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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时候，时光已近正午。想到自己的担子还在门卫那里，李春耕充满了矛盾：是这样等下去呢还是先到镇中学去看妹妹？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他决定就在学校等弟弟出现，因为按照常理推算，他的粮食早就没有了。
打定主意，他来到门卫室，取了自己的担子，向门卫道过谢，然后担着担子，来到了李春雷的学生宿舍下面的一棵大黄葛树下。
他坐在担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每一个进出宿舍大楼门口的人，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他下定决心：无论等到多晚，要等到弟弟的出现！
从正午，一直等到下午一点，从一点到两点，从两点到三点……李春耕早已饿得饥肠辘辘，但他仍然坚持在树下守候。
李春耕这种最笨的守候办法没有白费，直到晚上9点多钟，大多数学生都三三两两地开始返回宿舍了，他才终于见到了那个期待已久的身影！
没错，就是他！从那个人的身材、走路的姿势，李春耕第一眼就断定来人正是弟弟李春雷。
只见李春雷肩上扛着一个大的化肥袋子，袋子里鼓鼓囊囊地装满了东西，看起来有些沉，他低着头，弯着腰，急匆匆地拾级而上，朝宿舍的大门奔去。
奇怪，他肩上扛着的是什么东西？这些东西是哪来的？想到这里，李春耕喊道：
“春雷！”
由于一天没吃东西，他说出来的话显得有气无力，声音细若蚊蝇。李春耕清了清嗓子，提高了嗓门，使尽全身力气喊道：
“李春雷——”
听到喊声，李春雷竟然如浑身触电一般，他腿肚子哆嗦了两下，紧张地四下张望，由于李春耕站在大树脚下，被树枝挡住，加上又是晚上，李春雷并没有发现站在暗处的哥哥。见四下无人，他又开始朝宿舍走去。
奇怪了，李春雷为何显得有些慌张？难道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好不容易才等到他现身，李春耕岂容弟弟就此消失？
不容多想，李春耕从大树底下跑出来，边跑边喊：
“春雷！是我！”
李春雷这才看清，迎面走来的人竟然是自己的亲哥哥！
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地点，见到自己的亲人，李春雷激动万分，他一把抓住李春耕的肩膀：
“哥，你怎么来了？啥时候来的？”
为了不让弟弟担心，李春耕笑着说道：
“我来给你送粮食和零花钱，早就没有了吧？咋也捎个信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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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节 泪相流
出乎李春耕意料的是，李春雷竟然回答道：
“我有零花钱！以后都不用家里的钱了！”
李春耕大吃一惊：
“你有钱？你哪来的钱？”
“我……”李春雷嗫嚅着嘴唇，欲言又止，说道，“反正我有钱！以后都不用家里的钱了！”
李春耕大感意外：
“你一个学生，从哪里挣钱？”
李春雷依然没有回答哥哥的话，只是把目光转向了身边的化肥袋。
李春耕问道：
“这袋子里装的啥？咋这么大一袋呢？”
李春雷的手，死死地捏住化肥袋的袋口，低着头，一声不吭。
“大哥问你话呢，这袋子里装的啥？”
李春雷忽然说出一句：
“不要你管！”
李春耕顿时火了：
“我从上午9点多钟就赶到了学校，等到晚上9点多钟才见你回来！教室里那么多用功学习的同学，你在外面晃荡啥？我们是让你来读书的，不是让你来玩儿的！”
说完，不容分说，一把抢过李春雷手里的化肥袋子，李春雷死死揪住不松手，两人在拉扯之间，袋口忽然松开，袋子里的东西“哗啦”一声散落得满地都是。
李春耕定睛一看，只见地上全是易拉罐、矿泉水瓶子、废旧的报纸、废铁等废品！在那一刻，李春耕忽然明白了弟弟这一整天都干什么去了，也明白了他所说的“我有零花钱”的涵义了，他惊讶得说不出来！
李春耕万万没有料到，弟弟就是靠着捡拾垃圾来挣零花钱和生活费！想着弟弟这一整天都在街头捡拾垃圾，李春耕的眼泪滚落下来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
风吹过黄葛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李春耕抽动着鼻翼，用力地擦了擦眼泪，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良久，李春雷转移话题道：
