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何处问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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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何处问青天-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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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觉得,自己外表清丽,气质高雅,悟性独特,才志高远,是青年中的佼佼。他甚至想到了小时候别人说他的“大贵之相”、“帝王之品”。只有在面对面的接触中,他才能在她的面前得以充分地展示,她才能触摸到他那颗赤诚的心。以前的一封封信,如果是一次次直接接触,她早就对他产生爱慕之情了。

    他又犹疑起来,他从来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他的胆量,只在写信上。

    然而这样的犹疑很快被他赶跑了,他虽是个在别人看来内向的人,却从来不允许自己的一个决定因羞怯而退缩,不然他会自己看不起自己,甚至会觉得自己无资格称为“人”而行走在地球上。

    支撑他勇往直前的还有一条他在少年时就有的人生哲学,这条人生哲学总是在要做事前成到羞怯时跳出来:

    “人反正要死的!”

    他决定立刻就去见杨圆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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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他只想离开她
    他到附近的小站时,正有一辆大客车远远地颠簸着过来,后面扬起的尘土,形成一条尾巴上翘的滚滚长龙。

    俞思坐在窗口,总见杨圆圆的影子和路边的景致重迭着向他奔来,她高兴地来迎接他,影影绰绰中更显出她绰约的风姿,让他觉得自惭形秽。

    当汽车拐过长满了芦苇的塘埂,公路另一边的前方露出一些白壁黑瓦来,他的心就开始揪紧。

    见到她会是怎样一个情形?见到她怎么说?他全不像是去寻找幸福,倒好象是被五花大绑着被押赴刑场的犯人。

    下了车,像个跌落到地上旋转着的陀螺,他觉得晕。炽日让四周的景物鲜明无比,让人睁不开眼,他只看到地上铁一般厚重的人影乱晃着。

    向人打听了公社办公所在地,他拐进一条石板弄。石板已被人们的鞋底磨得非常光滑,弄的两边,砖木结构的旧瓦房里都是供销社的店铺,一架架像直升机螺旋桨一样的吊扇下,女营业员们把白白的臂膀搁在玻璃柜台上,露着腕上亮晶晶的手表,似乎在向毒日下过往的农民显示着自己的优越。

    俞思的心越来越变得凝重,脚步也不自觉地放慢,羞耻和莫名的担忧充满了他的全身心,只是他是自己押着自己赴刑的,他的一个自己不允许另一个做逃犯。他唯一的希望,是杨圆圆不在,就像希望刑场上的刽子手不在一样。

    公社大院很快出现了,一个门口挂着公社党委和革委会的牌子经粉刷的旧院子出现在他的眼前,大院里停着一辆草绿色的吉普车,院子最僻僻处的房门口挂着一块公社广播站的牌子,广播站的前面有一棵一人多高的四季桂,淡黄的花正开得热闹,花香四溢。

    透过桂花树,可以看到开着的窗子里有一个姑娘的身影。

    俞思看不清楚,又只能看到姑娘的侧影,就绕到树另一边去看。只见那姑娘坐在办公桌前,一手支在脸上,似乎在想心思。

    她二十刚出头年纪,齐肩短发,穿一件竹叶青短袖汗衫。她看起来也漂亮,但比起杨圆圆来,要逊色得多了,在俞思的眼里,她不过是能在大街上随便碰到的那类漂亮姑娘。

    俞思正要转身走,发现那姑娘的对面靠墙处还站着一个小伙子,油头粉面,衣冠楚楚。看上去他们好象在闹什么矛盾。小伙子突然从屋里出来,气呼呼地钻进吉普车,车子快速地倒退了一下一阵风地出了院门。

    “也许她今天没有上班。”俞思想。

    这样想着时,他有一种解脱感,同时又产生一种失落感。

    这时,另一边的屋子里,有个中年妇女探出窗来,手上拿着一张字纸,朝着广播站叫:

    “杨圆圆——”

    姑娘边应边出门来,跑去接女人手里的字纸。

    回来时,她看到了俞思。

    她似乎有点儿吃惊,似乎认出了他。

    俞思心里一惊:

    她是杨圆圆?

    与其说他认出她是杨圆圆,不如说他从她神情上判断出她是杨圆圆:

    她竟是杨圆圆!

