铠甲耀眼。
  那是九河。
  他今日出征北狄,大军尚未开拔,但已陈兵城外。
  孟珂儿一咬牙,马鞭重重击落在马臀上,驱策骏马引着队伍向城外疾行而去。
  十日昼夜不停的赶路,在幽山渡河时候,一直安静得像个木头人的沈寒香,刚一上船就满面惊恐,踏入船舷的一只脚犹豫地朝后缩。
  幽山下的长河,刚度过凌汛时期,水里还有不少碎冰,融融地随着水漂泊。
  孟珂儿按捺着烦躁,扯出个笑脸,扶着沈寒香的手肘。
  “河里可以抓鱼儿,咱们去河上玩好不好?看,这里有鱼篓和鱼竿,到了河心,我教你钓鱼,晚上咱们可以烤鱼吃,好不好?”
  沈寒香纹丝不动,眼睛瞪着河水。
  孟珂儿一手推着她的腰,往船上使力一推,沈寒香双脚都踩上了船,船身随之一颠。
  “啊……”她叫了声。
  “开船!”孟珂儿冲船夫挥了挥手,抹去额头上的汗水,提起长篙用力推河岸,船夫摇起桨,嘴里吆喝着:“姑娘们赶紧进船里咯,待会儿风浪起来,把你们的头发吹乱了可不好看啦。”
  沈寒香被孟珂儿拽着进了船舱,坐下之后,一直紧张地抓着自己坐得小板凳。
  “真成了个傻子么?”这些日子孟珂儿不止一次生出这样的疑问。但只要想到跑完这趟,沈寒香就不会再出现在西戎,她就能如愿嫁给九河,心头的高兴就完全压住了不安。
  江风掀起船上帷帘,浪头拍在船身上,哗哗的水浪声让沈寒香坐立不安。
  她的眼珠左右滚动,嘴里一直在嘀咕,声音很小,听不清到底在嘀咕什么。
  这时小船陡然间被风浪掀起半人高。
  外头船夫吆喝了句什么孟珂儿根本来不及听清,她一手拽着沈寒香,另一手挥出长鞭,鞭子紧紧缠住支起乌篷的竹竿上。
  沈寒香“啊啊啊啊啊啊啊——”地乱叫,逮住孟珂儿的手就咬。
  孟珂儿痛得几乎要甩开她,又缓缓放下了手,反倒把沈寒香的手握得更紧。
  “抓紧!抓紧我!”孟珂儿大声叫。
  沈寒香已经咬不住她,牙齿一松,手上疼痛一懈,孟珂儿条件反射放松了手掌。
  沈寒香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就在那一瞬,浪头将船推上顶点又平息下来,脑袋重重撞在了船板上的沈寒香闷哼了一声。
  “你是笨蛋吗!不是叫你不要松手吗!”孟珂儿气急败坏地抓起她的领子。
  沈寒香后脑撞了个老大的包,蹙眉很是难受的样子,她喉中发出两声呜咽,猛地捂住了嘴。孟珂儿睁大眼睛:“你不是想吐了吧?去去去,别吐脏了地方,来人!”
  除了孟珂儿和沈寒香,船上只还有三个侍卫,都在外面候着,两个架着沈寒香去船边趴着吐了。
  孟珂儿在船里焦躁地走来走去,看见沈寒香被人扶着进来,就忍不住破口大骂道:“刚才有多危险你知不知道!出来前怎么和你说的?让你乖乖的,不然我就绑着你走!我可不是九河哥哥,惹毛了我,我在这里把你踹下去,谁还来找你的尸首不成?!”