“哥，你还没吃饭吧！走，我请你！”
“弟弟……谁让你去干这个的？”
李春雷的脸上荡漾着充实、幸福和满足的笑容，他对哥哥说道：
“哥，我求你一件事……”
“说吧，啥事儿？”
“求你为我保密，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李春耕点了点头：
“好。”
见哥哥答应自己的请求，李春雷拉住他的手，说道：
“走，哥，咱吃饭去！我也饿了！”
李春雷回头对他说道：
“哥，你稍等我一会儿，我把这袋东西搬到寝室再说！”
两人蹲在地上，不一会儿，地上的垃圾已经被重新装进了口袋。
两人来到学校门口的一家餐馆，李春雷大方地点了三四样菜，还有一盘回锅肉。
“吃吧吃吧，多吃点！都饿坏了！”李春雷高兴地说道，“家里还好吧？爸爸妈妈还有妹妹、奶奶都还好吗？”
“他们都还好，你不用担心，只管安心读书就是了。你以后不要再去捡废品了。”
李春雷动情地说道：
“哥，我已经是一个高中生了，如果不能让我去挣钱，我就不能安心坐在教室里读书。我知道你和爸爸都很辛苦，你们为了我，为了这个家，付出得太多太多……”
“可是你毕竟是个学生，等以后你能挣到钱了再说吧。”李春耕说道。
“不，不用等到以后，我现在就能挣钱！”李春雷说道，“当初初中毕业的时候，我就想好了。是的，我想读大学，所以我自私地报考了高中，但是我知道，那会花更多的钱，你和爸爸都得继续为我卖力卖命……所以，我想到了这样一个既能减轻你们的负担，又能继续读高中的办法。”说道最后，李春雷咧着嘴道，“我的这个办法还不错吧？实话告诉你吧，哥，每个月捡垃圾，我的生活费就足够了，而且——”李春雷从裤兜里摸出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装了满满一大包的零钞，“我还有剩余的！我想，从下学期开始，就不用家里再为我交学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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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节 夜码头
李春耕长叹一声，他为弟弟感到高兴的同时，也不免为他担心：他还太小，这一切他能承受吗？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李春雷低下头，压低嗓门儿，神秘兮兮地对李春耕说道：
“哥，告诉你个好消息——”
“啥好消息？”
“我看了，学校有规定，凡是对考上大学的前10名学生，都有重奖！最高的能有5000元奖金呢！”
李春耕明白他的意思，弟弟是想通过努力学习，拿到一个好的名次，真若有5000元奖金，能胜过在农村不少的收入呢！
“来，你吃你吃！”李春雷用筷子夹住一块回锅肉，朝李春耕碗里夹，李春耕急忙躲闪：“不用不用，你吃你吃！”
“嗨，哥，咱俩还客气啥呢？来来来，你吃你吃！”
兄弟俩就这样你推我让，互相客气，最后，一盘好好的回锅肉竟然被推到地板上，“咣当”一声，盘子被摔成了碎片。
兄弟俩面面相觑，为这盘回锅肉而惋惜。
当天晚上，兄弟俩边吃边聊，一直聊到深夜饭馆打烊才出去。街上已经有一些冷意，路灯惨淡地照着街道，已经没有了多少行人。
“弟，你回寝室去吧！”李春耕说道，“时间不早了。”
李春雷说道：
“哥，这都半夜了，想回去也回不去了，咱俩找个旅馆吧。”
李春耕大吃一惊：
“什么？回不去了？嗨，你咋不早说呢？这……住旅馆……”
李春雷知道，哥哥是怕花钱，他拍了拍哥哥的肩：
“嗨，哥，你不用担心，我有钱！走，我们找个旅馆睡觉去！”
最后，两人沿着漫长而凄冷的街道一直走，他们走过广场，走过邮局，走过汽车站，最后，一直来到港航码头。兄弟俩依着江边的铁栏杆，望着江面上星星点点的灯塔，沐浴着深夜的江风，两人都有些陶醉，睡意全无。
“呜——呜——呜——”正在这时候，江面上传来一阵悠长的汽笛，紧接着，在黑夜里，一束强光闪现在江面上，一艘大型客轮正缓缓进港。
“哥，以后啊，我也要坐上那客轮，到更远的地方去，到大城市去……”李春雷对哥哥憧憬道。
“好啊，哥相信你，一定能行的！”
“到时候，我把全家人都接到城里去！奶奶去，爸爸妈妈也去，妹妹也去，你也去！”
李春耕笑着道：
“好啊！”
“一言为定！”李春雷伸出小手指头，“来，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变！”
李春耕也愉快地伸出手来：
“一百年不变！”
巨大的客轮，在码头上下完客人，又在鸣笛声中，劈波斩浪，朝下一段里程驶去。