    俞思没有料到自己会一下子置身到了前沿阵地,血液从心脏迅速上涌,脑袋轰的一下。他努力稳住自己,硬着头皮走上前去,轻声招呼:

    “杨圆圆!”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以前只是在心里。

    以前在心里呼唤她,心头像涌出清泉,现在当着她叫她,反而是一种嘴巴的机械运动,声音像干枯的小草在寒风中颤抖。

    “是你……”她说。

    因为太紧张,他只是见她嘴巴动了一下,听不到她的声音。

    一阵羞涩突然笼罩了他,他的脸孔开始发烫:他觉得他今天在她眼里一定像个贼头贼脑的小偷!他嗫嚅着说:

    “我、我到这里找一个人。”

    “进去坐坐。”

    他觉得她的语言是那么苍白,全是客套。

    “时间不早,我要回去了。”他心里感觉是在为她解围。

    过去在梦里,在想象里,千次万次见到她,那就像黑暗中的人见到太阳一样,她也像太阳一样敞开胸怀来迎接他,他无论如何不曾料真正见到她会是这样!

    过去,有多少次,依稀梦中,和杨圆圆在一起,似要消融在良辰美景中,直至醒来,知道是一场春梦后,念叨着她的名字,想美梦再续,可是现在,杨圆圆真的在他的面前了,他却只想离她而去!

    他逃似地从公社大院出来。他不知道是怎样爬上大客车的。

    满车子都是人,他站在过道里,随着人们东歪西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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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凤凰涅磐之死的阴影
    俞思平静了好长一段时间,回到学校后还对见面的回忆有一种排斥感。

    日子一久,他想起这件事时,觉得这全是因为杨圆圆不接受他,对他不够热情的缘故,他是真正看到杨圆圆对他没有爱了。

    又过一段日子,他想到杨圆圆时,脑子里会眇眇忽忽晃动起两个人影儿,一个是广播站门口的杨圆圆,一个《梦》中的杨圆圆,广播站门口的杨圆圆显得苍白、枯燥,《梦》中的杨圆圆艳丽迷人、风致韵绝。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广播站门口的杨圆圆在他脑子里渐渐模糊起来,《梦》中的杨圆圆越来越变得清晰,到最后,当他想到杨圆圆时,就又只有《梦》中的杨圆圆了,于是,思念又从心头缭绕而起。

    他感到后怕,为了下决心不再让大火起来,为了让自己获得凤凰涅盘般的新生,他做了一件破釜沉舟的事,就是写信给杨圆圆,要回他所有写给他的信。

    他在信中对她的一次次打扰表示道歉,对她的一次次回信表示感谢,说这些信蕴含着他的生命,他要获得新生就得把它们收回。

    他很快收到了杨圆圆的回信,她在信中说:

    “我想把你的这些信暂时替你保管着。”

    他不能理解她的行为,写信去坚持叫她寄给他,还寄去了邮票,说:

    “上次写信没有想到。”

    他于是收到了装着他信的邮包。

    他快步走到田野上,把信放在田塍上,为了让它们快速燃尽,又一封封地抽出信纸来,就像以前他母亲烧纸钱一样,先点燃一张,再一张一张地放上去。他曾听母亲说,纸钱不燃尽,阴司里的人是收不到的,他似乎觉得他的信不燃尽,他的旧我就不死。当时天色已暗,火光是映红了他的脸。他似乎看到自己死了的魂化作凤凰从火中飞出,让他感到新生的快乐。

    这种快乐感在他心头停留了好些日子,当它过去时,爱情毁灭的悲哀又不免抬起头来。

    他在阅读文学作品中寻求解脱,但往往因为受到里面的情节或细节,或某句话、某个词的触动,悲从中来,从而泪流不止。

    可是有一次,书中的一个词儿像新月穿出云雾一样,跳入他的眼帘:

    “缘分”!

    从此以后,每当他的心落入黑暗时,他就把这两个字唤出来。

    他的心境慢慢变得宁静,但他也因此迎来了一段另一种挣扎的生活:宁静带给他空虚!心里刚刚搬掉杨圆圆这座大山,他又怎能不空虚!

    他本以为从此可以一心一意做他的画家梦了,结果却是更打不起精神来。前面没有可以让他翻越的山,空虚让他一眼望到人生的终极,死的阴影也就浮上心头。

    俞思小时候就有这样的时刻。那时往往是在入睡前,他会对人生终将沉入死的深渊而颤栗,他的那条“人反正要死的”的人生哲学就是在那时产生的。长大后,脑子里尘世的东西多了,躺在床上想到明天的事多了,这样的时刻几乎没有了。可是现在,那“死”的阴影却是变本加厉,不管在什么时候都盯着他。看到一样东西,想到一件事,都有死的阴影浮在上面。