  沈寒香茫然地看着脚。
  “听见了没有?马上要进入你们中原人的地盘了,你再这样不分时间地点地撒野,我就让人绑了你,我们还要赶十多天路,你最好给我安分点。要是绑着走,可不会有现在这么舒服。”孟珂儿说完又觉得生气,也不知道疯疯傻傻的沈寒香到底听懂了没。只见到她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蜷在角落里,脚下船里又脏又旧的一小块布毯皱巴巴的。
  此后沈寒香再没咬过人,离凤阳越近,她越容易坐着发呆梳头。
  到达凤阳近郊的晚上,一行人住在客栈。孟珂儿夜半起来找点吃的,刚吩咐完小二去切牛肉热酒,路过庭院,见到不远处井边坐着个人。
  沈寒香背对她坐着,侧着身看井水,井水里映照着天空中的月亮,她的手紧紧攥着,不知掌心握着什么。
  那一瞬间,忽然涌上心头的想法让孟珂儿喉咙发干,她艰难吞咽了两声,走近沈寒香的背后,手的影子被月光照在沈寒香背上。
  只要按在那个手印上,用点力,就能把她推进井里。
  孟珂儿眼神发直,魔怔了一般。
  陡然间沈寒香转过脸,那一眼让孟珂儿立刻收起了手,不耐烦地骂道:“半夜不睡觉,要吓死人啊!”
  不知是不是错觉,孟珂儿觉得沈寒香的眼神特别冷,好像对她充满厌恶,但只不过片刻,熟悉的茫然又浮现在沈寒香脸上,她摇摇晃晃站起身,踉踉跄跄走回房,跟平时一样,谁也懒得搭理的样。
  到达凤阳郡那天,是个艳阳天,成百上千的凤阳人挤在街上,熙来攘往,摩肩接踵。
  谁都没有留意怀里抱着个青底白碎花包袱的沈寒香,她也挤在人群里,她许久没有好好说过话,在船上撞了头之后,她的记忆断断续续。
  这几天晚上,不断有零碎的片段挤进她的脑子里。
  一大早,孟珂儿把她丢在南门口,就带着西戎人离开。她在南门下坐了许久,有人路过她的面前,丢下铜板给她。她买了两个包子填肚子,好像从来没有那么饿过,吃完两个包子还想吃第三个,却没有钱了。
  “让让,别挡路!”十四五的少年拽着个姑娘往人群里挤,把沈寒香挤到了一边。
  她好不容易站住脚,又被人群拥着,往前不停脚地走。
  就这么挤到日头快到顶的时辰,沈寒香方才从似梦似幻的虚无感之中脱离出来,身边的人和事都好像在另一个空间,有些不真切。只有别人踩了她的脚,她才回神过来,才意识到眼睛看到的张灯结彩的府邸是真的。
  好像有点眼熟。
  沈寒香歪着头打量。
  她什么时候来过这里呢?
  飞檐画栋,尖尖翘翘的四角,龙头向外张着嘴,铜铃垂在屋檐底下,随徐徐微风摆动发出脆响。
  “来了,要来了!那就是新娘子!”
  中年壮汉把儿子驮在肩头,剃了个瓜瓢头、红头绳扎着小细辫的小男孩兴奋地挥舞手里的风车。
  “不知道谁家的姑娘有这个福气呀,忠靖侯可是咱们的大功臣啊,要不是亏得他,咱们早就是西戎人的战俘了。”
  “是呀,是呀,听说严相卖国呢!与西戎订了个什么契,要把关山以北都给西戎人。西戎那些蛮人,你们不知道他们都怎么对战俘,我奶奶被俘之后,半路上活活儿给饿死了!尸骨被扔在雪地里让狼给拖了去吃!”那妇人沉痛道,一手掩住发红的眼眶。
  丈夫握住她的肩头,凑在她耳边小声说些什么。
  人群静默半晌,不知是谁爆出一声惊呼——
  “来了来了!新娘来了!”
  随之身遭的人都在往里挤,沈寒香吃过两个包子之后,饥饿感复苏,这时候已经饿得头晕眼花,脚底下站不住,被挤到了人群最前面。
  敲锣打鼓,鲜红的爆竹炸开了一地,吹唢呐的艺人摇头晃脑,随送亲队伍的孩童将手里的鲜花往轿子上丢。
  每当帷帘底端被砸得出现一丝缝隙,众人就踮着脚往前挤,想看清新娘的模样。然而那小小的一条缝始终不足以让人看清里头坐的是什么人。
  沈寒香拿出无意识放在嘴里的手指,在才换的干净衣服上擦了擦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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