这天晚上，兄弟俩在港航站的候客厅的长椅上，和衣而卧。
从县中看望完弟弟，李春耕又赶到镇中学看望了妹妹李小朵，这才回到沙家湾。
这次的县中之行，给了李春耕很大的收获，可以说，这是他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或者说，他人生的思想在这次的县中之行中，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在这以前，李春耕的天空只有沙家湾上空那么大。他只知道拼命劳作，像父辈一样流血流汗不流泪，他把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献给了脚下这片土地，献给了土地上的每一棵庄稼。曾经，他下定决心，像父亲那样，任劳任怨，就在沙家湾这片土地上了却自己的一生：结婚、生子，重复着祖祖辈辈重复了若干年的生活。
然而，这一次，通过到县城去，与弟弟的一番交谈，他的思想发生了一个重要的变化：人不能这样，不能就这样在沙家湾平庸地过上一辈子，应该出去闯荡一番。
他开始问自己：弟弟李春雷是什么时候有了那些“惊人”的想法和举动的？他竟然悄悄地开始挣钱养活自己，他梦想着考上大学，离开沙家湾，离开这个县城，到更远的大城市去，过上城里人的生活。要不是这次去一趟县中，他都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弟弟的脑袋里都装了这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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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节 河边会
从县中回来之后，李春耕开始思考人生的方向和意义：这辈子能不能让人生过得更加有意义一些？
晚上睡在床上，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李春耕第一次觉得，人生竟然也可以像弟弟李春雷那样活得如此精彩，活得如此光芒四射。他相信，弟弟以后的人生会非常精彩，不管他说的那些话能否实现，即使不能实现，李春耕依然有十足的理由相信，弟弟以后的人生绝不会平庸的。
那一刻，李春耕想到了很多很多。通过这次的县城之行，弟弟给了他前进的力量，他从弟弟身上看到了人生积极进取的一面。回到沙家湾后，他开始谋划自己的未来。
未来是个什么样子？1年后是什么样？2年后呢？10年后呢？李春耕第一次开始规划自己的人生。
在他看来，再过几年，娶上一个勤奋、踏实的姑娘，结婚，好好地在一起生活，生个孩子，好好供孩子读书，争取让孩子将来能有出息……这就是他一个农村人的全部梦想。
方圆几十里范围，找谁结婚呢？他自然想到了翁海霞。在他的心里，只要一想到翁海霞，他就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他就觉得阳光一片灿烂。一天不见着翁海霞，他就觉得像丢了魂似的。
想到这里，他打定主意，把翁海霞约出来谈一谈。
这天下午，午饭过后，他远远地看见翁海霞的妹妹翁美霞赶着一群山羊朝河滩走来的时候，李春耕也瞅准时机下了河滩，趟过沙家河的齐膝的河水，对翁美霞说：
“你姐姐上次给我说的想买一批瓦，现在瓦已经做好了，你让她明天晚上来看看。”
当翁海霞听到妹妹的转述，不觉奇怪：自己并没有向李春耕说起过买瓦的事，咋让我去看瓦呢？莫不是……已经16岁的少女，心扉早已轻轻地开启，这会她已猜到李春耕一定是找自己有事，这才编造出一个理由来。
第二天傍晚，吃过晚饭，翁海霞如约朝河滩走来。正在她犹豫要不要过河到李春耕家里去的时候，忽然听到河滩的草丛中一阵簌簌的响声，她惊讶地扭头一看，只见杂草丛中已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一个人来，定睛一看，这人赫然正是李春耕！
“姑姑——”李春耕轻声招呼道。
“你……你什么时候藏在这里的？”翁海霞粉面绯红，娇羞地道。
“我早就在这里等你了。”
“你不是让我到你家去看瓦么？”翁海霞的一双清澈的大眸子看着他，问道。
“嗨，还看什么瓦？我那破窑早就不冒烟了——”
“好啊，你骗我！”翁海霞嗔怪道，说完转过身去，作势欲走。
“哎——”见翁海霞要走，李春耕急了，急忙跑上前来，伸手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别走啊姑姑——”
翁海霞停下脚步，用力甩脱了他的手，说道：
“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