    看到一树,他会想,这和他是没有关系的,他终将离开这个世界。想到自己得不到爱情没有快乐,他会想,这又有什么呢?快乐也是一时的,死了都是一样的。

    他那样想着时,心在死亡前颤栗。

    以前扬名天下流芳百世想法和“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的死亡观根本起不到一点儿作用了,倒是有一次哲学老师在课堂上批判西方某个哲学家的论断,那个论断引起了他的思考,那个论断是:人只有在意识到将会死去时才是活着的。他于是有“意识”记着“将会死去”,以便让自己“活着”,于是死的阴影就更像铁一样箍着他了。

    他不断地思索着,想摆脱死阴影,都是徒劳。

    晚上将入梦时他会恐怖地叫起来。

    他羡慕草木鱼虫,它们不知道生死,也羡慕芸芸众生,他们沉迷在自己的追求中。

    他明显变得瘦了,脸色苍白,眼睛凹陷,又围上了一圈黑色。他偶尔照镜子时,他自己也吓了一跳,觉得自己是刚从坟洞里爬出来一样,而且明显看到了脸上的阴气。大家都说他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到医病去看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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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梦》赶走了死
    就在这样情况下,他们迎来了毕业。

    全国掀起了“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他的《梦》在学校作为毒草受到了批判。因为《梦》,他被发回了老家,叫他回到象岭县文化局报到。

    县文化局看到他的档案上有画《梦》的污点,就把他分配到山旮旯里,他老家所在的上河公社做文化站站长。说是站长,其实也只有他一个人。

    他本来就对分配到那里无所谓,认为真正的大家,都要经过生活的磨炼,现在满脑子是“死”,就更无所谓了。

    他在蒋家村等待县文化局的具体工作时,村人见到他也是大吃一惊,又觉得他变得呆头呆脑的。那时叶金正好让熟悉的医生开了一个月的病假,独自一人住在离蒋家村不远的一所小学的一个教师的宿舍里(那教师放暑假回县城老家了),想用这一个月的时间写出一部爱情诗集来,叶金在高中时立志是做一个小说家,后来觉得写小说太吃力,以为还是诗歌容易,不但句子少,不通顺的文句,有时还会成为好诗句,就立志成为一名大诗人,他就把俞思叫去作伴。

    叶金之所以要住在学校写诗,是因为这里总能见到离学校不远那个小村庄的村口常常出现的那个抱着三岁遗腹子年轻寡妇的身影,他可以把她想像成情妇,从而得到诗的灵感。他每天从高中时偷来的徐志摩、拜伦等人的诗集里找出一些诗句来,拼成几首,又跑到村口,把这几首诗偷偷地放到寡妇门前的石条凳上,回来后他坐在后窗口,边写诗边不时地望向那里,等到那寡妇抱着小孩出来拿起石凳上的诗读时,他就叫俞思和他一起看。

    只有在这个时候,俞思对死才得以有片刻的轻松,不然,他虽是在作画,就画笔的挥动之间都是死的影子。

    这天,俞思回家去,叶金叫他顺便在村上的小店里买几个信封,说他要把给寡妇的诗装在信封里以表示郑重。俞思想到家里的一只樟木箱里可能有信封,当翻到箱底时,他突然止住了,神情一下子凝固。他的目光落在那个紫红金丝绒罩子罩着的镜框上的《梦》上,只觉得杨圆圆的身影立刻飘满了整个屋子。

    他感觉自己的心在发抖。就这样站了好长时间,他决定把《梦》烧掉,一边在心里说:

    “这不过是一块抹了油彩的画布!倒是这个木框子、绒罩,是姐姐帮助做的,舍不得。”

    他决定把画取出来再烧掉。

    他拿起来,慢慢地把绒罩拉开。可是这一拉不要紧,他立刻被画中杨圆圆的美镇住了,竟像爱财如命的人看到发光的宝藏一样。

    他很长时间没看到她了,她似乎比以前更美了!

    他不忍心毁灭她,更确切地说,不忍心毁灭美。他在心里挣扎般地叫:

    “我是爱情,是真爱,是初恋!初恋是人生的第一朵鲜花,是最纯洁的爱,最完美的爱!”

    他的心空掀起了狂飙巨浪,死的阴影一下子被冲得无影无踪。他从来没有感觉这样畅快过。他感觉自己又得到了生命,天地也一下子明亮了。

    他接着的举动是把《梦》放到一只旧皮箱里,以便被分配后和旧皮箱一起带走,让梦在他身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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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再见杨圆圆
    他决定再见杨圆圆一次。

    他找到了再见一次的理由,他觉得上次见杨圆圆,自己太紧张了,风度全失,这次他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给她留下美好的印象,要和她好好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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